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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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贫县的情况比陈竹想象得要更加严重,  不仅仅是徐氏在盯着这儿,还有不少企业在暗中蠢蠢欲动。

    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将徐氏先解决了,那么那些暗中窥伺这片土地的恶狼们就会前仆后继。

    生产建设、人材、工作机会都还没有建立起来,  不能让房地产商钻空子。

    所以这些天,陈竹跟着调研团队跑了好几个乡镇。

    山路崎岖难行,车子进不去,  就只能靠双腿跋山涉水。

    陈竹看着几个老教授都已经精疲力尽,于是就带着几个年轻点儿的,继续往深山里走。

    山里村支部的人见他年轻,还以为是来支教的老师。

    “这儿的学校不招老师咯。”老校长背着手,  弯着腰,  无奈地,  “就六个学生,也没地方给你们住。”

    陈竹明了自己的来意,  又见了当地的几个村干部。

    他发现贵州的山水并不匮乏,  而这片土地上的人也并不怕吃苦。

    他们需要的,是一条路,  一条连接外界的坦荡之路。

    而这条路、这个机会眼见就要到来。

    往回走的时候,陈竹望见一群孩儿正在地里干活儿。

    那群孩子看样子都只有十来岁,面黄肌瘦,  浑身都是泥泞。

    陈竹站在田野边,  “他们都不上学么。”校长学校里只有六个学生,那么这些孩儿呢?

    一旁的支书叹了口气,  “劝了,家里不让。”

    一切都不必再多,陈竹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人,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些贫苦家庭上学的困难。

    一来是没钱,  二来是觉得上学也没有未来。

    山里的孩子要出人头地,不仅仅需要有人进来,还需要可以走出去的路。

    陈竹望着连绵的高山,遮天蔽日的大树,感慨于自己的渺,可心里的信念却愈发坚定。

    哪怕再渺,他也得做那个挡在资本面前的人,哪怕螳臂挡车,也义不容辞。

    任重而道远…陈竹无声地挑起了这份沉重的担子,立志要投身于这片贫瘠的土壤上。

    回程的路上,一个瘦瘦、背着竹篓的孩儿朝陈竹跑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截甘蔗,咧开一个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一行人。

    “伢伢喊我拿给你们吃。”孩儿举起甘蔗,脸上通红,“谢谢你们。”

    陈竹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笑着,“谢谢你,朋友。”

    “朋友。”陈竹蹲下,望着孩儿花猫似的脸,“上学了么?”

    孩儿摇摇头,陈竹又问:“想读书么?”

    孩儿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

    孩儿:“伢伢地里的活儿干不完,没空读书写字。”

    陈竹点点头,他心里思索着,就算这群孩儿有读书的机会——可一旦县里开始建厂修路,那么他们读书的机会,还是会被剥夺。

    比起看不见希望的求学之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去厂里干活工。

    陈竹起身,摸摸他的头,“你知道吗,哥哥就是从山里走出去的。”

    不仅是孩儿,就连随行的一群调研人员也有些惊讶。

    陈竹的简历太过优秀——省重点高中毕业,哈佛的优秀毕业生,全球五百强公司的实习经历。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陈竹的来路,竟然是这样贫瘠的土地。

    陈竹淡淡一笑,跟身边的人,“我时候,比这孩儿好不了多少,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但是,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一句空口无凭的话。

    我还是希望,等马路和厂子修起来,村里的思想工作一定要做到位,教育,一定要放在第一位。”

    陈竹垂眸,朝那个孩儿一笑,“以后好好读书,知道吗?”

    背篓轻轻一晃,眨眨眼,似懂非懂地望着眼前这个神仙似的大哥哥。

    既然是神仙的话,那就是真的吧…孩儿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一天下来,陈竹的脚底和脚后跟都已经磨出了血,而跟他一起调研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崴伤了脚的、也有水土不服吐了一天的、还有被虫咬了浑身过敏的。

    “我还以为咱们来,就是看看这边的气候条件,适合种植什么农作物,没想到——”那人着,又开始吐。

    陈竹本来就晕车,他这么一吐,陈竹胃里也一阵翻涌。

    老教授呵呵一笑,脸上带着些得逞,“我要是早跟你,你怕是老早就跑咯!”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陈竹,以为这位哈佛的高材生也想跑路,“怎么,受不了了?”

