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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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好了, 你来了,日后我出来听书、观曲儿的,也能有个陪伴。”

    胡氏笑吟吟地抓一把瓜子, 递在张婉手中。

    “你尝尝, 这是园子门口的老娭毑卖的,虽不是什么几代传下来的手艺, 但却对极了我的口味。”

    她是潭州人, 口味重油嗜辣。

    可惜没生得个好的身子骨,两口剁椒下去,转脸儿就能生出一排燎泡。

    钟铭在吃食上盯得紧些, 不准吃的嘱咐了一本子,要少食的交代了一摞子。

    底下的人都是他的喽啰, 上有所命, 恨不能生出八双眼睛, 将她给看住喽。

    胡氏在家,旁的都自在得很, 独独在吃食上头,不得欢心。

    嘴里的炒瓜子咸丝丝的,还带有一丁点儿辣味。

    有些奇怪,却不难吃。

    “能吃么?”胡氏两个眼睛放光,跟孩子似的等着她的反应。

    张婉点头,笑着回答:“能吃。”她停顿片刻,又如实道, “只是我还没有习惯, 味道有些独特, 却又格外新鲜。”

    能吃,只是她不适应。

    胡氏掩面而笑, 大喇喇道:“我就喜欢直来直去话的人,先前你没来的那会儿,我还私下里忐忑过一些,生怕你是世家出身,学了那些矫揉造作的性子,教我看着心里添堵,又得碍于老二的面子,把话埋在心里委屈自己。”

    胡氏单名一个娇字,自幼在潭州老家长大。

    胡父在定远侯府做西席,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得机会见上一面。

    家中虽是书香门第,但祖父母隔辈越性纵容一些,做学问那些本事一样不求,念了两本书,识了些文字,便笑笑的随她去了。

    胡家在潭州有些体面,再有定远侯府这道干系,可着潭州城去找,那些姐夫人们也要让她三分。

    马球投壶,听书看戏,好玩有趣儿的事情她一样不落。

    整日领着一众奴仆,盘地头的乱转。

    将纨绔二字演绎了个精致。

    若不是那年,某个古板跟着她父亲去了潭州,姻缘巧合之下,哄得她念念不忘。

    这会儿子,她必是能寻个模样俊俏的赘婿,再养三两个乖巧听话的戏子,安逸自在,想吃多少辣子,就吃多少辣子。

    胡氏嘴角扬起笑意。

    然而,一想到某人,这笑意便悄悄藏了起来。

    可不能叫那个刻板固执的老醋缸知道她这番大胆念头。

    要不然,某人那一肚子的阴谋阳谋使上,她被卖了,还得乖乖帮着拨算盘数银子。

    乖巧听话的戏子固然可爱。

    辣子也讨她欢心。

    但是跟钟铭做比,还是钟铭更要紧一些。

    生得好,嘴巴巧。

    虽讲道理的时候叫人心烦,可耐不住她就吃这一招。

    胡氏点了点头,暗暗告诫自己:钟铭最好,肯定是钟铭最好。

    张婉不知道大嫂嫂心里的大胆浮想。

    只当她是瞧见了台上,扮常天保顶灯的孩子耍得精彩,才被逗乐的。

    张婉抿了抿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胡氏今日看戏事,测一测这位新走马上任的兄弟媳妇是不是个好相与的,方是紧要。

    一场《三进士》听下来,她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便安安生生地放了下来。

    夜里钟铭回家,两口子腻腻歪歪地挤在一处泡脚。

    因怀孕的缘故,胡氏腿肚子有些浮肿,胖乎乎的脚掌踩在那双骨骼分明的脚面上。

    她拿脚指头戳了戳某人,歪着头道:“跟你个正事儿,快竖起耳朵来听。”

    钟铭在她跟前,半点儿没有平素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配合地捏了捏她的耳廓:“吧,我听着呢。”

    胡氏将人拂开,反手提起他的耳朵尖儿,欺身过去,凑近了道:“老二媳妇怪有意思的,我今儿带着她去园子里听戏,瞧她话办事儿,跟我是投脾气的。”

    “嗯?”钟铭垂眸看她。

    没有立刻接下话茬,只等她继续出后面的话。

    “我的意思是,当初老二去张家提亲,不是过要分家的那些话么,我是想着,老二媳妇也是不差,我又不爱管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如就将中馈交给她来管着。”

    “入了冬,外头是一天比一天的冷了,前些日子我被母亲拉着盯一回庄子里来送年货的差事,有趣是有趣,可忙里忙外的都是麻烦事儿。”

    “我不高兴,还是给老二媳妇的好。”

    钟铭摇头轻笑,暗道她天真可爱。

    “傻姑娘,心胸宽阔是好,可一府里的中馈之事,乃当家主母发落人的本事,你多上心一些,我再给找几个能干好使的奴才,日后底下的人也要多敬你几分不是。”

