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厮杀还在继续,许是顾忌现场设施经不起大肆破坏,丧心病狂的班旭阳并没有启动RNG火箭筒这种直接就能团灭的武器。他对alpha的了解显然不多,手下士兵对这些刀枪不入的alpha们也是越越没有耐心。
局势的焦灼显然也让班旭阳很恼怒,眼看所有的特种兵就要摆脱他们的牵制、奔上那辆王司令准备好的装甲车了,班旭阳心里一狠,直接拔出了腰间的手榴i弹。
王司令随即愣住:“班旭阳!这只是我们的冲突,这里你的人比我们得多,你要是把手里的东西扔出来了,你的战士们连全尸都没有了!”
班旭阳却狰狞地笑起来:“全尸?”他平静地擦了擦指尖的硝烟。
“那关我什么事。”
随着金属物掉落在地上的轻响,装甲车旁边的所有特种兵瞳孔紧缩。可是千钧一发之际,那位明明已年逾古稀的老人却比在场的所有人反应都更快一步——他饿狼一样猛扑过来,快狠准地拿到了那颗刚刚沾上泥土的手榴i弹。
其实只有两三秒,这种手榴弹从拔保险栓到引爆只有五秒,所以王司令那个不舍和遗憾的眼神略过他们的时间只有两三秒。
老人抓紧手榴i弹滚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别忘……”
“嘭——”
火药在半空中炸开,老人用自己的肉身包裹住了那枚手榴i弹,残肢断臂像天女散花一样从半空洒下来,应该是有好几升的鲜血——血液在空中炸开,四周都被染上一层红墨。
“司令!”
旧的随从和警备员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老人用自己的肉身做了缓冲,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抱着那枚手榴i弹滚向广场的另一头——保全了这个广场上所有的士兵。
厮杀的两方停了下来。
血肉从骨架上脱落,骨头和筋膜残渣遍地都是,脑浆洒在树坑旁边,混着血浆和其他杂质变成了橘色。不远处爆裂的眼珠滚了好几圈。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坐在装甲车上的王合文。
那孩子今年已经长大了,长得很像他爸爸。
.
在那个好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他满身疲惫的他回到家,王吉舒正在顶楼一个人做着引体向上。看到他难得回家,傻兮兮地凑上来:“爸——”
王司令嫌弃地推开他:“做什么?”
王吉舒大狗一样蹭过去:“你练练我,你练练我。”
王司令不可思议地摇头一哂,深觉得儿子脑子又又又被门夹了,根本没放在心上,随意将衣服挂在门槛,从喉咙里轻蔑地挤出俩字:“就你?”
“练了一个暑假了。”王吉舒努了努嘴,“绝对有进步。”
王司令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脱着自己的军装外套:“太阳西边出来了?”
王吉舒傻笑着摇头:“爸,你看我能进九处不?”青年伸展身子,狗腿地帮自己的父亲端茶倒水:“听挺厉害的,我看我同桌那个学霸想去,抽屉里收了一堆九处的新闻剪影,我寻思我偷偷考进去,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
画面飞了起来,飞到建设楼的四十楼,他走进那个房间,事实上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怀揣着怎样的情感,也不记得自己是否仪态依然端庄,他只记得自己看到的——王吉舒死不瞑目。
儿子的眼睛瞪得死大,怎样也不肯闭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相信的事情。他胸口三条血痕,贯穿心脏还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漏。
那该有多疼呢?王司令想。
他是我的儿子啊,他才二十九岁啊。
家里的孙子今年才刚过六岁生日,他怎么能就这么去了?
那是王司令为数不到的在外界神色失控的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世间最残忍的事之一,
更何况他的黑发人还死的这样痛,这样委屈,这样见不得光。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肯闭上眼睛?
凶手无从查询,因为当晚负责转移和看守的两名士兵也死在了建设楼四十楼,三具尸体陈列在门前——除了他们三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王吉舒未来的行踪,为了躲避疯狂复仇的孩童家长,王吉舒每天的关押地点都是不固定的。
军方警方系统的监狱当年还没有很好的普及监控系统,就算有,管理也没有现在那么苛刻。而且当时死亡的孩子大多都是军方系统这些人的儿女,把他放进去关押,王司令毫不怀疑他会死的更早。
从那天起,活泼爱动的孙子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爱出门、不爱交朋友。整日整日对着电视和电脑发呆……他早早戴上了厚厚的镜片,每天一个人蹲在实验室和试管电板光纤作伴。如果不是班旭阳,他也许这辈子不会加入军队。
王吉舒的死坐实了他的罪名,愤怒的家长蜂拥而至,愤愤声讨“蓝鹰”死的太简单,王吉舒的妻子日日以泪洗面,最终还是选择了吞下家里所有的奥沙i西泮。
那一天,王司令看着儿媳妇死前留下的遗书,六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在卧室的地板上失声痛哭。
“乖乖,妈妈走啦!别难过,你要坚强,妈妈不是抛弃你了,妈妈只是害怕爸爸一个人在那边过的孤单……你也知道你爸那个人,又笨又憨,被别人骗了还要帮别人数钱的那种,我们合文可比他好多了,是不是?