    陈竹咬着唇,点点头。老教授苦口婆心:“年轻人啊,我们做这些事儿的意义——”

    老教授正要开讲,陈竹再也撑不住,也吐了。

    一车子的人,吐的吐,过敏的过敏,哎呦哎呦地喊成一团。

    他们都是在实验室里呆惯了的高材生,从又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老教授叹了口气,拍拍陈竹的背,无奈地:“算了,大道理不跟你们讲咯,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想走的,写申请书,下个月还是回校区做实验——”

    话音未落,陈竹强撑着出声:“不。”他死犟着不肯,“我不走。”

    “啊?”老教授诧异地看着前一秒还吐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就攥着他手,死犟死犟的人。

    接着,一路上都哎呦喊疼的、脸肿得嘴都张不开的、也嚷嚷起来,“我也不走。”

    “老师,我也不走。”

    “不走!”

    一车子人,争先恐后地嚷嚷起来,他们都那样年轻,眼里还有光,心里还有火。

    老教授红着眼眶,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哎哟!陈竹,你先松开我。”

    他们就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少爷兵”。存着立志报国的心,就算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哪怕赤手空拳,也愿意冒死上阵。

    不负祖国的培养,不负脚下的山河。

    陈竹没有跟一群人住酒店,依旧跟着车队回了乡里。

    半路上车子进不去,陈竹便下了车,沿着那条水泥路往家里走。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家里,每天奔波完,无论再累再晕车,都要回家。

    陈文国老早就在村口等着了,他年迈,这几年不太走得动,就远远地站着等陈竹沿着那条路走回家。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陈竹儿时,瘦瘦的娃娃天天早出晚归,而严厉的爷爷就板着脸,等在家门口。

    进门之前,还得问一问功课,端的一副苛刻严厉的架势,手掌早就将孩儿背上重重的书包接了过来。

    陈竹走近了,陈文国才回过神,抬着眼看这个不再瘦、已经长成坚韧高挺模样的孩子。

    “吃饭吧。”陈文国驻着拐棍,盯着陈竹脚上的血迹看了好几眼,“赶紧吃了饭,睡一觉。”

    陈竹胃里还是难受,可闻到熟悉的饭菜味,多少有了点儿胃口。

    姑姑一见到陈竹脚上的伤,就急得撇了锅铲,哎呦喂地喊起来。

    “孩儿他爸,水来。啊哟!”姑姑急得要哭,“这脚上怎么都是血口子!”

    陈竹坐在板凳上,端着饭,缩了缩脚,“没事儿。磨皮了点儿皮。”

    “袜子都给血泡胀了!”姑姑抹了抹眼,低声自语,“不是找了份好工作么,怎么这么折腾人,比我下田里干活都累。”

    陈文国冷着脸,:“走基层谁不磕磕碰碰的,他又不娇气,哭什么,好了吃饭!”

    这样着,陈文国的眼却始终没离开过陈竹脚上的伤,他蹬着拐棍,走进走出,不一会儿,就拿着一瓶碘酒、一副厚棉袜子,一沓纱布回来了。

    “吃了饭,洗澡上药。”陈文国顿了顿,“来我屋里,跟我话。”

    陈竹低头吃了几口饭,拿起桌上的药,“好。”

    “唉。”陈文国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又疼又酸。

    晚上,陈竹将白天遇到的事儿跟陈文国了,又将徐永连手里捏着地皮的事儿了个大概。

    “这个你放心,国家有政策,他动不了那片地。”陈文国想了不想,又担忧地,“不过,徐家就不好了。”

    徐氏的势力滔天,在京城眼皮子底下都无所畏惧,更何况是这山沟里?

