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过完年之后，叔主动要求去太奶奶家读书，爷爷见他待了半年，确实有所收敛，就放着去了，我想去找清哥，死皮赖脸也要去，叔不让，最后我们各让一步，每个周末，司机都会送我过去。”

    郭子华眼中带着迷离，被酒精染红的眼角水光晶莹。

    “再次见到清哥的时候，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了，他变了好多，头发剪短了，虽然还是瘦，但是并不像以前单薄的可怜，春天到了，叔成了软骨头，有事没事就爱趴在清哥肩上，蛇一样缠着人，因为彼此都是男人，在当时人们对于同性恋人丝毫没有概念，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有时候，我也会在清哥身上看出一些痕迹，他好像经常会不舒服，叔会忙进忙出的照顾他，那张脸有点欠扁，又带着心翼翼的讨好，我当时就想，要是他们俩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可后来……”

    郭子华到这里，忽然有些不下去，重新拿起一瓶酒喝了起来，郭子华用力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涕：“后来，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了，爷爷有一次问我，问叔在那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有没有经常看见他跟谁在一起，我当时没多想，就了清哥的名字，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后面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叔被五花大绑带回了家，被关进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过几天的时间，瘦的不成人样，家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每个人都好像走在刀尖上似的，爷爷每天都在书房里大发雷霆，屋里的摆件一周内全换了新。”

    “后来，叔被放出来了，他疯了似的跑出门，那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之后，我爸把人找了回来，叔整个人跟叫花子没区别，我偷偷去看过他，他一看到我就哭，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叔哭，他抱着我，一遍遍的，找不到了，我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郭子华抓起身边郭子章的手，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的眼睛细致地将郭子章的脸一遍遍的看着，好像在寻找谁的影子。

    郭子华伸出手，抚摸着郭子章的脸：“最后一次见到清哥，是被二叔带过去的，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清哥看起来过得很糟糕，他比以前还瘦，好不容易长上的肉，又没了，我当时就想，要是叔看见他这样，该有多心疼啊。他当时已经有了你，他看着我，对我，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叔，如果没有人陪他，就让我陪他，如果所有人都舍弃他，让我千万不要离开他，我哭着喊着问他，哥哥，那你呢？你为什么不陪着他？清哥，他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最后朝我笑了笑，那一刻，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梦里有一个天使，他来了，又走了，连着叔的命，也一并带走了……”

    “在那之后，叔休学一年，他每天过得像个迟暮的老人，除了我，他跟谁都不话，谁都不理，不哭也不笑，喂他吃，他就吃，不喂他吃，他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吃一粒米饭，他的身体，好像丧失了一切功能，正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腐朽。”

    “后来，太奶奶去世，叔回了一趟四合院，他站在院里的那颗槐树下，站了一天一夜，然后，他好像又活过来了，甚至比以前更爱笑，他开始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跟着朋友一起玩闹，闯了祸回来，爷爷还是会他，可当鞭子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上蹿下跳的逃跑，他站在那里，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痛觉，没有知觉，那天，爷爷发了狠的抽他，抽到后来，爷爷手都抖了，所有人都哭了，只有他没有哭，他躺在那儿，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呼吸，我都以为，他其实已经死了……”

    “在那之后，爷爷再也没有过他，父子之间，形同陌路，后来叔去了部队，他那个年纪才去，家里人都是不同意的，可没人敢阻止他，没有一个人，包括爷爷。”

    郭子华一直静静的听着郭子华完这一切，眼中满是血丝，眉头紧蹙，握着酒瓶没再喝过，可那力道，倒像是要把酒瓶捏碎似的。

    “那，他呢？那之后，你有听过关于他的事吗？”

    郭子华点了点头：“那之后过了两年，爷爷告诉叔，清哥死了，病死的，那时候，爷爷想让叔结婚，叔不同意，爷爷才把这事了出来，叔听完之后，很冷静，他告诉爷爷，他早就做了结扎手术，结了婚也是害人，爷爷被气的住院，叔当晚就回了部队，好几年都没再回来过。”

    郭子章抖着声音问：“爷爷他……他亲口人死了吗？”

    “嗯，”郭子华沉重地点了点头，擦着鼻子问，“子章，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自己身世的?你怎么会想到男人怀孕？就算发生了贺梵行那件事，但你怎么就……”

    “十三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了二叔跟爸的谈话，”这个爸指的自然是郭良，“我知道自己是四叔的儿子，也知道生我的人是个男人，二叔没提他的名字，原来，他叫沐清……”

    “什么？你……”郭子华看着郭子章，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叔？”

    郭子章转头看她，眼里带着嘲讽：“告诉谁？就算了，他会认我吗？”

    “不一样，不一样的，你是清哥的儿子，叔不会不要你的。”

    “告诉他我是男人生的？如果当时了，他不会信的。”

    郭子华一愣，确实，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郭靖靖，郭子华也不敢相信，男人竟然真会怀孕，郭老爷子当时一心想把郭子章过继给郭翊，就算大家出郭子章是他跟沐清的儿子，郭翊也不可能会相信。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郭子华摸着郭子章的脸颊，想到以前他的尴尬，想到他受的那些排挤，如果真的只是个抱回来的孩子，忍忍也就算了，可他不是，他本就不该受到那样的待遇，“子章……对不起……”

