78.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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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邵?

    谢窈明眸微愕, 自从她和斛律骁订下婚期后,琅嬅堂的学?业也?就停了,彼时她已教完了嵇邵《尚书》, 斛律骁遂以此为?由将人赶走, 距今已有两月了。

    她忆起元日?入宫太后要她入太学?修孝经一事,彼时太后正拨了嵇家的人辅助她, 明了他是为?了此事, 吩咐侍女:“去告诉殿下一声, 就嵇?郎君来了, 我去见见。”

    斛律氏会客的前厅修建在梅花环绕之?处, 重重白梅盛开, 若烟横云锁,将整座屋宇烘托得如在画境一般。嵇邵一袭锦衣玉袍, 已在堂下等了许久。

    堂中并未设屏,因那日?他带她回公?府接受掾属献酒便过, 不必再守那些专为?限制女子的繁文缛节。只是谢窈仍有些不安,但见嵇邵始终知礼地立于堂下也?稍稍放下心来, 问他:“?郎君怎么来了?”

    “学?生是为?《孝经》一事来的。”嵇邵俯身低首, 行拱手礼, “因太后拟定之?期即是今日?,学?生与家叔今日?赶至太学?未见老师,故而来府上?一问。”

    “竟是我忘记了。”谢窈歉然,“拙夫近来染疾,我需得照顾他,倒将此事忘在脑后……”

    原本是不该忘记的,即便忘记,也?该有侍婢提醒。但许是斛律骁吩咐过, 屋中伺候的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告诉她。

    拙夫。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嵇邵心尖上?划过,又痛又麻。他神色如常,依旧低首未敢与她直视:“……老师记得便好,学?生还以为?是……”

    他却期期艾艾起来,壮着胆子抬眼偷觑了她一眼:“还以为?是邵惹了魏王不喜,令他不快,不允许您前往太学?参与修书之?事……”

    跟在女郎身后的春芜闻见这话?,险些忍俊不禁。知道那胡人不喜他还过来,这嵇家?郎君还真有点意思。

    谢窈眼波微滞,眼睫扇子似的扇了扇没话?,也?没替斛律骁辩解。嵇邵又道:“只是学?生今日?来,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想?要告诉老师。”

    他似有难言之?隐,涨红了脸不言语。谢窈料想?是有要事,遣走诸侍婢,略走得近了些,和颜道:“?郎君现?在可以了。”

    两人相距仍有一丈之?距,穿堂的微风将清盈的沉水香吹拂至少年脸上?,迫得他耳尖微红。

    头?不自觉埋得更低了些,嵇邵道:“……学?生此来是想?告诉老师,近来城中有关魏王的流言,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眼下,对方正在寻找前魏宗室,想?是过不了多久就将在朝堂上?公?开逼令魏王滴血验亲。”

    他完,略微忐忑地抬眼,她神情微愕,并未注意到他的失礼之?举,只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会将此事禀报给殿下的,只是,?郎君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我不能。”嵇邵道,他叔父嵇隽与太原公?主有段露水姻缘,因而知晓,但一来不想?陷叔父于不义之?地,二来,也?不愿叫她误会自己?也?如叔父一般侍奉公?主。

    有魏王在,虽然知晓自己?并无什么可能,但能与她时时相见,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次辅佐她修《孝经》亦是他向太后求来的。因为?一旦修成,日?后青史与碑刻之?上?,他们的名字会被镌刻在一处,传至千秋后世。

    嵇邵走后,谢窈回到听泉苑,斛律骁已从病榻上?起来了,正立在窗前,也?不关窗,拢着件狐裘木然看着窗外晴雪下滩似的梅花,似在等她。

    视线对上?,他面上?清和宁静,眼中却藏了几分黯然,令她有种?孩子偷糖被抓个正着的羞赧,取过衣架上?搭着的披风缓步走上?前去,替他系上?:“殿下怎么出来了?”

    不是受了风寒么?还出来做什么,若是受了风又要连累她照顾。

    “怕你走。”

    斛律骁声音有些闷,长臂一揽轻轻拥过她,埋首于她颈间低声道。

    这一声十分虚弱,又带着几分不出的依赖和寻不到她人的委屈,谢窈微微愣住,自他胸膛上?抬起头?怔怔地望他。

    他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低声下气,低咳一声很快松开,神色阴沉如雪夜里门?楹上?如水汩汩的月光:“去见你的宝贝徒弟了?”

    他如此质问,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儿又是外间,伺候的侍婢不在少数,谢窈脸上?热辣辣的,半是挽着半是推他地往内室去。

    “嵇?郎君来问我修《孝经》的事,方才,妾不是已经叫人和殿下过了吗?”

    叫人和他过就算他同?意了吗?分明那?子不怀好意,她却撇下患病的自己?去见他,难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嵇邵?

