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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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  已经到家了。”陈竹接到了沈清渠的电话,对方的语调很慢,像是喝多了。

    “工作,  还顺利吗?”

    陈竹没有隐瞒,如实:“找我的人,是叶熙。”

    对面沉默了一瞬,  问他:“那你的意思呢?”

    陈竹有些疲惫,他推开浴室门,  拧开水龙头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还不确定,  不过——”

    他忽地哑声,水流哗哗冲过他的手心,殷红血迹顺着水珠缓缓滴落在洗手台上。

    是徐兰庭的血…

    男人手掌的温度恍若还残留在他胳膊上,冰冷的掌心,微凉的血…

    “陈竹?”沈清渠走到礼堂外,  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陈竹你怎么了?”

    “哦…没事。”陈竹撑着洗手台,抬眼,  看见了自己眼底的落寞,  “就是有点累。”

    “好,  那你早点休息。”沈清渠是个很体贴的人,他没有追问陈竹忽如其来的失神,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礼堂外,沈清渠望着随风起伏的落叶,想起方才酒会上男人伪善的笑意。

    “比起叶熙,你确实好那么一点儿。”徐兰庭随手取过侍应生的递过来的鸡尾酒,缓缓抿了一口。

    男人不动声色的量,  令沈清渠愠怒,“我跟陈竹之间,用不着你管。”

    “你…跟陈竹?”徐兰庭嗤笑,目光锋利似刀。

    就在沈清渠以为徐兰庭要失态的时候,男人却抬手,碰了碰他的杯子。

    酒杯相碰,较量的声音清脆响亮。

    徐兰庭挑眉,“陈竹不会喝酒,你这酒量…”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如此,沈清渠也不遑多让,仰头喝尽了手上的酒。

    “以后喝酒的场合,自然有我替他挡着。”

    徐兰庭静静地望了他很久,礼堂的灯光极亮,他浅色的瞳仁却深邃如海。

    “他,会晕车。”徐兰庭放下酒杯,缓缓将掌心松散的纱布系紧了些,“叫他考个驾照,自己开车。”

    沈清渠莫名其妙,捏着酒杯,“这些不劳您费心。”他沉声,“以后,我自然会慢慢了解他。”

    徐兰庭抱着胳膊,偏头俯视着他,“慢慢?”他冷笑,“你最好别叫他受委屈。”

    男人慢条斯理地走近些,一双精明的眼轻易地将沈清渠看透。

    他有些遗憾,可惜,这人还算是个好人…

    这样,他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停留在陈竹身边。

    般配…徐兰庭静静地看着沈清渠斯文俊秀的脸,冷冷地想,这就是陈竹所谓的“配得上”么?

    没有复杂的家庭背景,单纯顺遂的童年,正确的三观,还有跟陈竹相似的、对于理想纯粹的热爱…

    徐兰庭的目光毒蛇般巡视着,沈清渠莫名有种被对方看穿的恶寒。

    但沈清渠不避不让,站定在徐兰庭跟前,任他量,“到受委屈,最没资格这种话的,是徐先生你吧。”

    陈竹受过的所有委屈、灾难,都是来自于这个男人。

    “那又如何?”在外人跟前徐兰庭一向傲慢至极,哪怕…心里的愧疚已经决堤,几乎将他淹没。

    他跟陈竹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来轮不到外人指点。

    徐兰庭甚至可以在陈竹面前下跪,却绝不会在旁人跟前低头。

    男人收敛了笑意,冷声:“你想站在陈竹身边,第一,别挡他的路,第二…”他的声音忽地哑了些,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不…”

    徐兰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亲手将陈竹推进别人怀里。

    正如陈竹所言,他确实是个卑鄙至极的人渣。

    既然是人渣,他又怎么会轻易向善,放过陈竹呢?

    除非一脚踏入地狱,从人间消失。

    徐兰庭放下酒杯,孤身来到洗手台前。

    掌心的纱布已经微微渗出了血,而徐兰庭像是不知道疼,缓缓抬手,按在了受伤的位置。

    疼,让他清醒。

    而陈竹带来的疼痛,徐兰庭甘之如饴。

    他掏出手机,吩咐手底下的人,“事情都做得干净点儿,别让他发现。”

    是啊…他注定是深渊中的人,做任何事都无法光明正大。就连…对自己心爱的人好一点儿,都只能耍手段、玩儿心计。

    而陈竹的坦荡,就是那道照进他深渊里的光,照见他的不堪、肮脏、阴暗。

    徐兰庭抬手,看着掌心的血迹。

    这双血迹斑斑的手,还配去抓握那束干净的光么?

