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风晴日暖, 她一身?红裾在春风中?若飞花乱扬,朱亭之下,形单影只, 不出的萧瑟寂寥。
春芜和青霜都被她远远遣散在岸边, 斛律骁询问地看向青霜,她却只作未瞧见一般, 面上冷冰冰的, 显然?是在执行他那句“日后就以夫人唯命是从”。没有谢窈的准许, 绝不会告诉他。
搬石砸脚, 斛律骁只好吩咐侍女取了件披风, 缓步走过去替她披上, 轻声唤她:“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还站在风口上, 也?不怕着了凉。”
又?从身?后轻拥住她:“窈窈在看什么?”
她并未答言,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 金光粼粼的水面上白?鹭成双,在才?冒出水面的荷叶间相对戏水, 颈长而细, 毛羽皎如片雪。
前时为?她营建此湖本欲养些雎鸠, 后来?去建康时才?知陆衡之珠玉在前,只得作罢。但?白?鹭亦是忠贞之鸟,一旦选定配偶,则终生不变,在寓意上,与?雎鸠倒也?相差不远。
他不禁会心一笑,微微俯低身?子下巴亲昵地贴着她颈:“白?鹭成双,这可是个好兆头。原来?窈窈在看这个。”
“不过眼下荷叶芙蕖还未长起来?, 等?到夏日满池芙蓉,便可与?窈窈来?此泛舟,欣赏‘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的美景了……”
她还是不置一词,眼睫轻搭,秋水无光。斛律骁亦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知道她必然?是知晓了什么,心绪微乱,慢慢将人转过来?笑着问:“窈窈可是想家了?如今互市已开,南朝派遣的第二批出使的朝臣才?刚刚抵达京师,要不下回让泰山大人过来?,再想法子,让他留下?”
她终于有所反应,依旧低垂眼睫:“殿下笑了,父亲执掌中?枢,怎可能出使。”
“可萧子靖生性多疑,我担心他会对泰山大人不利。窈窈难道忘了,陆衡之一家是怎么死的么?依我之见,还不如将泰山大人骗来?洛阳,如此方稳妥些。”
边边注意着她神情,见她眼睫在闻及“陆衡之”几?字时剧烈一颤,心中?已猜了个大半。面上却笑:“好了,不这些,些高兴的。泰山大人洪福齐天,定会没事。”
“石经的刻录已快开始了,我已上书朝廷,让窈窈你来?书碑,窈窈意下如何?”
前时杏台辩经,他曾上书提议要将她修订过的《尚书》版本刻录于石上,竖立在太学?门前,评定正误,垂范后世,朝廷亦同意了。眼下,刻碑的青石已运抵京师,他昨夜在拟的奏折就是为?的此事。
大臣们因刻何种文体、由谁来?书碑而争执不休,然?依斛律骁之意,却是?算以谢窈的书稿为?蓝本,请石匠刻录。
他手掌在颊边轻抚着,生出一片热意。谢窈不得已收拢心绪,低声道:“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怎能由我来?书碑。”
她自幼学?习卫夫人,虽写得一手好字,到底未曾到达开宗立派的境界,要为?垂范后世的教本刻录为?石,便有些露怯。斛律骁道:“有何不可?《尚书》能修成全?赖你一人之功,这本身?就值得勒石记功。”
“好吧,我听殿下的。”她敷衍莞尔,眼底却无多少情绪。
待回到正院之中?,趁着她去更衣的一会儿工夫,斛律骁先是问过几?个随行的丫鬟,知了她曾在禅房休息和离寺时撞上太原公主的事,又?将青霜叫到书房之中?,问她:“王妃歇在禅房时,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青霜不肯回答:“属下守在外头,里面的事,一概不知。”
斛律骁一噎,可当时是自己亲下的命令,十八又?是个死脑筋,只得应下这个哑巴亏,阴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以为?你不,孤就不知道?景乐寺是尼寺,里头的暗道暗门可多着呢,好端端的要去禅房休息,又?叫太原公主寻上门来?,不是私会陆衡之还能是哪个?”
青霜依旧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这死脑筋……
他脸色沉如锅底:“你什么都不知道,去叫十七把陆衡之给孤叫来?总行了吧?就孤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心间却是憋了一肚子火,陆衡之陆衡之,又?是陆衡之!都勾搭上高孟蕤那个贱人了还要来?招惹他的妇人。他定要叫他知晓,究竟谁才?是她的男人。
*
却陆衡之自角门离开景乐寺后,公主在景乐寺扑了个空,怒火中?烧地大骂了派去跟踪的扈从,铩羽归府。
陆衡之却已在花厅中?等?着她了,见她进来?,不卑不亢地敛衽行礼。公主满肚子的火气,择了主位坐下,冷笑着问:“陆郎怎么来?了?”
两?人的婚期原本定在二月里,因太后祖父去世,不好在这个当口触了霉头,便一直拖着没有举行,眼下也?还是未婚夫妇,但?她也?给了他随意出入她府邸的权利。
他俊颜冷淡:“某听闻公主亲自来?找在下,惶恐至极,特意赶来?。”
“是啊,有人跟我告密,你去了景乐寺。你巧不巧,魏王妃今日正在景乐寺礼佛。”公主笑靥如花,“陆郎,是否该就此事解释解释?”
“告密?”陆衡之冷着脸反问,“是公主派人跟踪在下吧?”
