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池衍似乎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就在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

    “怎么？在想为什么我叫沐云，却不姓席？”沐云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整个人看上去都是傲气的。

    池衍还在想着在哪里听过沐云的名字，倒还这么没发现这个问题，他木讷的点了点头。

    沐云笑了下，“我妈姓沐，不想随老头子的姓。”

    池衍哦了声，他对沐云的家庭伦理没什么兴趣，满脑子都在想沐云这个名字究竟在那里听过，想不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受。

    “怎么？你今天回去，还是被撵出来的？”楚桓也坐在椅子上，挑着眉看着沐云，倒是许久未见的轻松模样。

    池衍看过去，好家伙，这是又来了一个？

    “害，什么撵不撵的，爷我四海为家，回去只是给我妈上个香罢了。”沐云满不在意的道，抬头看向面前的池衍，笑道：“你瞪我做什么？”

    池衍移开眼神，有些愤怨的看向楚桓，似乎是在，你怎么这么能惹事，一个俩个的还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楚桓也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有些诧然道：“你是不是饿了？那有烧鸡，你先吃着。”

    池衍没有话，而是默不作声的走向烧鸡，毫不客气的掰下俩个鸡腿，一个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一个递给了楚桓，可脸上还是老大个不乐意。

    楚桓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将鸡腿接了过去，并没有吃，而是道：“你若是喜欢吃，便都拿回去吃了吧。”

    “九爷还真不客气，这烧鸡是我带来的吧？”沐云歪着头，手指桌子上的烧鸡，眼睛却看着正在啃鸡腿的池衍。

    池衍翻了个白眼，更用力的将冒着油的鸡腿啃了个干净，边吃边道：“用我的鸡腿换的。”

    沐云一听笑意更甚，“怎么，鸡腿不是用我钱袋子换的么。”

    “…”池衍倒是忘了这茬，手上的鸡腿忽然就沉了不少，他眼睛落到楚桓身上，可楚桓并没有想要帮他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要怎么反驳。

    池衍忽然觉得，自己貌似成了他们取乐的工具了，人不要面子的？

    “不吃了，谁稀罕？”池衍将啃的一半的鸡腿扔回黄油纸上，转身就要往外走。

    楚桓见状，连忙将池衍拉住，轻笑道：“怎么还生气了，沐云，你烦不烦人？”

    沐云站起来走到池衍跟前，妥协道：“行了，算爷请你的。”

    “不稀罕。”池衍歪着脑袋，这沐云倒是没有了之前在馄饨摊那般强大的气场，可卸下冰川的面皮下，竟是如此玩世不恭的姿态，着实叫人讨厌的紧。

    沐云见池衍脸上还没有什么笑模样，便向楚桓求救。

    楚桓看着沐云，眼神有些复杂，少顷，他开口道：“池衍，沐少将向来很少软话，给他个面子吧，再者这还是你的少东家不是。”

    沐少将？沐少将！

    池衍总算想起来沐云这个名字在那里听过，这不就是如今大街巷都在议论的热门人物。

    长安军的首领，沐云。

    见池衍逐渐放大的瞳仁，沐云笑得更欢了，“我，你不是才反应过来我是谁吧？不应该阿，我要进郎安城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了么。”

    池衍咽了下口水，光是自己的少东家已经不过了，如今更是个有身份的，这该怎么跟他争楚桓。

    “池先生，要不咱跑吧。”活该一号给出建设性的建议。

    池衍思索了下，也就很好的接纳了的这个建议，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桓，我明天再来看你，明儿给你带初春堂的大肘子。”话音还没落地，池衍撒腿就跑。

    沐云暗暗的摇了摇头，问向楚桓：“我就这么让人害怕？”

    正着，池衍蹭的一下又跑了回来，就算害怕，也得把烧鸡带走。

    看着池衍一路远去的背影，楚桓不知怎么，忽然觉得空了不少。

    沐云又一次坐回椅子上，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戏谑，他问道：“九爷，真不算跟我一起干？有我在没有人能知道你的身份。”

