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哈佛开学典礼上, 陈竹再一次见到了徐兰庭。
露天的讲台下,人声喧闹。来自世界各地的新生聚在一起侃侃而谈,各个学院的研究生则跟随着教授跟各方人士交道。
一片黑压压的西装人士中, 陈竹却一眼就看见了徐兰庭。
男人坐在次席,身边是一群优秀校友。
徐兰庭姿态闲散,系着纱布的手随意放在膝上, 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偏头与人交谈时, 薄薄的镜片反射出细微的光。
隔着人海, 命运的细线轻轻一动。徐兰庭若有所感, 朝那片新生区偏了偏头。
而就在男人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陈竹身上时,陈竹垂了垂眼眸,而后移开了眼。
徐兰庭轻轻一笑,收回了目光。
他们心照不宣, 彼此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
哪怕两年前他们无数次亲吻对方的眉眼,哪怕他们共度了无数个汗水、潮热交织的夜…
此刻,他们连在人群中的目光, 都不动声色地错开。
“下面, 我们要邀请中国的留学生, 来发表他对未来的展望和期待!”
掌声雷动,人声鼎沸。
一个东方面孔出现在了大银幕中。
青年徐徐起身,神态淡定,举止稳重。
他缓步走上台,跟校长、教授一一握手后,便从容地走到了讲台前,抬手微微调高了话筒的角度。
一阵细碎的电流音, 接着是他干净如高山流水的声音,“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作为中国留学生代表发言。”
他先是用中文介绍了自己,而后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好帅,他是哪个院的?”、“听是爱德华教授从化学院那边抢过来的,当天面试就让他跟着去了实验室参观。”
“他叫什么名字?”
“嗯?”徐兰庭微微回神,身边的校友还在追问,“看上去很优秀,他叫什么名字?”
徐兰庭勾唇,眼底是由衷的欣慰,“他叫陈竹。”
“陈竹?”
徐兰庭:“君子如竹的竹。”男人的目光不曾离开过演讲台上的人,“不枝不蔓,宁折不弯。”
时光错位,带着苦涩后的回甘,涌上喉间。
“我是三年一班的陈竹…”
“君子当如竹,无论冬寒夏暖;无论顺境逆境,都当不卑不亢…”
少年的青涩褪去,在光阴的淬炼中,幼苗终于长出了自己的脉络,朝着更高的天宇伸出了枝桠。
“…谢谢大家。”陈竹上前几步鞠躬敬礼,而后转身再次跟校长拥抱。
看着缓步走下台阶的人,徐兰庭有片刻的失神。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见,徐兰庭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被众人簇拥着的徐家大少;时光流转,徐兰庭却连仰望他的资格都失去。
当陈竹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走过,徐兰庭连开口一声恭喜,都是妄想。
“接下来为我们演讲的是国际关系研究生代表,沈清渠先生。”
沈清渠走上台,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陈竹身上。
“陈同学的发言十分精彩,让我们再次为他鼓掌。”
陈竹笑了笑,镜头捕捉到他清澈的笑意,大银幕上,他的眉眼格外温柔。
幽默而风趣的开场白后,沈清渠开始步入正题。
陈竹听得认真之际,余光却忽地瞥见了一个高挑的人影。
他微微偏过头,男人低醇的声音却盖过了台上沈清渠的演讲,在陈竹耳边响起。
“陈同学,不知你是否有时间,我有些事想跟你谈。”
陈竹握紧了拳,克制住了当众叫他滚的冲动。
就在陈竹以为徐兰庭要步步紧逼的时候,男人却低下头,以祈求的姿态,望着陈竹。
“这辈子,最后一次…”徐兰庭顿了顿,笑着,“君子,给个面子好不好?”
良久,陈竹开口:“你想什么?”
徐兰庭只是望着他,静静地,等着陈竹一言定生死。
“这辈子,”陈竹起身,缓缓地,“最后一次。”
杂物间的门被狠狠摔上,而后,门上一声闷响,随即是压抑着的低吼。
“徐兰庭你他妈人渣!”
