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将钱袋子放进棉衣里裹起来，缩着肩膀就出了门，他想，还好尹钺稚没有赶尽杀绝，没有让席掌柜免了自己的三餐登门。

    午时的风了不少，可吹在脸上还像是用刀片在刮着皮肤一样，这郎安的春风硬得很。

    街边不时的跑过来几个孩童，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高原红，穿的也不是多厚的衣裳，想必也是一些没家的孩子。

    池衍看着他们，心中难免唏嘘，池衍自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好在是和平年代，吃喝不愁，他的时候手里拿的都是霸王的游戏机，嚷嚷着不要上学，可一看这些孩子，别上学了，吃饭都是问题。

    咔嚓一声，池衍难得的恻隐之心被断，转头望过去，是不远处的馄饨摊传来的动静。

    池衍好信的看过去，只见一膀大腰圆的土财主一样扮的人正捏着卖馄饨的姑娘的手腕，横眉怒目的，活像是要吃了人家一样。

    “这碗馄饨里有那么多沙子你也敢给本大爷端上来，活腻歪了是吧？”那土财主吼叫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大街巷。

    姑娘仰着头看着他，喊道：“我卖的馄饨都是干净的，你不能因为我不答应做你的十三姨太你就污蔑我。”

    那土财主也没想到这姑娘能这般刚硬，竟是当众他的脸。

    “你什么屁话，就你这赖巴模样，上赶着求爷爷都不要，黑心就是黑心，那里来那些屁话，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摊子。”

    “你..你不讲理。”

    池衍见姑娘脸涨的通红，眼泪憋在眼圈里，也难免生出了恻隐之心，可他一个茶馆杂的还能做些什么，要是管了这档子事，这土财主怀恨在心跑到茶馆闹事，他还怎么生活，总不能跑到王府赖着楚桓吧。

    虽然自己能做出这档子事来，可好歹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呦，池先生你..”

    “你要敢我长大了，我现在就冲进去灭了你。”

    “...”活该一号被堵住话头，憋了一会儿吐出一句：“你烦死了。”

    听见活该一号吃瘪的声音，池衍不免笑出了声，他得意的朝前走着，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听就知道是刚刚那个土财主的声音。

    池衍闻声望过去，便看见一道较为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早上把他当乞丐的那个人。

    “那里来的泼皮，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那土财主被人捏着手腕，也不忘放个狠话。

    只见那人一脚揣在土财主的腿上，反手将他压在地上，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的脸对准地面上被摔烂的馄饨。

    “要么今天你把我这些馄饨给我吃了，要么我就拧断你的胳膊煮了汤喝，你试试？”这男人不紧不慢的着，就像在问这个土财主今天吃没吃午饭一样简单。

    池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没成想这人还是个练家子，仔细瞧瞧，长得还怪精致的。

    这人的精致跟楚桓不一样，楚桓是那种面子温热可里子却疏离的人，遇上晴天时他就是里的男主，温柔又让人眷恋，可遇上阴天的时候，他便能将骨子里的那点寒凉全散出来，叫人不大敢靠近。

    而面前的这人不一样， 他是那种由内散发的冷，他的眼神，是一种夹杂着杀伐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

    那土财主也明白过来这人不好惹，连忙服了软。

    “好汉饶命，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我这一回…”

    池衍暗笑，这倒也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主。

    “怎么？我的话你听不懂？”显然这男人是不想放过那土财主的。

    “大人，这都脏了…”

    “姑娘，起锅烧油，今儿我让大家尝个新鲜儿。”男人一边，一边用力的拧着手机浑圆的胳膊。

    “别别别…我吃，我吃…”