    楚桓收回眼神，他无奈的笑了下，举起自己被烫伤的手，“你看，我就受了这点伤，都要池衍一日三餐的来照顾我，都半个月了，这伤都不见好，去你那里，也只会添麻烦。”

    “我哪里最练人了，保不齐你还能是个标兵呢。”沐云笑道。

    他看着楚桓，满是欣赏。

    记得他与楚桓初次相见，也是在这王府大院，他当时身受重伤，随便找了个人家翻墙进来，本以为能给自己养养伤，没成想竟是遇见个什么都不会的楚九爷。

    眼睛长得怪好看的，就愣是分不清盐跟糖，自己明明要点盐水消毒，结果倒了满胳膊的糖水，当时还是夏天，这胳膊差点就没了，好不容易清理好伤口，结果连块纱布都缠不好。

    不过却是没想到，这百无事处的王爷，在听见自己要去往何处之时，竟是将腰包里的现银都掏了出来，一股脑的塞给自己，他到现还记得楚桓当时的眼神跟语气。

    他就那样坚定又充满期翼的看着自己，满怀热血的：“需要多少钱跟我，我们不能让那些黄毛人欺负了。”

    那个时候楚桓像是发着光，他就像一颗有待擦亮的明星，即便是染着尘埃，也能让人一眼就发现。

    如今，沐云好像在楚桓身上看不到那层光了，现在的他就如一个等待着审判的死刑犯，一到日子，便对这个充满哀鸣的世界再见。

    “算了吧，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还是那句话，缺钱了就跟我，再不济我还有这么一个大宅子傍身，定是能帮得上你的。”

    沐云叹了口气，楚桓一再坚持，自己也不好些什么，他总不能把人绑了去。

    “我那老爹要是有你这般大方，不做他的守财奴，我也不至于一回家就跟他吵架。”沐云靠着椅背，哀怨着道。

    “席掌柜还有一整个茶馆要养活，还要支撑着戏台，杂七杂八的还能给你什么，再者，不也是再给你攒着老婆本，没良心。”楚桓习惯性的想要拿起茶杯，才想起来今天池衍走的急，并没有给他备好茶水，怏怏的收回手，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于依赖池衍了。

    这样不好，太给人添麻烦了。

    想到这，楚桓不免又觉得，自己活着真是个大、麻烦。

    沐云随手将一旁的椅子扯过来踮脚，慵懒的颓在椅子上，“我娶不娶老婆还两呢，我一个穿靴子的，干嘛祸害好人家的姑娘，有今天没明天吗，孤身一人正好。”

    楚桓笑了下，没有答话。

    他呆呆的望着王府上空的半边天，万里无云，越看越空。

    孤身一人也挺好，来去自由，没得念想。楚桓想。

    沐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直了直身子，“那个戏子呢？怎得不见他来伺候你？”

    楚桓得眼神更暗了，提起尹钺稚，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开始只是看着这个瓷娃娃可怜，他想帮他免了他皇兄得纠缠，后来世道变了，更朝迭代，就只剩下他们俩个人，那个时候真可以算的上是相依为命了。

    但是楚桓知道，光是靠自己，尹钺稚没办法生存下去，自己只是个没用的王爷，在如今这个世代，王爷是不管用的，刚好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沐云，便把他介绍到了烟云茶馆。

    随着尹钺稚的名气越来越大，楚桓也越来越放心。

    当他看到尹钺稚已经有了大批的拥护者，到那里都有人敬他一声尹老板，就连席掌柜都要仰仗着尹钺稚时，楚桓便彻底的放下心来。

    那个凡事都要靠着他，都要询问他意见的瓷娃娃，终于不会碎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楚桓便没有什么牵挂了。

    “他挺好的，我们也没必要再见了。”楚桓笑了下，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天色渐渐的变暗，沐云已经搭在椅子上睡熟，呼噜声不时的传出来，与他那冷峻的形象并不匹配。