    他那兄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分家的事儿,眼巴前儿瞧着是别扭了些。

    可既然已经是成亲,各自一家了。

    以后老二也会有自己的一脉儿孙。

    如今,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相互之间不分彼此。

    可儿孙一辈,却是不能。

    与其日后让辈们各怀心思,倒不如早早地做些定夺。

    钟铭是个长远稳重的人,除了在胡氏面前留有几分稚趣烂漫,便是对待钟毓,也一向讲究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态度。

    胡氏撇撇嘴,把心里话了出来。

    “我可不稀得他们敬我。”

    胡氏将脚伸在他的腿上,示意要他给擦:“我没有娘家兄弟依仗,靠的不过是你的势力,外头那些人当着面敬我、怕我,背地里,还不知是怎么个杜撰奚落呢。”

    “是我大度,不在乎这些,只你发迹一日,我拿不拿府内中馈,也没人敢瞧了我去。”

    她虽行事荒诞,话也直来直去的。

    到底脑子有几分灵活。

    人性出揣度那些,她看的可比旁人透彻得多。

    钟铭给她提上绣鞋,也跟着起身,揶揄道:“好娇娇,怪聪明的啊。”

    “哼。也就是脑子没有你转得快,跟旁人比,我也不笨。”胡氏扬下巴道。

    钟铭拿大袖衫给她披上:“又没人敢你笨。”

    姑娘且机灵着呢,能偷人心魂的妖精,再没比她聪明得了。

    胡氏笑着又捏他的耳廓:“正经的,分家的事儿,你回头跟老二再商量商量。”

    “成。”钟铭应下。

    横将人抱起,到床上帮人捶腿顺筋去了。

    隔着窗子,还能听见里头私语窃窃。

    “你可得好好得做个大官儿,教我仗势欺人,让那些乱嚼舌头的坏蛋们,看不过我,又不得不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地赔笑才好。”

    “成成成,做个大官儿,给你仰仗。”

    “那我明儿能再吃一碟子脆辣椒么?”

    “仰仗可以,辣椒不成。”

    “呸,话不算数,不要你按了,孩子还没出生,你就不依我的了,你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了,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是因着孩子……”

    ……

    钟铭没有话。

    再后来,房内烛火熄灭。

    方才还别别扭扭使性子的妇人开始哭哭啼啼,又是哼哼唧唧着笑,又是讨好着求饶。

    赌咒发誓的保证再不浑。

    月儿高高地挂。

    能照见东边,也能照见西边。

    钟毓这边,两口子可没有那么亲密无间。

    “那……那不如把竹床给收拾出来吧。”张婉开口提议道。

    她早起忙着敬茶,才吃过午饭,又被大嫂拉去戏园子里坐了一下午。

    回来在上房吃过团圆饭,天色暗下,才回这院歇脚。

    钟毓身上还穿着出门的衣裳,扭头看她一眼,招手道:“那个先不着急,你过来帮我一下,这衣裳是新做的,领子不大舒坦,我扣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解开。”

    “啊?”张婉诧异扭头,对上他真切的眼神儿,只得硬着头皮起身。

    领口的那对盘扣还真是缝得紧了一些。

    张婉凑近了脑袋去看,指甲使了巧劲儿,才给帮着弄好。

    她要转身回去,钟毓又道:“再帮我扥一下袖子。”

    张婉人就在跟前。

    他客客气气地话,还真不好直白回绝。

    脱了外衫,钟毓不急着换里头的衣裳,跟她走到外间,在几对面坐下。

    钟毓半句不提竹床什么的。

    只捡了日历她跟大嫂去戏园子里的事情询问。

    张婉有应必答,她低头做着针线活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了一会儿。

    钟毓看她手上的绣活,笑道:“怎么是个老虎?”

    虽他对花样子没什么要求,可衣裳上挂这么个乖巧的图样,未免有些招摇。

    “大嫂嫂初夏就要生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应是不会针线女红这些,我闲着也是没事儿,旁的又是不会,帮忙做两件衣裳,却不大难。”

    胡氏性子爽朗,是个好相处的人。

    早起的敬茶,下午又邀她出门走动,样样都是示好的举动。

    她才嫁来钟家,就妯娌交好,亲近和睦,传出去给外人听,也算是抬了她的体面。

    张婉是个知恩的好孩子。

    旁人待她好,她记在心里,也要念人家一份好。

    钟毓探了探她的手,笑道:“那也得初夏才使得着呢,天怪冷的,你也不必着急忙慌地上心。”

    屋里地龙烧着,张婉腿上盖着被子,又穿着袄,暖和和的,自是不冷。

    只是,钟毓脱下厚厚的外衫,只穿里头单衣,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手上温度却是不热。

    “还我呢,你自己可是受凉?”张婉放下针线,要喊明棋另拿一床搭腿的被子过来。

    “不必麻烦,我借你的使一角就成。”

    钟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摆手挥退了探头进来的明棋。

    毫不客套地侧了侧身子,坐的离她近了一些。

    一双长长地腿伸进被子里。

    暖和和地温度在被褥里渐渐升起。

    张婉不好立即起身。

    可他的腿挨着自己的脚心,热乎乎的叫人难受。

    她手上的绣活越来越慢,整个人也有坐立不安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