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完结章
问到流照,所有人皆是静默,许久不作应答。
最后还是岳枫华叹了口气,对曲寒音道∶"你吧,老狐狸。唉,总不能一直瞒着。"
听到这话,沈云逍心头立时有一道不妙的想法涌了上来。
果然,曲寒音开了口∶"流照和无……都受了伤。"
"那他们人呢?"
曲寒音开千面的储物囊,将一把剑与一个木偶递到沈云逍眼前。
沈云逍接过来,有一瞬间恨不得自己并不是真的醒了过来,如此一来,现下所见便只是一个梦。
然而,心底一阵阵的抽痛与面上冰凉湿意却是如何也忽视不了。
"流照,三百年后还会再见……仙君还是当心身体,莫要太伤心了。"
千面倒是在劝人,自己却也不见得有多好,又是流照又是济玄的,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连眼底都泛起召示憔悴的青色。
流照用了三百年才从剑体修出人形,三百年对于修士来不长亦不短,但沈云逍此时却忍不住荒诞的想∶若是三百年都缩成一刹光阴该多好。
除了他们这一干人,所有门派的修士皆是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云逍花费许久都不能接受流照重归剑体的事实,岳枫华等人亦是。
直到一道疑惑声传来,几人这才重新回了神。
宁思娴从远处的石崖上回来,对着曲寒音纳闷道∶"前辈,我刚才到你的地方看了,可就是不见童仲。"
"附近可有?"曲寒音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他中了三蚀霜,便是逃也逃不远。"
岂料宁思娴却是担忧地摇了摇头,"师兄也同我一起去了,附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
话落,岳枫华皱起了眉,"难不成这人还留了什么后手?"
"不知。"曲寒音完,率先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千面和沈云逍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来到崖下,果然如宁思娴所,没有半个人影,正当几人准备折返的时候,沈云逍忽然绊了一下。
"当心!"曲寒音忙扶住他。
"我没事。"沈云逍从他怀里出来,低头去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咦?"拨开约莫一寸高的草,千面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这木偶怎的……如此精致?"
他手里是个的木偶,与无拘对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这木偶雕作男相,眉眼似是神仙造出的一般。
沈云逍起初好奇,先是想到龙泽秘境中娥眉让他们看到的画面,那其中便有一个精致的木偶。
可看着看着,心下突的一跳,"这木偶…好像童仲。"
他话音刚落,千面也急接了话,"哦--我怎么哪里不顺眼,童仲可真好笑,还雕了自己的像……"
"未必。"曲寒音断他,"或许这就是童仲。"
在千面讶异的目光中,曲寒音拿过木偶,果然看到偶身上有三道黑痕。
他指尖点了点那处,"三蚀霜。"
"这…你的意思是,童仲真是只傀儡?!"
沈云逍惊讶程度不比千面少,但却更冷静,他想了片刻便理顺了这一切。
"难怪师父曾童仲是五岁遇火后失了灵力,现在看来,当时真正的童仲已经死了,而现在的童仲则是被替换的傀儡。"他如是道。
"这倒是得通。"千面顿了顿,"可这么多年来,童仲与活人无异,真有人有雕出如此傀儡的本领?"
"孟沧雪。"曲寒音道。
城主府的孟姓灵牌,童仲每次受伤后的饮血,以及与看似无甚交集的孟沧澜的勾结……到此时,所有的谜团都已解开。
"晦气。可笑童仲一生追求最高超的制傀术,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造出来的傀儡。"
千面一把夺过曲寒音手中木偶,扔在地上发狠跺了几下,最后指间燃起一点火掷下,"这种没感情的东西,稍了才好。"
沈云逍与曲寒音在旁边看着,并不阻止。
千面确实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待地上的木偶燃成灰烬,三人便往回走。
谁也没发现,在离木偶不远处的崖底,几瓶玉凝膏安静地躺在草丛中。"啪"的一声,崖顶石头受风滚落,刚好落在几个白瓶上,砸了个稀碎。
一如童仲埋藏在心底,癫狂又阴暗的感情。
天色初晓,不少门派已经集结好弟子准备离开,踏月轩亦是,沈云逍一行人索性同他们一起往秘境口而去。
不得不,经过这一役,龙泽秘境几乎被毁了半处,回程途中尽是枯黄野草与木炭,以及傀儡的碎片与人尸。
才走出去几百米,沈云逍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曲寒音顺着他视线看去,入目是孟沧澜的尸体,语气不明道,"他与童仲倒是至死之交。"
沈云逍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旁的反应。
从前这人取了他一条筋脉,半分怨言也无是假的,可如今孟沧澜真的死了,沈云逍心中却无放松的快慰。
只余平静。
正欲往前走,千面忽而道∶"等等!他手臂上是什么?"