    于是刚刚还气焰十足的财主，当着众人面捡起或者泥土的馄饨，一口口的吃了起来。

    热闹散去，池衍随着众人一起离开，这个插曲在他见到楚桓的那一刻便挥散而去。

    穿着一身墨色条纹西装的楚桓正蹲在门口，跟一群娃娃在玩着什么。

    他的神情有些严肃，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一缕橙色的光斑透过不停摇摆的光杆枝杈映在楚桓的头上，他虽然不见笑脸，可他一双眼睛里透着温暖，见到这一幕，池衍都觉着吹来的风都暖了不少，楚桓不经意的抬起头，刚好对上池衍的眼神，他忙摆了摆手，唤他过来。

    见到池衍的楚桓，神色依然没有之前那般冷峻，池衍忽然间觉得，这算是这萧条的大道上唯一一道亮眼的景象了。

    池衍走过去，低头一看，那几个娃娃手里拿着一只有个缺口的碗，地上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摆着数量不一的瓜子。

    很明显的街头骗术了。

    “池衍，你人聪明，快来帮我猜猜，下一轮选那个？”楚桓似乎是脚蹲的有些麻，险些没站起来，池衍连忙扶了上去。

    看着那几个娃娃得意的样子，在一看那几个孩子手里都握着一大堆的铜板，池衍诧异的问道：“这些都是你输给他们的？”

    楚桓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可不是么？他们的手太快了，我都跟不上。”

    “你是不是傻？”池衍举了举手，又艰难的放了下来，忍住没砸在楚桓的脑袋瓜上。

    这几个孩子明显是把楚桓当作冤大头来骗钱玩的，都输了这般多，还想着再来开下一把。

    池衍看着为首的那个娃娃比刚刚更加得意的样子，心道：不得楚桓，还不得这几个骗子了？

    只见池衍拎起这个娃娃的耳朵，斥声道：“好你个王八蛋，骗钱骗到你池大爷头上来了？”

    那娃娃趁着池衍不注意，在他的腿上猛地踢了一脚，拎起地上的那块布就往远处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笨蛋王爷不识数，茶馆二耍无赖咧~”

    他一边喊着，其他的娃娃也跟着喊了起来，惹得这片街上回响阵阵，不少人都偷着乐了起来。

    “嘿你个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池衍作势要撸起袖子冲上去，给这些娃娃一点教训。

    却被楚桓一把拉了回来，调笑道：“算了算了，原本就是我输了。”

    池衍啧了声，“你不是输了，你是被骗了知不知道，这些孩子的手快得很，那是你能跟得上的。”

    楚桓得知自己被骗，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平静的笑了下：“年纪手便能这般快，长大了肯定也是难得的人才。”

    看着楚桓的反应，池衍心里便知晓了几分，感情楚桓是心甘情愿被骗的？

    可这又是何苦，他现在根本没什么经济来源，守着这么一个大宅子，虽是不愁吃喝，可他到底也还年轻，需得为以后算才是。

    “九爷，您外面不会是有什么产业吧？能这般是散财？”池衍挑着眉趣道。

    楚桓先是愣了下，随即笑道：“那里的话，想当初整个皇室，就我最没有远见，只有皇兄赏给我这么一个宅子傍身，还有就是那些零里八碎的花瓶字画，如今也在变卖了。”

    池衍啧了声，“那你还这么大方，怎么？王爷您也是秉承着吃一时玩一时的想法？”

    楚桓笑了笑：“怎么也是？”

    “我也是呗，快活一日是一日~”池衍一边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大鸡腿，“还热乎着，快吃。”

    楚桓静默的看了下池衍的笑脸，眼中乍现了一道不明的情绪，很快便消散不见，以至于池衍多没能捕捉得到。

    “还是先洗把脸吧，这一上午，我都顶着这干了的墨水，难受死了。”楚桓指了指自己的脸，有些无奈的道。

    池衍扑哧一声笑出来，墨水本就没有洒在楚桓脸上多少，这已经干透，变得越发透明，倒不像是墨水，反倒像是没干透的水渍。

    “我还以为你自己洗了脸，还想着我们王爷什么时候也能单手洗脸了。”池衍将鸡腿放下，笑意盈盈的看着楚桓。

    楚桓的脸一红，“不是想着你会过来，我便只换了身衣服罢了。”

