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一定要将我今天的话完。”霍普微微喘息,“我知道对你来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对我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你那天没有对我一句话,我只是看到了你的脸,你坐在五十六楼的高墙上,俯视着这个冷漠的城市。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温度,我只知道当你回过头来,看到万念俱灰的我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那样美的人,对不起,我以前没有注意过电视剧和电影,我是一个卑微的人,我每天只会坐在满是灰尘的保安室发呆。我那天本想去寻死的,可是看到您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比我先做出反应,我哭了很久,然后默默爬下了天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你是一个鬼,你是上天派来让我感受美好的魔鬼。”
“直到我在以前从来没 注意到的街边的广告看到你的照片,我才发现原来你是真的人类,我从那时起……我就,我就把收集和您有关的事情奉为我所有的生活目的,我已经熬了很多年了,也有很多时候快要熬不下去,可是……可是现在我觉得,”
霍普的眼中带着星光:“现在觉得,终于圆满了。”
“我见到了您,我告诉您我努力了,我坚持了许多年,我现在……终于可以放弃了。”
霍普举起手中的手枪,瘦骨嶙峋的手臂从宽大的袖管中漏出来,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针孔:“你同意吗?”
弦思坐在竹木架上,连偏头都没有偏过去:“这不是我的事,你的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霍普笑着摇头:“在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是你的了。”
天空已经由红转蓝了,夜风从干暖变为微凉,夏子路手中的食盒上结了一层微凉的水珠。
弦思从竹架上站起来,在这偏暗的环境下,他侧颊上的几道细碎的伤疤自动被隐去了,霍普这样看去,居然有种时光倒退回好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天台上看到弦思的感觉。
“我们有共享喜悦与悲伤的时刻,”弦思认真地看着他,“我理解你,真的。”
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嗓音悦耳,和刚才霍普的磕磕巴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弦思走到他身边,霍普忽然猛地颤抖起来,他向后退了一大步:“不要,请不要过来,不要碰到我这样的人……”
弦思充耳不闻,稳稳地向前走去,霍普却猛然捂住脸,弯腰不断向后退去,一个没留神从高台上跌了下去,夏子路猛然冲过去扶住他。
弦思早就感觉到了夏子路的存在,在这方面Omega有着惊人的天赋,但他并不在乎似的走下去,弯腰蹲在霍普旁边。
霍普颤抖的很厉害,双手蜷缩在脸上挡着自己:“不要,不要过来……”
弦思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有共享喜悦与悲伤的时刻,却不可以合并各自的人生轨迹,你知道吗。你可以为我欢喜,但你不能因我改变你的人生道路,也不能将它随意拱手相让,你脚下的路只属于你,谁也拿不走。”
罢他叹了口气,近乎慈爱地摸了摸霍普漏出的耳廓,身下的人颤抖得更厉害了。
“很累吧。”他呼了口气。
“你……”夏子路突然睁大眼,“弦思,你们不要乱来。”
“弦思!人每天都被现实击,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想去在黑暗里找光。”夏子路喘着粗气,尽量隔开弦思和倒在地上的霍普。他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可太多死生关头的经历让他有了一种预测死亡的特殊能力。这能力让他惶恐,像是都江堰涨潮时摇摇欲坠的堤坝。他声嘶力竭道:“但是反过来想的话,如果自己被不停地击不停的被黑暗吞噬,不就明自己就是光吗?”
夏子路的话完,弦思忽然笑了出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闪,然后他一把揉上了夏子路毛茸茸的脑袋。“弦哥……”夏子路有些别扭地闪到一边。弦思看着指尖的栗色卷发,眼睛深沉平稳,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他。
弦思回过头去转到霍普一面:“霍普。”他一字一句,温柔地将霍普手中的手枪拿过来。
“谢谢你,谢谢你的喜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坚持这么久……”
“你们别乱来行吗!”夏子路伸手去够霍普的枪,“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你身边的人大多数也都艰难辛苦,谁都有半夜痛哭流涕的时候,默默爬上顶楼又默默走下去的人也不是没有!你凭什么就比别人苦,没困住别人的沼泽深渊同样也困不住你啊!”
“再撑一撑不行吗,明明都熬过这么多了,你不知道你的命多贵重吗?哈东土地死去的千千万万孤魂都在看着你,你就这样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弃吗!”
弦思没有话,霍普也麻木、被动地享受着这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光。
没困住别人的沼泽为什么困不住我?我比别人都低一头不行吗?凭什么就非要熬过去?
弦思将他的手枪放在一边,伸手帮他拽平衣角的褶皱,只有将他那件宽大的袍子拉下去的时候,夏子路才看到他胸口上凸起的几个肿瘤。霍普似乎是想将衣服拽过去的,他眼睛低垂着,近乎不敢看他。
弦思却出乎意料的耐心,一遍一遍帮他抚平衣角:“谢谢你,真的。”
等待霍普渐渐稳定下来,弦思将他的发梢缕到耳后,温柔地帮他擦干净耳后的灰。就像服务一位尊贵的主人一样。他轻喃道:“谢谢你为我坚持了这么久,谢谢你,很累吧?”
霍普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允许你解脱,休息吧。”
弦思的手绕到他的脖颈,在夏子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利索地向右一夹,霍普喉骨传来“咔啦——”一声,一秒的拖泥带水都没有,霍普带着眼泪的笑脸僵在了原地,夏子路刚捡起的手枪掉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
胃癌是五年前查出来的,他已经很努力了,从一开始的求死,到后来近乎疯狂的追星,这就是他的光,可尽管已经有了这样的信仰,可仍然抓不到指缝中流走的沙子般的生命。他疼得恨不得拿刀把肚子剖开,痛到咒骂世界上的一切,他红着眼睛无言地问为什么他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那天他穿着自己的工作服,还化了妆来掩盖自己病态的脸色,带着所有的勇气和绝望踏上五十六楼的天梯,他觉得自己从未那样兴奋、活力,他甚至觉得生的希望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在赴死的路上又活了过来。
直到他遇到了弦思。
绝世绝伦的美丽如同捅.入他太阳穴的一根冰锥,火辣的疼痛和刺骨的薄凉霎时碰撞爆裂,而那些在疼痛的骨髓里的对话和呻.吟,一句都没有出口。
弦思是一根细细的针,扎进了霍普膨胀的沼气一样的污秽生命里,那一刻,在西北黄沙漫天的夜空中,泥潭上的气泡啪得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