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失忆的人最听话
沈云逍灵力虚弱的身子毕竟不是铁的,经不起这暴雨的淋刮。
只亮着星点灯火的长街上,童仲将伞面遮在已然昏厥的沈云逍头上,自己则淋着雨将人扶回了客栈。
昏黄的烛光下,沈云逍发丝凌乱地躺在床上,面上毫无防备。
童仲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良久,半晌,忽然俯下身去。
还没能做什么,被他从沈云逍腰间解下、此刻正挂在墙上的剑动了动,缓缓化成了人形。
童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马上恢复温雅的模样,施施然直起了身。
几个时辰前消耗灵力过多,流照此刻脸色苍白,很容易便能看出她化形的勉强,她几平是扑到沈云逍身上,抽了抽鼻子便大哭起来,晶莹泪花挂了满脸。
哭得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才抬起来,对童仲道∶"童、童公子,谢谢你……呜呜呜。"
童仲失笑,对她温和道∶"客气了。沈公子不过是情绪太过激动,这才昏了过去,休息一晚就好,你不必过于担心。"
流照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这时,童仲忽然走近床边,俯身拈起沈云逍腰侧的一个储物袋。
袋子是再普通不过的袋子,但还是设了灵力限制,他对流照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能让我看看这个吗?"
"鸣呜……哪个?"流照还在哭着,闻言抽泣着看了看沈云逍腰间的几个袋子,认出童仲手中只不过是装了寻常丹药的那一个,安下心来道∶"好……我替你开。"
着,往储物袋中探入一丝灵力。
"多谢。"见储物袋开,童仲走到桌案旁,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聚灵丹、灵草、化血丸、玉凝膏……都是些再常见不过的东西。
童仲的目光却落在那瓶玉凝膏上,久久没有移开。
"怎、嗝……怎么了吗?"流照在一旁着哭嗝问。
"没事。"童仲摩掌着那瓶子,心中默念∶三次了,这是第三次见到这玉凝膏了。
玉凝膏在修真界不是稀罕物,效果大差不差,但这瓶子上染着的青竹似的香味,他断然不会认错。
"真好。"童仲低声如是道,见流照有些不解的目光,他笑了一下,解释道∶"这膏药不错。"
流照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其实她不太懂童仲为何总是忽然转移的话题,但她觉得,童仲是个好人。
他帮逍逍在势利眼掌柜面前解围,给逍逍撑伞,现在还把逍逍送到客栈来。
而且这位童公子话又像曲前辈一样温柔,她自然而然便对他生出了好感。
童仲将手里的玉凝膏放了回去,一一把桌上的丹药装进了储物袋,递还给流照。
流照接过储物袋,难得算是礼貌了一回∶"童公子,这里有我照顾逍逍就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这岂止是天色不早,更人都已报过四更天了。
童仲垂眸看了看沈云逍,道∶"也好。"
"我改日再来拜访。"
罢,便退出了门外。
甫一将门拉关起来,便见楼梯口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过来,不过童仲并未停下动作,他带着人影走到走廊尽头,才止住了步子。
"什么事?"他面上的笑意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阴沉的脸色像是换了一个人。
"主子,城中来了…新的修士。"那黑影语速极慢的着,声音低沉的不似人类。
"哦?"童仲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表情立即浮起一丝兴致,他伸手∶"信。"
黑影将引荐信递了上去,窄窄的袖口因着这动作滑落了一截。趁着月色看去,那露出来的手腕皮肉像是糊纸一样挂上去的,可以隐约看到其下的木制榫头。
本该是诡异的一幕,童仲却是见怪不怪,淡淡道∶"若是再露出不该露的地方来,便只能做烧饭的柴火了。"
完,勾着唇开了那封信。
他看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将信看完。
他边拿出火折子燃了那信,边自言自语∶"一个身子肮脏的东西,也想爬本座的床?想算计我……我对别人用过的东西可没兴趣。"
火舌将信纸快速吞没,只余下最后一角没有燃尽,那里有递信者的落款,赫然是"水清尘"三个字。
"不过……事情倒是越发有趣起来了。"童仲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低低道∶"答应他的要求,为他重塑一具身体。至于捱不捱得过去,便看他的命了。"
"是。"人影躬身答道,自觉退了下去。
廊上又只余下童仲一个人,他立在原地,低头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手中折扇。良久,将握过玉凝膏的那只手抬起来,放在鼻尖轻嗅。
青竹香丝丝缕缕涌了上来。
他闭上眼,惬意地勾起唇角,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一声,不远处传来开门声。
流照从房间内走出来,见到童仲愣了一下,奇怪道∶"童公子怎么还在这儿?"