    斛律骁心下气闷,但也?知此时绝不能表现?出来,懊丧垂头?继续扮可怜,“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他是你的弟子,你待他好也?是应该的,是为?夫胡乱吃味了。”

    这一句像是与她认错,但听在谢窈耳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阴阳怪气。她两颊生热,蹙了蹙眉不予理会。他却忐忑望来,如做错事的孩子。

    于是重又心软,谢窈扶他重回案前坐下,端药给他:“他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殿下莫要误会了。”

    纤指触到瓷碗,一片冰寒,显然他已在此等了她许久。谢窈微微赧颜,唤了侍女进?来重新?将药取回去重新?加热。

    热药的一会儿工夫,她将嵇邵所禀细细地与他。斛律骁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唯在闻及对方想?找前魏的宗室与他滴血认亲时冷哼了一声:“想?找前魏的血脉对付我?呵……”

    “她老子当年将昭成以下子孙屠了个干干净净,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的老人,一个都没放过。想?要找到前魏的宗室来与我验亲,可没那么容易。”

    斛律骁所言,乃是齐延元元年的元日?朝会上?,齐太|祖高焕问自己?的心腹大臣,后汉的光武帝为?何?能中兴汉朝。那名心腹答,是因为?前汉的刘姓子孙没有杀尽。太|祖遂下令大诛前魏宗室,从魏朝先祖昭成帝的子孙屠起,不管是为?王为?将、身居显贵,还是已经没落的市民?户,悉数斩于东市。有那刚出生的?孩子,便扔向宫中,以长|枪、矛槊承接刺穿,盘舞为?戏。短短一月间杀了七百余人,悉数投尸于洛水。

    那段时间洛阳百姓在洛水里鱼,常常能在鱼腹中剖得人之?指甲,于是洛阳至今也?不兴吃鱼。

    谢窈并不知这段公?案,但听他语声厌恶,也?觉出一点不对来,问他:“殿下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斛律骁道,又似笑非笑地揶揄她,“是你那位陆郎将要成婚的妻子,太原公?主啊。”

    嵇家是经学?世家,近些年家中未能在朝中占据高位,已渐渐式微,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唯有一个嵇隽还领着经学?博士的职,为?寻仕途走的高孟蕤的门?路。除此之?外,嵇家哪有机会接触到这等机密。

    他总爱拿陆衡之?刺她,谢窈心中着恼,看在他患病的份上?到底忍下了,冷道:“若真被她们找到,又该怎么办呢?”

    斛律骁低头?,饮过一碗碧绿的茶汤:“由她找去吧。”

    高家杀的拓跋氏实在太多,以至于后来他登基后想?要找到同?族之?人封赏竟也?封无可封。就让高孟蕤替他找去吧,若真能找到,也?算是她的造化。

    *

    又过了几日?,元月廿四,斛律骁总算“养好”了病,重新?回到朝堂。

    这段时间太后和他两个接连患病,裴家交权,朝堂遂成高长浟一人之?天下,没了太后与斛律骁的双重掣肘,这位年满十六的天子总算是过足了君主的瘾,发号施令,好不惬意。是以斛律骁初回来时他还搞不清状况,在他上?书时壮着胆子驳斥了他,被他冷眼及其党羽的进?言一激,总算回过味来,万分不情愿地同?意。内心里,对他的不满却愈发激增。

    斛律骁初回朝堂的第一封上?奏,是要改铸五铢和括户。

    北朝如今通用的货币还是延元元年所铸的延元五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年年的战争,货币时常贬值,导致民间私铸假‖钱之?事常有发生,由此又导致货币贬值,形成恶性循环。他从前些年起便不断派人前往各地收集铸钱所用的铜与原来的货币,重新?铸造。

    然私铸之?风屡禁不止,斛律骁想?,不破不立,如今也?是时候废除旧钱改铸新?钱了。

    除此之?外,齐朝与南梁接壤的南境一带,因连年战乱,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地主豪强的奴隶扈从,户口数与税收大量减少,他欲派人前往青齐之?地与淮南境内进?行括户,并重新?启用废弃多年的前魏时的三长制与均田制,清理户口重新?分配土地,为?朝廷增加税收。

    他不在时,朝中那些御史每日?都要上?奏请求天子撤了其职位,等他一回朝堂,这样的攻讦竟悉数销声匿迹,只里坊街巷中还在盛传他的身世疑云。高长浟不敢反对,宣光殿里的太后也?未反对,于是发书晓喻天下,正式施行。

    为?着办公?方便,夫妻二人又搬回了位于内城永和里的公?府,整整一个二月他都在忙碌铸钱与括户二事,只在谢窈生日?时回府陪伴了半日?,连他自己?的二十五岁生辰也?没过个安生。

    然而括户一事却不是那般好施行的,青齐之?地是已故济南王高晟宣的势力范围,他的死还不过两月,其旧部旧怨难平,对待尚书台派来的括户大使百般推诿、阻挠,其境内的豪右乡党亦拒不配合,斛律骁不得已派了军队前去协助。

    括户最终损害的是士族门?阀的利益,而这些士族又多在朝中为?官,由是怨声载道,先前那些本已渐渐偃旗息鼓的有关斛律骁身世的流言重又沸腾起来,皆言其本非斛律氏血脉,从最初得权便不正,岂能令一前朝余孽久居尚书台,发号施令。

    太原公?主派去寻找漏网之?鱼的人却是无功而返,但见时机成熟,遂指使御史再次在朝会上?当着斛律骁的面儿重提流言,请求皇帝彻查,派人前往前魏彭城王的陵墓挖出其遗骨,当着诸臣之?面,在朝堂上?公?开进?行滴骨验亲。

    “古法,将活人之?血滴在死者骸骨上?,若是亲生,则活人之?血可沁入死者骨内,否则不入。”太原公?主手握医书,笑得自信满满,在朝会上?公?然问他道,“事关魏王殿下清誉,只需一试便可知真假,殿下,可敢吗?”

    作者有话要:  作者君:系统赠送的茶味(划掉,黏人)青骓已送到,请查收!

    窈窈子:……

    乱入的春芜:真是老黄瓜刷绿漆啊!

    技术指导:宋慈《洗冤集录》“以人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

    虽然距离这会儿还有五六百年,但是南朝的时候就有人用这法子@萧综,当然,这是没有医学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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