    郭子华扑进郭子章怀中，紧紧搂着郭子章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郭子华不知道要替谁道歉，替她自己，还是替郭翊，亦或是替她自己的父母兄弟，郭家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沐清，一个就是郭子章了，如果郭子章是沐清生命的延续，那么他们一家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大姐，别哭了，再哭我这都快被你淹了，别哭了，我这不是过得很好吗？”

    郭子华拼命摇着头，哽咽的再无法出话来。

    郭子华哭的太厉害了，第二天醒来，两个眼睛肿的像桃子，郭子章开车送她回去，郭子华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一身酒气，头发乱糟糟的，脸更不能看，整个都浮肿了。

    早上让酒店帮着煮了鸡蛋，回程的车上，郭子华也顾不上形象了，反正她昨晚哭的稀里哗啦的模样都被看见了，也不在乎再往眼睛上贴俩鸡蛋。

    “对了，你之前的张清，他是谁？你怎么突然问我认不认识他？”

    郭子章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郭子华这事，如果他心中的猜测是真的，凭着郭子华对沐清的感情，她肯定得哭瞎眼睛，想了想，就：“没什么，他是靖靖的爸爸。”

    “郭老师的爸爸？难道他也能……”郭子华肿着眼睛看向郭子章。

    郭子章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或许。”

    郭子华靠着坐垫，看着前方微微出神。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和清哥一样的人，子章，郭老师那边，你一定要多帮帮他，他跟贺梵行必然不会那么顺利，虽然现在的社会已经开放了很多，但是这种事情，能接受的了的人实在不多，我希望，郭老师能比清哥幸运。”

    “大姐，你放心，梵行跟……叔不同，他有那个能力保护好靖靖。”

    郭子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是，我虽然跟贺梵行接触的不多，但他确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已经独立，有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如果他真心待郭老师，他们必然不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郭翊和沐清。

    郭子华没忍心出口，紧压着唇没让自己再哭出来，她知道，至少现在，她不能再哭了，因为还有比她更难过的人在，所以她不能哭。

    到了区门口，郭子章停下车，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你……你不见见叔吗？把事情出来，叔不会不要你的。”

    郭子章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楼，：“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子章……”郭子华还想在什么，郭子章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就什么都不出来了那，你开车心。”

    “嗯，我走了，大姐。”

    郭子章跟郭子华道别，开着车就走了。

    郭子华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上了楼。

    “我回来了郭子华推开门，努力让自己笑的自然一些，郭年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宿醉让郭子华没能站稳，后背猛地贴上身后的门。

    “妈妈……”郭年的声音充满了失落。

    郭子华顾不上背上的疼痛，搂着郭年问他：“怎么了？”

    方怀明朝这边走了过来，语气无奈道：“叔要走，年心里……”

    话没完，一看面前郭子华的惨样，方怀明的唇角瞬间抿直，他知道昨晚郭子华跟郭子章在一起，必然会聊到一些不太愉快的话题，可他没想到，这人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见方怀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郭子华赶忙讨好的朝他笑了笑，裂开的嘴角却比哭还难看，方怀明脸就更难看了，郭子华不敢再惹他，赶紧蹲下来假装关心儿子。

    “年，怎么了？快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年一把抱住郭子华的脖子，“爷爷要走……呜呜……”

    “什么……”

    郭子华一怔，抬头看向方怀明，方怀明朝她点了点头，郭子华拍了拍郭年的背。

    “年乖，爷爷不会走的，妈妈这就去跟爷爷。”

    “嗯！”

    郭子华把郭年交给方怀明，大步迈开上了楼。

    房间里，郭翊正在收拾东西，郭子华连门都没敲，推开就进来，叫了一声：“叔。”“子华，你回来的正好，帮我订一张去法国的机票，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别告诉其他人了”“叔，你去法国做什么？”

    “度假。”

    郭子华心中一颤，捏紧了拳头紧张道：“还……还会回来吗？”

    “不回了。”

    “叔！”郭子华第一次朝着郭翊叫嚷，这哪里是度假，这分明就是去等死！

    郭翊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却被她的样子给惊到了。

    “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把自己弄得这么惨，也不怕年见了笑话你。”

    郭子华才不管这些，她几步过去，抓着郭翊的手臂，红肿着眼睛怒视道：“叔，你不能这么对子章，这不公平！”

    郭翊冷冷清清的眼神看着她：“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子章的出生就注定了他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你爸既然不愿出他母亲的事，我也不多问了，你如果还念我这份亲情，以后多照顾他些就是了。”

    郭子华咬了晈牙，下定决定一般看着郭翊道：“不是我爸不告诉子章他母亲的事，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母亲，他是你跟清哥的儿子！”

    “子华，你胡些什么？别去碰我的底线，你也不行，懂吗？”郭翊冷下眉眼，目光中带着煞气，伸手撩开郭子华的双手，朝后退了一步。

    郭子华扑上前，紧紧握住郭翊的双臂，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他是你跟清哥的儿子，是清哥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叔，子章他，真的是你跟清哥的儿子，叔……呜！”郭翊脚下一晃，竟失态地坐落在了床上，抬头看着郭子华，满脸不敢相信，哑着嗓子问道:“你……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