童仲笑了笑,道∶"方才我忘了件事,正欲回来,却恰好遇到你出来。"
"是什么事?"
"我听沈公子,他似平是来洗墨镇寻人的?我在这镇上还算有些人脉,若是不嫌弃,或许可以帮个忙。"
"三天后正好有个宴会,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在场。"他蹲下揉了揉流照的脑袋,鼓励道∶"等他醒来,你替我将这些话转告他,好不好?"
"嗯嗯!"流照使劲点了点头。
"那我便先走了。"
只是童仲还未走出半步,便被一只白胖的手拉住了袖子。
虽然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但流照直觉童仲不是普通人,她仰着脸诚挚问道∶"童公子,若是有人受了天罚,还能活下来吗?"
童仲顿了顿,哄了一句∶"自然,万事皆有可能。"
"真的吗?!"流照眼里顿时燃起希望。
"真的。"童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流照放开了手,童仲无奈笑了笑,转身下楼。
只是一下楼,他面上的笑容便变得邪肆起来,眼眸也跟着暗了暗。
原来曲寒音是受了天罚么?
他当然是骗那剑灵的—天罚,怎么可能有生还之机。
就算有,他也会助天道一臂之力,将这点生机扼杀。
*
三日后,云府。
"恭喜云门主寻回云公子,此番有了继承人,涣天门必将蒸蒸日上。要获得沂寒城城主的青睐……恐怕是不成问题了吧?"
"多谢多谢,过奖过奖。"云铭昙嘴上虽谦虚着,面上却是写满了喜色。
又有人给他敬酒,道∶"云霁贤侄呢?听闻贤侄一表人才,资质更是出众,我还想看一看呢,怎的不见人?"
"犬子伤势未愈,恐怕是还得再休息几日。"
"原是如此。"那人再问∶"那这许多年不见,他同你也未有生疏?"
"不曾,云霁是个听话的。"云铭昙着哈哈,心道失了记忆的人能不听话么。
他一边应酬着各路问题,目光却是时不时向月拱门外看去。
虽今日是他设宴,可主角并不是他。
正想着,门童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沂寒城童城主到—"
"来了来了!"童城主来了。
童仲一出现,众人便争相簇拥了上去。
"童城主,别来无恙啊!"云铭昙也不甘落后,与童仲寒喧了几句,便命人奏乐,宴会正式开始。
沈云逍挨在童仲身边落了座,众人这才注意到他。
云铭昙道讶异∶"童城主,这位公子是……您的道侣?"
这话问的不奇怪,毕竟听闻童仲不近男女色,如今带了个眉目如画的俏郎君在身边,免不了要惹人多想。
童仲执着杯,没有立刻回答,他余光落在沈云逍脸上,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却是沈云逍自己先开了口,声音冷硬道∶"我有道侣。"
云铭昙一时尴尬在原地,坐席中也有人开始议论沈云逍,这子态度好生狂傲。
沈云逍却是以不胜酒力为由起了身,出门到无人处透气。
他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没想到童仲竟是沂寒城的城主——那个开创了傀道,颇有名的年少奇才。
传言他天生便无灵根,却能将的木偶制成傀儡,只需注入一点血液,无论多强大的傀儡便都能为他所用。
沈云逍想起多年前童府那个孩子,他总觉得,童仲是个不该结交的对象。
若非为了找寻曲寒音,他是断然不会来这宴会的。
沈云逍边走边想,等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走到了何处。
眼前是一个简单却雅致的院落,紫藤花攀满了整个白墙。
"咳咳……"里面似乎有人。
沈云逍顿了顿,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往石拱门内迈了一步。
所幸是迈了这一步。
院落中的场景堪堪映入眼中,他便整个人滞在了原地。
紫藤花架下倚着一人,背对着他手拿卷书,像极了在听雪宫曾见过的那一幕。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人不是白衣,穿的是一身缥色衣袍。
但通过那线条完美的身形,沈云逍当下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断然不会认错日思夜想的人。
沈云逍心跳有些快,干涩的喉咙动了动,万千话语堵在心口。
半晌,终是嘶哑地对那背影叫了一句∶"寒音。"
那人转了过来,银色面具下的薄唇微动∶"……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