凑近了看,千面松了口气,转过来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个胎记,我还当是什么毒虫,吓我一跳……"
"胎记?"沈云逍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近几步细细去看,目光触到臂上的鱼形胎记时忽地一颤。
已经许久未被想起的回忆缓缓清明起来。
--"你是修道的,若你今后遇上一个左臂有鱼型胎记的人,便替我向他传一个东西。"
--"你将这锦囊递给他,我本欲再多等几年,只是我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是在洗墨镇渡口旁,赠他符书《无情道》的书肆老人嘱托下的话。
师父也曾提过孟沧澜及孟沧雪还有一位兄长,名唤孟沧墨。
可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沈云逍都无法将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孟沧雪,以及古怪诡异的孟沧澜与那和善的老人家联系在一起。
垂眸许久,沈云逍都处于游神的状态,直到曲寒音来到他身侧,"云逍。"
"这胎记有什么古怪吗?"千面也问。
沈云逍摇了摇头,"没事。"
想了想,他将当日孟沧墨给他的锦囊取出,心放至孟沧澜身侧。
"这是做什么?"
"受人之托。"沈云逍轻叹一声,起身往前行去,"走吧,没事了。"
世事阴差阳错,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
回听雪宫的途中要经过一段水路。
现下尘埃落定,所有人都不匆忙,便没有用飞行法器,而是到最近的渡口搭船。
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拂来,千面一手抱着藏灵兽,一手在袖中心不在焉地把玩佛珠,曲寒音问他∶"先前总共许了你几只藏灵兽?"
"啊?记不清了。"千面忽然站了起来,把藏灵兽往曲寒音怀里一塞,"反正我用不上了,你自己养着吧。"
曲寒音身形一顿,"不回留春涧?"
"不回了。"千面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眸子里没了往日的光彩,"等到了地方,我去听雪宫住几天就走,去渡云寺守着,若是他不回来,我就再到别处去找。"
"干面,你……"
"好了曲寒音,别劝了。"千面语气很固执∶"他肯定没死,否则为什么连尸身都不见?"
曲寒音还想再什么,却听千面叹息道∶"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和沈仙君,顺风顺水的,不必尝这些磨人的滋味。"
曲寒音站在他身后不语,不远处正在拭剑的沈云逍听了却是失笑--
哪有什么顺风顺水的感情,不过是他与曲寒音都在合适的时间坦露情思,才不至于同大多数有情之人一样错过。
他看向远处在云雾下时隐时现的山峦,听着千面不住的叹息,觉得自己也模糊了眼。
整整行了二十余天,才到代绮城的码头。
船不算高,沈云逍低头出去的时候,不心碰了一下头,手里抱着的东西滚落一地。
最显眼的,便是散开的一幅画卷。
沈云逍目光定定落于其上,拾画的手一顿。
这画是从城主府即将出发前往龙泽秘境那一日在摊子前画的,彼时画上的人面上皆洋溢着笑容--
头花又扎歪了的流照和她身后的无拘、抚着手上藤镯的崔钰,互相对视的宁思娴与陆衍……还有他和曲寒音。
有那么一瞬间,沈云逍觉得那画仿佛活了一样,从中传出一阵阵欢喜的嬉笑声,眼前倏然一阵恍惚。
不光是他,身后的所有人,包括曲寒音,都微微征了神。
"客官,客官?"船家喊了码头上的人几声,挥了挥手里的斗笠,"东西忘拿啦。"
千面先回过神,转身拿斗笠时,船家从他侧身的空隙中瞥见了一眼地上的画,惊奇道∶"哟,这画可真好看,尤其那扎辫子的姑娘,生得好乖哩。"
几人被这话彻底醒了神,沈云逍捡起画放好,弯了眼笑道∶"嗯,是很乖。"
船家朗声大笑,来了生意,边撑蒿边催促几人∶"天色不早了,几位客官赶紧回家吧。"
"好,回家。"沈云逍笑了笑,却不是应答船夫,而是抚着手中的剑,看向身边与他一路走来众人,眉眼含笑,"我们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