    楚桓忽然想，若是能看看沐云穿军装的样子就好了，就当是自己也穿过了。

    楚桓摸进内室，凌乱的房间还是如早上一般，他从床上拿了个毛毯子，心翼翼的给沐云盖上，自己则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或许应是到了十五，月亮异常的圆，楚桓发愣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阵北风吹过，楚桓缩了缩肩膀，他想，这看似精致的西装，到底是没有他的披肩来的暖和。

    就这样坐到了后半夜，楚桓还是没有一点困意，沐云则是伴着一阵刺耳的呼噜声惊醒过来。

    周遭是漆黑的一片，只有楚桓的方向带着光亮，沐云裹着毛毯走出去，坐到了楚桓跟前，将另一半也盖到了楚桓的身上。

    “九爷这是醒了，还是没睡啊？”沐云哑着声问道。

    “睡不着，你到耳房去睡，呼噜声烦死了。”楚桓状似嫌弃的道。

    哪知沐云竟是朝他身边靠了靠，“九爷身上暖和，本少将喜欢的紧。”

    楚桓推着沐云的脑袋，将他推开。

    “烦死了，怎么见你对池衍没这赖皮劲儿？”

    沐云愣了下：“呦，您看出来了？”

    楚桓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顿了顿，又道：“他是个顶好的人，你可别欺负人家。”

    沐云了个哈欠，将脑袋固执的靠在楚桓身上，轻笑道：“看他那一身刺头模样，我那里还能欺负得了，这厮怪有意思的，怪不得你非要他来伺候你，倒也是方便了我。”

    “后天开始，初春堂就能给我送饭来，也就用不着他了，你还是回你家找人去吧。”楚桓的心里忽然涌上股酸楚，难言的很。

    与那种他亲手将尹钺稚送到烟云茶馆不一样，他不上来。

    沐云的困劲又顶了上来，他扯了扯楚桓，示意他回房睡觉。

    楚桓也不想在这里发呆，虽然回房里，也是一样的睡不着，但好歹是暖和些。

    耳房与他的房间是相反的方向，楚桓转身之际，便听沐云问道：

    “九爷，你不后悔？”

    楚桓止住步子，他没有回头，沐云虽然问的没头没尾，但是他知道，沐云是在问池衍。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楚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出不后悔三个字。

    良久，楚桓笑道：“随遇而安。”

    #

    月色高悬，深夜的郎安城更显静谧，池衍躺在床上，他今夜有些失眠，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烦心些什么。

    他想，或许是最后一个碎片让他显得有些焦虑，就像百米赛跑时临近眼前的红线，就像下载了一天的游戏终于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越是接近胜利，越是烦躁不安。

    “池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在深夜给人施加压力，我很累的。”活该一号着哈欠，池衍的翻来覆去搞得他心也跟着忽上忽下，或许，他也只是心虚。

    池衍干脆念了声咒语，跑到活该一号面前。

    “一号，我问你，我一定会见到楚桓的，是吧？”

    活该一号眨了眨眼睛，“会见到的，你要相信自己，这么长时间都床过来了，这最后一得瑟，一定要坚持住阿。”

    池衍缓了口气，转过头，前六个碎片围着那个铁盒子转着，转的池衍有些眼晕。

    那碎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池衍看不清，也不想去看，他总觉得，他看见了会崩溃。

    他甩甩头，像是对活该一号，又像是对自己：

    “我可以的，集齐碎片，楚桓一定会回来的。”

    池衍随即消失在活该一号面前，活该一号困意全无，他拿起盒子，轻轻的开，胶片已经快要溢满。

    “池先生，你要加油，我相信你。”活该一号觉得，池衍是变了的，最起码，他现在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似乎是有风吹过，碎片转的更快，不时的发出声响。

    如果此时池衍在这里，他就能看见，这碎片上的图案是那么的熟悉。

    那是他最喜欢，也是最怀念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