    池衍走向楚桓，伸手将楚桓没系好的扣子系上。

    “走吧，我帮你洗。”

    池衍了盆水，好在有些许热水，倒不至于太凉。

    楚桓一手拽着衣领，一边弯着腰，等着池衍为他将脸洗干净。

    池衍的手撩着水，细致的擦着楚桓带着污渍的脸，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一个画面。

    那是已经垂垂老矣的他们，也是这样一个午后，阳光正足，风也不大，最好已经有了花开，迎春花最好，丁香也没问题。

    楚桓因为午间吃饭的时候弄脏了脸，自己便一边埋怨他不中用，一边给他洗着脸。

    池衍一边想着，一边就笑出了声。

    颤巍的手能扶着相伴到来的爱人，能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午后的太阳，抱着一直同样慵懒的猫。

    相伴到老也不过如此了吧。

    “在笑什么？”楚桓轻轻的问了声，像是怕惊扰了池衍的美梦。

    池衍回过神来，此时楚桓直起身子，他精致的脸上挂着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波光，像极了初见时的楚桓。

    准确的，像极了那个在七年前，高中校门外，见到的第一眼的楚桓。

    那个时候的楚桓，眼睛里闪着与这水珠一样的光。

    画面又一次重叠，像是穿破了时光，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紧密的凑在一起。。

    池衍知道自己又犯了那个致命的错误，他不应该将这个世界的楚桓跟那个时候的楚桓相对比的。

    “怎么又愣神了？”楚桓又一次问道。

    池衍摇摇头，将眼底的泪光强行的憋了回去，“没什么，只是想当你老了以后，我能不能也这样给你洗着脸。”

    楚桓微微愣着，待池衍给他擦干脸以后，他半垂着眼睑，像是对池衍，也像是对自己：

    “老了以后，我也这般没用吧。”

    池衍刚好将那盆水扬了出去，没听清楚桓了些什么，他问道：“你话了么?”

    楚桓淡淡的笑了下，“没有。”

    回到前厅，池衍却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鸡腿竟是变成了一整只烤鸡。

    那烤鸡还冒着热乎气，被黄油纸包着放在桌面上。

    “九爷，你家进贼了吧？”池衍停下脚步，惊恐的回过头看着楚桓。

    楚桓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拍了下他的脑袋，“你见过谁家的贼给你送烤鸡？是财神爷来了。”

    正着，门外便走进来一个人，他正啃着池衍刚刚买好的鸡腿，嘴边都是油，腮帮子也吃的鼓鼓的。

    “呦，我还以为九爷你不在家。”那人一边吃着，一边朝楚桓笑道。

    池衍指着这个不速之客，眼里充满了震惊，他忙问道：“怎么是你？”

    这已经是池衍在今天遇见的他第三次了。

    这人正是早上甩给池衍钱袋子，又在馄饨摊抱不平的那个人。

    “怎么，你们认识？”楚桓问道。

    那人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池衍：“我们见过？”

    池衍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喏，这个你眼熟吧，还有刚刚在馄饨摊。”

    “原来如此，你不是乞丐啊？九爷你这就不讲究了，竟敢派下人骗我的钱？”

    还没等楚桓回话，池衍就不干了，他忙喊道：“你可别被瞎，谁骗你的钱了，明明是你自己甩给我的，谁稀罕骗你这点钱？”

    “就是，可被瞎，这可不是我的下人，是你们家派过来的。”楚桓也调笑着道。

    那人啧了一声，“那这么，你把钱袋子还我吧？”话完，那人也将池衍带来的鸡腿啃了个干净。

    池衍心疼的看着那鸡骨头，心想，这可是他特意给楚桓买的，楚桓连味都还没闻呢。

    “我才不给你，你还啃了我的鸡腿呢。”池衍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你是烟云茶馆的伙计？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池衍不服气道：“我也没见过你，你谁啊？”

    “沐云，你们席掌柜的儿子。”沐云微微一笑，看着池衍的眼神似乎深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