    陈竹将从徐兰庭那里拿到的一手资料,一一交给本陈文国看过。

    他心里已经有了算:“他们徐氏本事再大,也翻不过天去。只要掌握了他们所有的项目细节,就是到时候官司,也不怕。”

    陈文国看了看陈竹,又喜又忧。

    喜的是,他一手培养的孩儿,好得出乎了他的意料。

    忧的是,陈竹宁折不弯的性子,行走在这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人世间,以后少不了要吃苦受挫。

    “陈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自己做主。”陈文国看着他脚上厚厚的纱布,强忍着,“自己注意身体。”

    “爷爷。”陈竹,“我这些年在国外,确实很辛苦。那儿的饭菜不好吃,刚开始讲话也听不太懂。”

    在陈文国跟前,陈竹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刚去那会儿,天天吃土豆泥儿,吃得我嘴里都没味了。”

    陈竹笑着:“当时确实很苦——可现在,就算让我成天喝风吃沙,我也不觉得苦。”

    “胡。”陈文国敲敲他的脑门,眼底却也带着笑意。

    陈竹眼底依旧水色温润,干净得一如当年。

    他坚定又倔强地:“真的,我不怕吃苦。”他笑着,“爷爷,你知道我每天回家,都要在那条水泥路上走一走,这儿是我们陈家人几代的根,也是我甘心奉献一生的地方。”

    陈竹:“我不怕苦,只怕这一生不够长,怕时间不够,怕壮志未酬。”

    可想到今天那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陈竹又:“不过,前人开路,后人继往开来。我相信,咱们这地儿会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一年,信号站全面覆盖贫困山区所有的乡镇;

    工程队进驻到山沟深处,从山野里开辟处一条条玉带似的公路,蜿蜒于山色之间。

    无数人的前仆后继,无数双手奋力劳作,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贫瘠阴霾一一回去。

    拨云见日,在山里埋了半辈子的眼睛,终于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也是这一年,徐氏纠缠了三年的诉讼案终于迎来了终审。

    原告方因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被告无罪释放。

    随着陈竹的归来,徐兰庭终于从牢笼里挣扎出来。

    他像野兽般,嗅着陈竹的气息,脚步轻缓地朝他靠近。

    “怎么样?”徐兰庭将微长的发剪短了不少,整个人又恢复了英气强势的模样,“徐永连那帮杂碎翻出天了没有?”

    姜瑜抱着胳膊,面无表情,“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家里公司一团乱。现在公司里你的人基本都被摘了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她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徐兰庭往火坑里跳,要不是徐兰庭言行还正常,她都要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看看他儿子是不是真的疯了。

    直到,最近陈竹回国,徐兰庭才活过来似地有了动作。

    姜瑜一瞬间就明白了徐兰庭这些年是为了什么,她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

    她的儿子愿意自缚手脚,甚至冒着进局子的风险,也要成全那个叫陈竹的孩儿,能有一个平平稳稳的大学生活。

    白了,是徐兰庭这子自己怕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所以就干脆将自己绑了起来。

    这样狠,这样绝。

    姜瑜想起徐兰庭时候,为了读书不分心,竟将自己反锁在了阁楼的房间里。

    姜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她找到徐兰庭时,年幼孩子眼里的狠决。

    “妈妈。”年幼的孩子已经饿得头脑发昏,可眼神却似淬毒,“他们想害死我,我不会如他们的意。”

    那时,姜瑜知道她一直期盼的事情终于来临,狼已经长出了锐齿,学会了用利爪厮杀。

    可姜瑜,却在那天哭得泣不成声。

    她养出了一个徐兰庭,却永远地失去了徐兰庭。

    见姜瑜不话,徐兰庭缓缓绕到桌边,“我的人?徐家从来就没有我的人。不过都是些棋子,现在他们能为徐永连所用,将来,就能为我所用,你还信不过我么。”

    “是啊…”姜瑜自嘲一笑,“这徐家,从来没有你的人。”

    徐兰庭,一直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好了。”姜瑜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全是为了这些事儿——那个陈竹,他手里的资料有用么?”

    姜瑜知道陈竹在徐兰庭心里的地位,“要是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去——”

    没想到,徐兰庭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这样的温情目光,是姜瑜多年都未曾见过的。

    “他有这个能力。”徐兰庭,“陈竹不需要任何人的特权,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也一定能够用他自己的方法,解决徐永连。”

    男人着,眼底燃起消失已久的光。

    他的阿竹,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的扶持。

    曾经的少年逆流而上,百折不挠。

    如今归来,仍是一颗赤子之心,不曾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