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赦离开后，厢房内留下一屋的药香。

    原本躺在景澈身边的白狐已然消失不见，床上并躺着两人皆闭着眼睛，发丝相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的这几世的命运。

    白衣男子忽然动了动，在弥漫的药香中，他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安静睡在自己身边的景澈。

    似乎每次醒来，最先看见的都是他，莫名的让人心安。

    眼神一凝，停在他的发丝上，原本乌黑的墨发竟不知在何时化为满头的华发。

    流清目光染上伤感，白皙如玉的手从云袖探了出来颤抖的挑起了几缕，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艰涩疼痛，口中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几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随之而来是身体中喧嚣的剧痛。

    原本苍白文秀的脸庞又白了一分，冷汗顺着额角冒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景澈竟会破自己的封印，此刻却不敢去想象景澈在知道自己离去后的万念俱灰以至于霜染白发，究竟是有多痛彻心扉。

    轻叹了一口气，流清收回了伸出手轻轻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他不知道景澈会在何时醒来，大抵是快了。

    再也不动，只是看着他。

    一动不动的看着，目光如水缠绵深情似春日落红。

    景澈闭着眼睛，除了那一头似雪的白发，风姿不减半分，依旧是一身张扬的桃红锦衣，俊美的面容沧桑了不少，表情却很平和，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是安心一般。

    这种安心是从内心散发出的，不是对生的渴望，而是对死的决然。

    既然他不，流清也懂。

    如果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一起消散在天地间吧。

    本以为不会再有醒来的一天，却不想自己还能再有灵识……

    点漆般的眼瞳沉静似天穹，终究也有自己算不到的时候，景澈他的倔强和极端绝不会低于自己。

    正是知道景澈他必然会冒险，用那三成的机会来赌结果，才会抹去他的记忆，终是无用。

    屋内不暗，光线透过窗棂映出了模煳的光落在景澈的面上，不知道怎的，一向波澜不惊的心境忽然有些悲伤，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流清微微怔了怔，一瞬间回过神，神情从淡然化为了浓烈的哀戚，像是有一种锥心的疼痛，慢慢的从心脏的最深延伸至全身，痛苦，却无处发泄。

    这次醒来，到底能陪伴景澈多久？

    其实自己是知道的。

    神赦不在，之所以不在，也许是不想面对连自己都不想面对的那件事。

    有时候不知道是一种幸福。

    最痛苦的无非是知道结果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个世上总有因果。

    流清很清楚这次就算醒来也撑不了多久，灵识虽被唤回，这身体却早已遍体鳞伤。

    不提这么多年积累下的新伤旧患，单单是那次为了破景澈中咒的天机，自己便舍了半世的寿命和修为。

    有些情，纵然逆天也跨越不了生与死的界限。

    只是如今还重要吗……看着景澈安然的表情，唇角泛起伤感的笑意，只要能和自己在一起，是生是死，他都是不在乎的吧……

    如今能多看他几眼已是万幸，好好珍惜就是，还未到事情，就暂且放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景澈眼皮动了动。。

    很快就睁开了眼睛，许是不适应室内的光线，他甚至伸手放在眼睛上挡了一下，放下的时候瞳孔一缩，目光凝了下来。

    他还未开口，只听见见一道清泉般温润熟悉的声音。

    “你醒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过，甚至让他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不敢回答，生怕自己一出声，

    眼前的人影就如同雾气一样消散。

    景澈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要将那白衣映在自己的眼睛里，骨头上。

    “怎么了？”没有听见回应，流清轻声道。

    真的……不是错觉……

    景澈眼眶微微发热，哽在心头的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两个字，“流清。”

    “是我。”流清眼神一眨也不眨，仿佛自己并不是刚被人从死亡上拉回来，两人并不曾分开那么久。

    他的话语刚落，便被大力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暖立刻包围了自己，他甚至能感受到景澈身体的颤抖和他一遍一遍在自己耳边唤着自己的名字。

    流清，流清……

    他就这么重复着一声一声的叫着，好像要把这许多日子所缺失的唿喊全部补回来。

    “我在……”流清微微一笑，反手拥住他，纤细的手指卷起了他的几缕白发。

    景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什么，所有的痛苦，两人都感同身受。

    俊美的面容虽然憔悴却因为流清的苏醒透发出一种迷人的神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屋内安静的流淌着静暖的气氛。

    仿佛过了永远那么久，终于感受到怀中人的真实感，景澈沙哑着嗓音似呢喃般轻语，“我们再不分开好不好？”

    这是祈愿亦是憧憬。

    不分开？策马天涯，共赏世间繁华……

    美好的让人不忍碎。

    回答他的是流清蓦然僵硬的身体，秀气的手指突然收紧，深深的抱住了景澈。

    他的异常景澈又怎会感觉不到，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流清稳稳了心神，“我……”话还未完，一口咸腥涌上喉，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轻搁在景澈肩上的秀丽脸庞再次染上点点殷红，苦涩无奈的笑容自嘴角蔓延开，纵是自己能压制住体内的痛感，这身体也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流清现在一点点的动静都足以牵动景澈所有神经，他迅速拉开流清，让他正对着自己，目光触及他嘴角还未拭去的鲜血，鲜艳的刺目。

    景澈眼中出现惊慌，疾声问道，“流清你感觉怎样？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神赦前辈……”

    “我没事。”流清轻摇了摇头，冰冷的手掌握住景澈的手，似乎在向他传递安心的力量。

    “真的……吗？”景澈语气不确定，坚实的身影此时像个孩子，忐忑的等着流清的答复，实在是流清的前科太多，又爱逞强，他口中的没事不足以平复景澈的忧虑，而且这次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换他醒来，景澈实在不想他再有半分闪失。

    流清抬眼看着他，眼神迷离挣扎，他看得见景澈眼中浓烈的担忧以及患得患失的伤痛，心痛如绞，他没办法抚平景澈眼中的伤痛，他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景澈不知道，这次真的要继续隐瞒下去吗？而自己又能隐瞒多久呢？

    流清自知自己没有办法让景澈放下自己，上次自己的离开已经让他心死白发，这次若是再给他许以希望只会让他以后更痛苦。

    他做了一个决定。

    “景澈？”目光凝视着忽然变得慌乱无助的桃色身影，流清苍白的脸上忽然展露出一个清和如同暖阳的笑容，美的如梦如幻。

    “恩……？”

    “再陪陪我，可好？”

    一句话，让景澈眼中的人影忽变得模煳起来，热流冲破眼眶。

    他颤抖的伸出手去擦拭流清嘴角的鲜血，不提生死，不提病痛，而他却在一瞬间已经明白了流清想要表达的意思。

    “为何？”明明已解开了毒，明明已经苏醒过来，明明没事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流清声线平稳却微微沙哑，眼底是从未消失过的清傲，只是少了几分冷寂弥漫着雾气，“我只有一天的时间。”

    平静的仿佛在别人的事。

    他极力的在控制情绪，眼睛却牢牢的盯着景澈，以防他发生任何难以预料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景澈一字未，布满着老茧的手只是在抹去自己嘴角血迹后，停留在自己的侧脸上，然后再度温柔的将自己拉入他的怀抱。

    流清侧过眼，只能看见景澈微微扬起的下巴。

    倔强的抿成一条线的浅色薄唇。

    “我们再不分开好不好？”沙哑充满磁性的嗓音再度响在自己的耳边。

    ——他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而这句话的意义，两人皆心知肚明。

    是生是死，无论在哪，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人独守在奈何桥边。

    流清看不见景澈的表情，只能从他温暖的怀中体会到他的决然，这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心如撕裂般疼痛难当，终是轻声应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