    水流哗哗冲洗着陈竹的掌心,他看着胳膊上残留的血迹,失神片刻。

    从便利店离开前,徐兰庭扯住了他,望着他的眼神一片死寂。

    男人掌心已经渗出了血,可像是失去了痛觉,声音诡异地冷静。

    “如果,我能洗清一身罪孽…”

    罪孽…徐兰庭干过的事儿,没有一件不是在挑战陈竹的底线。

    自从在国外重逢,那些晦暗的过往、痛苦的往事,陈竹一直刻意没有再想,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停下脚步。

    好在,徐兰庭也没有越过他的底线。

    可是醉酒的那一晚,却让陈竹意识到,徐兰庭的退让、克制下,掩藏的是男人的疯狂和偏执。

    混沌中的吻和痛,仿佛又将陈竹拉扯回了那个夏天。

    那个痛苦的、绝望的夏天。

    他已经被徐兰庭毁了一次,而这一次,陈竹不会再甘心落入徐兰庭的罗网之中。

    该放的狠话都已经尽,要是徐兰庭能从此安分最好。

    陈竹闭了闭眼,要是徐兰庭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俯身,将胳膊伸到水龙头下。

    淡淡的血色被流水冲净,徐兰庭留下的,那一点点细微的痕迹,也就这样消散无形。

    再高傲的人,也有跪伏在爱情脚下的卑微;

    再温顺的人,也有冷着心,一脚将真心踩碎的狠决。

    徐兰庭曾是陈竹的劫难;风水轮转,陈竹是摘下他高傲王冠的人,是他心上朱砂,也是他的劫。

    搬家公司费用昂贵,好在陈竹之前工作过的餐厅经理正好也好搬家。

    经理跟他关系还算好,两人便平摊了费用。

    陈竹将剩下的一半钱先垫付了租房的费用,又仔细算了算头一个月的花销,才发觉,这个月竟还有余钱。

    原本陈竹想将钱寄一部分回家,可陈文国在电话那头将他骂了一通,陈竹只好作罢。

    而后,陈竹又想起帮了他的经理,他记得经理搬家的位置跟他离得不远。

    陈竹想叫他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就当谢谢他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电话那头,经理有些为难,“我暂时还没有住进去的算呢。”

    陈竹一笑,“没事儿,等你入住了,我再请你吃饭。”

    电话那头的人噎了噎,含糊地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嗯?陈竹看着挂断的电话,有些不解,而就在这个时候,叶熙来了电话。

    “哥哥!”叶熙像是在泳池里,周围还有水声,“你今天能来给我补习么?”

    “我…”

    未等陈竹出声,叶熙就扑腾着上了岸,“我爸爸今天又骂我了,我不学无术…”他顿了顿,又,“气得我索性玩儿了一天。”

    叶熙忙:“不过哥哥你别生气,我还是做了点儿功课的!而且我游泳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以后好保护你…

    “哥哥,你今天有空吗?”叶熙跑着回了卧室,“我预支给你一个月的工资好不好?”

    还有这种上赶着送钱的生意…陈竹有些好笑,问他,“你做了什么功课?”

    “唔…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给环保局写信,建议在公园种树…我念给你听哈!”

    陈竹听着叶熙一字一句地读作文,这才相信,这个鬼是真的开窍肯用功了。

    “我今天没有空,”陈竹,“后天周末,我过去——”

    在叶熙嚷嚷之前,陈竹接着:“还有,你信件的落款写错了,是b  wi射s  to…”

    陈竹顿了顿,一瞬间…恍然又听见男人低醇而沙哑的声音。

    b  wi射s  to  my  swheart

    “最好的祝福给我的竹子…”男人吻在他的耳尖,“记住了么?是用to,还是for,嗯?”

    “用to…哥哥,别咬我…”

    “咳,”陈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改口,“正式信件的结尾,用yours  faith妇lly”

    他没有再理会电话那头叶熙的胡搅蛮缠,转身开始收拾房间。

    他租的地界虽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但每天早起半个时,骑车过去,也可以赶上图书馆人少的时候。

    搬家、租金、工作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陈竹俯身,将陈文国书写的大字挂好。他看见箱子底下,那张跟随了他很久的明信片。

    明信片正面是未来,背面是少年当初立下的志向。

    科技脱贫,科技兴邦。

    踏入校门的那一刻,不是他远航的起点,而是他返乡的归途。

    哈佛录取信件到达的那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天色依旧阴涩,门口送牛奶的货车发出喧闹的轰鸣,对门的情侣似乎又在吵架。

    有人敲开了陈竹的房门,随着当日邮报送来的,还有一封薄薄的信件。

    陈竹接过信件,目光落在上面精致的校徽上。

    报纸被风吹起,陈竹抬手按住,却无意瞥见了版面上,一串秀气的英文字体。

    有人花钱买下了今天的头条版面,却只写了一行字。

    一切苦难终有尽头

    be  wishes  to  my  sw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