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即使早就知道入夜后半沙地区会比别的地方更冷一些,但现在依然还是太冷了。夏子路从衣服口袋取出来几张暖贴,对着弦思问话:“弦哥你要么?”
弦思摇头,闷声继续挖土。
他们找来了卡车旧雨棚上的防水布,棺材没条件,总是能给霍普一个裹尸袋的,寂静的夜里,霍普躺在雨棚那破破烂烂的塑料布里上,等着弦思和夏子路给他挖的坟墓,嘴角还带着死前的笑容。
泥土带着层不好闻的酸味,弦思不知默念了什么,和夏子路将霍普抬进坑里,两人填土过去的时候,弦思突然话了。
“其实我当时也是想寻死的。”
“什么?”夏子路一顿。
弦思将铁锹放回车后座,从怀里撕出一根烟,静默着点上,然后在明灭的烟火里沉沉道:“我当时以为他是付昆的人,如果他们发现了我要跳楼,肯定会提前在地面布好防护措施,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死了还好,要是半死不残的……更烦人。”
也许是曾经职业需要嗓子的缘故,弦思抽烟并不过肺,缥缈的烟雾在他脸庞蒙上了一层纱,让夏子路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他离开以后我就下去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付昆没注意到我。丧失了那次难得机会……很久我都没有再找到更好的寻死的机遇,再后来,也就麻木了。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没看见他,可能现在也没我了。”
那是应该一包蜜桃爆珠烟,烟雾中带着丝丝果桃甜。果香的甜蜜浸泡在冰凉的夜里,维和着一种让两人心照不宣的宁静。
忽然夏子路轻轻走到弦思身边。两个人背靠皮卡车厢,面对着霍普的坟墓,他想了想,认真道:“弦哥,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所有你经历过的那些没能杀死你的事,都只是为了让你更强大而已。”
“经历过就是战胜了,我们不是还在这里吗?他们再恶心再难缠,现在也不过就只能在心底用这些阴暗的情绪来左右你,你要是过去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办法呢……”弦思微微眯眼,夹烟的手向夏的另一侧偏了偏,神识带着理智先一步出口:“办法还是挺多的。”
“弦哥。”夏子路道,“他们试图把你埋了,但你要记得你是种子。”
弦思低下头去笑了笑。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护腕,手腕上的疤痕就这么显现了出来,夏子路偏头看着弦思,他手腕抵在额头,指尖夹着烟,侧颊还有些细碎的伤疤,虽然嘴角是笑着的,但眼神中透露着些许麻木的悲伤。
“你和姜烽,”半响弦思缓过神来,用后肘撑着皮卡车皮,“你们以前和那个刑倪有什么关系吗?我这些天听到一些关于乌托邦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问问你。”
夏子路顿了顿,然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随意地道:“我记起来也不算多,但好在记忆每天都在增加。大家都知道的蓝鹰案,现在大概能理清楚了。按照恢复起来的记忆,我时候被刑倪拐了,后来被救出来了,这些年来……身体应该是有些问题,但我爸妈都瞒着我,我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
弦思漫无目的地点了点头。
“弦哥。”夏子路忽然叫住他。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你很远,好像没有人能够到你……但咱们是队友,是朋友,是最亲近的人,我想拉住你。”
夏子路那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好像接下来的话也只是童话般的故事一样。好听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哈东沙漠的夜,然而童话般的氛围却随着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荡然无存:“我的一条腿骨是假的,后天做手术塞进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没的,时候每年都要去做手术,不然两条腿就不一样长。那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在学校也受过欺负,后来到了根本没法上学的地步,课程都是在家完成的。身上的皮也是,都不是我的,我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很的时候经历过一次火灾——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亲眼看着自己浑身被烤成碳。”
弦思停住了游荡缥缈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到了正对子路的位置。
“你好奇刑倪和我的关系吗?在我的记忆里,他站在那里看着我被火烧,浑身的皮肉都在痉挛缩,水分被蒸发后劈啪作响……他,他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只有掉了这一层才能结出最优的铠甲。”
“有时候觉得我就是个怪物。”夏子路轻笑了一声,从口袋掏出火机,他上火苗,随意撕了一张纸探进去,然后徒手按住了燃烧的火焰。
“喂!”弦思上前一步。
“没事的。”夏子路将呈着火焰的手掌递出去,“你看,我根本不会被火烧到了。还是会疼的,只是皮肉好像已经和身体的感觉分开了。”
“那么……我是什么呢?直到现在我在抚摸自己的时候,都觉得很陌生。”夏子路侧低着头,自嘲的笑了笑:“怎么变成这样的我都记不住。”
弦思僵了一下,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也不知道当下的局面下该如何安慰,只是从侧领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