陈竹被反剪了双手,重重地压在了门上。
他奋力地挣扎,抬脚,膝盖狠狠撞上徐兰庭的腹部。
男人闷哼一声,随即满不在乎地一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他偏头,扯下领带,噙着笑,仔仔细细地将陈竹的手缚在了门把手上。
陈竹正想高喊求救,却被徐兰庭按在了唇上。
“阿竹,”徐兰庭手上的力度很重,声音却温柔似水,“我好想你。”
无耻…陈竹根本无法想象徐兰庭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出这样无耻至极的话。
怒火灼烧着陈竹的理智,他张口,狠狠地咬在了徐兰庭缠着纱布的手掌上。
血迹顺着徐兰庭的手腕,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而徐兰庭竟露出一丝快意,咬得再狠些,再痛些…
只要是陈竹给的,痛也好、恨也罢,他都甘之如饴。
徐兰庭凑近,索性咬住了纱布的一角,狠狠一扯,将伤口完全暴露在陈竹的齿下。
他低头,抵着陈竹的额,望着他狠决的眼,噙着笑意,坏得透骨。
“没错,我就是人渣。”徐兰庭忽地松开手,以唇围堵住陈竹的声音,“既然是人渣,那么…”
他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放肆一回,踩过道德的边界线,再欺负他一次…
陈竹细碎的声音,被男人狠狠地堵住。
混蛋…陈竹挣扎着,发狠地咬着徐兰庭。
血色之中,男人却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而后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陈竹极怒之下,又狠狠踹了徐兰庭一脚,可男人像是不会疼的恶鬼,进一步索取着他的全部。
但是,对于陈竹的撕咬,男人满不在乎,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一丝空隙都不留给陈竹。
紧密的拥抱、热烈的、不留余地的吻,让陈竹近乎窒息。
终于,徐兰庭狠决的攻势下,陈竹再也支撑不住。
“唔—”动作间,陈竹忽地被呛住,偏过头重重地咳起来。
一时间,他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几乎被徐兰庭摄去。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而徐兰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缓缓抬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男人手下的动作温柔极了,仿佛刚才压着陈竹狠吻的人,不是他。
陈竹喘匀了气儿,回眸,冷冷地看着徐兰庭。
他冷冽的目光,充斥着恨意和愤怒,像一把利剑穿透徐兰庭的胸膛。
“徐兰庭——”
而就在陈竹出声之前,徐兰庭忽地俯身,他靠过来,坚实的肩背压在了陈竹身上。
男人缓慢而珍重地将陈竹抱在了怀里。
礼堂的钟声敲响,开学典礼举行到了尾声。
校长浑厚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
所有嘉宾的演讲已经结束,此刻,正在举行落幕致辞。
陈竹听见徐兰庭轻声:“还有二十一分钟。”
什么…还未等陈竹反应过来,男人手上的力度重了些。
徐兰庭紧紧地抱着他,脸颊轻轻碰了碰陈竹的肩窝。
“徐兰庭…”陈竹挣了挣,却被男人抱得更紧,“你——”
忽地,陈竹再也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的肩窝,一阵湿润。
徐兰庭静静地抱着他,无声地埋在他的肩头。
眼泪,从徐兰庭记事起就没有再出现过的东西,此刻正缓缓地浸湿陈竹的肩。
陈竹偏过头,抿着唇,没有再话。
他静静地望着杂物堆中,那个破破烂烂的篮球。
“你就像那颗篮球。”
“艹,你老子是球?”
“一开始我很想要。可我根本买不起,后来我就反复告诉自己,我也没那么喜欢,渐渐地,我就真的没那么想要了。”
陈竹叹了口气,仰头闭上眼。
寂静的房子里,是他们无声的诀别。
礼堂的钟声再次敲响,礼花轰然炸开的声音热闹喜庆。
在最后一分钟,徐兰庭终于放开了不属于他的灰姑娘。
陈竹偏头不想看他,余光却瞥见徐兰庭腥红的眼,男人的睫毛很长,被水迹结成一绺一绺,颓丧地耷拉着。
谩骂、质问、警告…都卡在喉间,化作一声叹息。
陈竹腕上一松,随即,被男人宽大的掌心包裹。
徐兰庭轻轻揉了揉他的手腕,开口,想些什么,却也只是徒劳地了声抱歉。
毁了你一生,抱歉。
伤过你的心,忽略过你的自尊,一次次的消失,又忽然地出现。
抱歉…
从一开始,那个热得发昏的午后,蓄意的接近。
从一开始就是错。
徐兰庭曾经不信,偏执地想将一切拉回正轨,现在,他终于明白陈竹的那句“错误的起始条件,求不出正确的值。”
他松开了死死握着陈竹的手,极力地压抑着疯长的偏执。
“抱歉。”徐兰庭的泪砸落在陈竹腕上,陈竹僵了僵,而后,缓慢、坚定地推开了他。
无论是抱歉还是忏悔,亦或是徐兰庭今天的纠缠,陈竹始终未置一词。
该的话,早就得清清楚楚。
纠缠多年,此刻却是相顾无言。
陈竹已经听见了有人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寻找着,来到了杂物间的门口。
他抬手,徐兰庭却快他一步,缓慢地推开了门。
男人的唇擦过他的耳畔,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耳尖。
“走吧。”徐兰庭哑着声音,推开门。趁我后悔之前…
他:“阿竹,别怕了。”门外的光线刺痛了徐兰庭的眼,他眯起了眼,像恶鬼见了光,只能重新回到昏暗的角落。
我会把自己好好关起来的。
他轻轻推了推陈竹的肩,眼底噙着泪,唇边却是由衷的笑,“阿竹,别回头。”
陈竹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转身。
就在他的身影融入光亮之中时,身后的男人忽地喊了喊他的名字。
“陈竹。”
陈竹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双手。
“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男人喉间颤动,这一声,是追悔,也是祈求。
“阿竹…”
可惜,一切都太迟,太迟。
陈竹闭了闭眼,终究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