以后在家要听爷爷的话,不要熬夜游戏了,好好学习,多读书。记得要喝掉牛奶,妈妈本来就不高……所以我们合文要更加努力地运动喝牛奶长高高哦。
衣服一定要穿够,就算是夏天也不许出门只穿短袖短裤,我们可是北方,到了晚上会很冷的,一定记得带一件长袖外套,你是个男孩子,到了中学就会跑出去篮球、玩滑板……你们这些屁孩,都喜欢晚上玩,最容易着凉了,你可千万注意,我和爸爸看着你呢。
合文,我知道那些叔叔阿姨会对你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但是我们都相信爸爸是无辜的对不对?合文是个男子汉,一定要比别人更加坚强,好好学习,将来重新当一个警察,帮爸爸洗刷冤屈(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还要还给你的伙伴们一个公道啊。
……
合文,不要恨别人啊,那些叔叔阿姨,他们也丢了自己最爱的宝贝,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他们会难过一些,可他们不是要伤害你的。
合文啊,我知道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的,那天叮当他们在仓库被发现以后,妈妈好几次看到你躲在角落偷偷地哭,妈妈知道你也很善良的。你喜欢叮当他们,就别怨恨他们的爸爸妈妈,妈妈去找爸爸只是因为妈妈想爸爸了,和别人没有关系的,我的宝贝。
合文啊,妈妈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爸爸也一样的,我们真的都好爱你。”
.
四处炸开飞溅的肉身毁灭的前一秒,老人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只出“别忘了——”
如果炸弹不曾炸响,他原本要对自己唯一的孙子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呢?
“别忘了你爸爸啊。”
“去看看他吧。”
“你还没去看过他一次呢。”
装甲车飞驰在九处支离破碎的碎片里,四周枪炮轰响,天边红尸漫炸。土地与金属机械摩擦发出刺耳的轰隆声,轰鸣声和咒骂声之中——王合文掩面失声痛哭。
泪水瀑布一样大颗大颗滴落在掌心,他浑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出来。
那封泛黄的告别信就在他胸口贴着,那是刚才在楼梯间王司令才不由分插在他胸口的。
他记得这封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还在疯狂憎恶着他的父亲,他恨信上母亲对那个男人的亲昵,他把信撕成好几份,被爷爷一把抢了过去,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挨。
真奇怪,当兵三四十年的老兵了,那么大的手劲,当时那气急败坏的一巴掌,居然也只是抽的他疼了那么一下午而已,连肿都没肿起来。
那天半夜,他看到起夜的爷爷伛偻着身子,在夜灯下独自修补粘贴着这封信,默默流泪。
倔强的老头一生秉信自己那套,在官场大也算吃了亏。因为倔强,妻子死后一定不续弦再娶,因为倔强,十六年几千个日夜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抱着“儿子是无辜的”的信念,一遍一遍地追查着过去的事。
别的领导多少都能被称一句“先生”,先生就算没有体面的正式西装,好歹也能有颗文玩核桃磨个筋骨,王司令却只能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搪瓷缸子,还不一定是他平时用来浇花喂猫的。
官场中人事事推杯换盏、左右逢源,不各个笑脸相迎,却也都是慈祥温和、能服人心的,唯有他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张黑锅脸一甩就是几十年。
大概除了孤注一掷,王司令真的一无是处了。
建设楼四十楼的王吉舒死不瞑目,军备仓库里的几十条鬼夜夜啼哭,十六年了,今天,在皮肉炸开的淋漓半空,斑斑血泪与嘶哑的哀嚎终于得以见闻,熊熊燃烧的烈焰轰然崩塌……十六年了,逝去的冤魂终于得以归乡。
风兮来兮,西北黄沙飓风,九处枪马炮鸣,而此时此刻在王合文心里,却都比不上一句他早该听到的话——
合文啊,我们真的都好爱你。
太迟了,真的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