以往两?人相处,总是以她为?尊,公主也?早已习惯被人捧着,还是头一遭在他脸上看见如此轻慢的神情。霎时火冒三?丈,怒道:“是又?怎么样?陆衡之,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驸马,谁允许你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还敢为?了她背叛我!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提携到这个位置的?是我!没有本公主,你什么也?不是!”
她的气急败坏落在陆衡之眼里却不啻于一场闹剧,立于堂中?,神情清清淡淡:“公主多虑了,在下从未背叛公主。”
“没有?”公主不怒反笑,翻起了旧账,“上回滴骨验亲一事,难道不是你因为?谢氏而为?他辩护?那青骓马不过扯出谢氏来?你便失了魂般倒向他那头,贱不贱呐,当初可是你抛弃了人家,现在再来?装深情?不恶心吗?”
“我原就不同意掘人坟墓之举,是公主一意孤行。何况魏王所言确有其书,我是为?公主考虑。”
“这么,我还敢感谢你咯?”公主妖娆浅笑,倏尔又?变了脸色,“你给我听着,我才?懒得管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有一条,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别闹到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两?人不欢而散,陆衡之离开太原公主府后,黑沉着脸径直归府。
自得了中?书舍人这个位置,皇帝对他的信任可谓与?日俱增。高孟蕤对他疑心已起,几?次背着他与?白?马寺的和尚勾勾搭搭,狼狈为?奸,还举荐了那人为?管理伽蓝与?僧人事务的昭玄统,随时皆可能背刺自己。对此,陛下已大有同意之相,他须得在她发作之前先发制人,断去这一根膀臂。
再且,他的那个谋划也?要借助永宁寺才?能完成,若叫昭玄统这个位置落在公主手上,只会对他不利。
拟好进言的奏疏,金乌在檐,暮色四合。他将奏疏交给皇帝赐下的那名侍从:“把这封奏疏呈给陛下吧,有劳。”
侍卫领命而去,一开门,十七那张脸即投入眼帘:“请问,陆舍人在家吗?我家殿下请他过去,有要事商议。”
*
明月高升,魏王府中?,谢窈已沐浴完毕在屏风床榻里躺下了。斛律骁裹着宽大的浴巾从净室中?出来?,见她又?逃避地朝着里侧,眼神微闪,耐着性子柔声问:“到底是怎么了,一日间都是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和郎君不好吗?”
他未着寝衣,擦净水珠后便上榻将人拥进怀里,谢窈被他铁一样的禁锢箍得双肩微疼,也?知道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轻吸一声,轻轻开了口:“我今日听了一些事,想问问殿下。”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很快道:“窈窈问吧。”
“有人,我前公婆的死,和殿下脱不了关系,是真的吗?”她回过身?,杏眼里浓如墨玉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至于另一件事——
她今日想了整整一日,陆衡之他是以屠城威逼他将她交出去,可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她,怎可能真是为?了她而来?。是而更倾向于是他为?攻城想出的计策,之后退兵也?是因为?强行攻城伤亡过大,不会是真因了她。
生灵涂炭的罪过,她背不起。
斛律骁笑意微滞,倏尔自嘲地牵了牵唇角:“窈窈怀疑我?”
“你只管是与?不是。”
他神色便凝重下来?,推心置腹一般:“窈窈,为?夫若真能有搅动萧梁朝廷的能耐,便该将泰山大人直接抢过来?得了,省得整日里还要为?他提心吊胆。”
“再了,杀陆家的是萧子靖,和旁人无关。是谁编排到我头上,你的那位南朝好友吗?我在南朝名声想是不怎么样,但?也?不能胡乱给我安罪状吧?”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红烛微光里,谢窈怀疑地觑了他半晌也?没瞧出什么来?,又?因了那句“直接抢过来?”微微脸热,避而不答,只低声道:“哪有直接抢人的。即便朝廷真要对父亲下手,父亲逃过了这一劫,我族也?会遭殃,父亲,断不会同意……”
“好了,先不这个。”他?断她,“告诉我,究竟是谁恨我入骨,将罪状强行扣给我?不是顾月芙,就是陆衡之吧。常言道‘女子重前夫’,我和他之间,你总是更偏心他的,明明我才?是你的丈夫,却他什么你都信……”
这话里竟带着几?分淡淡的委屈,仿佛当真是她错怪了他一般。谢窈心绪揉成乱麻,眉尖若蹙,不知怎么办才?好,下巴又?被他轻轻扣住逃脱不得,那一点左右摇摆的情绪也?就自然?被他收入眼底。薄唇贴过去,继续扰乱她心神:“窈窈,该生孩子了……”
“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嗯。”
他不假思索地答,心间有淡淡的酸涩化开,莫名涌上层不好的预感。他不愿去想,强行抑下了,轻轻一吻落在她颈侧……
窗棂未曾完全?合拢,夜风轻柔泻进,吹得帷帐轻晃,流动如水,却始终牢牢地掩住帐中?春色。见她眼角春情渐染,他抓着她一只足放置在肩头,随着底下的频率不住地轻啄她足踝,看一朵红艳牡丹为?他捣出花汁,绮艳而绽。
窗外淡淡轻烟,花浓风清,皎白?如雪的月光里,被叫来?府中?的陆衡之,已等?候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 青骓暂时是个死缓,emmm,那啥再不写后面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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