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掌柜站在戏台前，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壮儿蹲在地上哭，一声比一声沙哑。

    池衍迟缓的走过去，他不敢相信。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跟他，让他仔细的熬一锅甜汤，他楚桓爱吃。

    怎么会呢？他是这郎安城的名人，是受万人追捧的，怎么会这般凄惨的躺在戏台上。

    他的戏服被撕扯到拼不出原样，他脸上晕花的妆上带着一道道的泪痕，他的身上青紫片片。

    池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在尹钺稚的跟前。

    “尹老板，你是不是还没有醒酒？”池衍轻声的问着，不似之前那般不耐烦的将醉酒的尹钺稚从戏服堆里拖起来，而是轻柔的，缓慢的，将他的慢慢的扶起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那？

    “那个杀千刀的异国人阿…”席掌柜哀嚎一声，痛苦的蹲在地上。

    池衍的手有些颤抖，他一点点的将那些零碎的戏服盖在尹钺稚的身上。

    他的身上太凉了，还没有入夏，这天也冷的很，怎么能不盖一件衣服那？

    这么想着，池衍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尹钺稚的身上。

    “池衍，尹老板是为了九爷的退烧药啊…”席掌柜又道。

    他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不甘。

    池衍听后，再也忍不住，他的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他是怨的，他怨自己。

    若是跑的再快一点，能把沐云拦在出城以前，或者，自己能在那天碰到沐云的时候将他拉住，哪怕让他一起回王府，再或者，他可以跑出城去将沐云找回来。

    哪怕是在尹钺稚，他有办法的时候将他拦住那？

    他不想一命换一命的。

    “尹老板，你醒醒阿，楚桓还要感谢你的，你不是最喜欢他了么，我带你去见他行么，你起来就好，你起来阿！”

    池衍几近崩溃的着，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即使那些异国人心存歹念，何至于将尹钺稚弄成这幅样子…

    “池哥，你别喊了，尹老板他已经回不来了…”壮儿摸着眼泪，他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这帮人心太黑了，昨个尹老板一夜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他住在了王府，可今儿早张老板叫门，这才发现，他们把尹老板放在了咱门外，活活的冻了一夜。”

    池衍握紧了拳头，怪不得，怪不得昨日那个翻译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怪不得他，让他回来看看…

    啪的一声，池衍冲着自己的脸重重的扇了一巴掌，一下不够，紧接着又来一下，两下…

    壮儿忙把池衍拦下，“池哥，你这是作甚，你就去算死自己，这尹老板也换不回来阿！他生前最惦记的就是楚九爷，你还得帮着他照顾好九爷阿！”

    对阿，若是楚桓知道了这件事，他该怎么办阿…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没收拾？”出城回来的沐云走进来问道。

    席掌柜看见他，疾步走过去，冲着自己的儿子就了下去。

    “兔崽子，你怎么才死回来啊？你怎么不早点回来阿你！”

    沐云被席掌柜的莫名其妙，他止住亲爹的手，“老头子，你不要无理取闹阿，池衍那？”

    沐云向前望去，见壮儿的眼睛通红，而池衍却跪在戏台上抱着一个人，顿时觉得不对劲。

    他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这才看到尹钺稚悲惨的模样。

    “池衍，出什么事了？这是谁干的？”沐云握住池衍的肩膀问道。

    池衍抬起头，他的眼里空洞无光，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沐云。

    沐云见状，软下语气，“池衍，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尹老板是谁杀的？”

    池衍眨了眨眼睛，硕大的泪珠从眼角落下，他哽咽的道：“沐云，是我，是我杀了尹老板，都怪我，都怪我，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池衍哀嚎的着，他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沐云见他情绪不稳定，用力的捏了下他的肩膀，忙道：“池衍，你别这样，现在自责是没有用的，你要告诉我实情，我才能替尹老板报仇不是么？”

    壮儿也在一旁道：“是阿池哥，挨千刀的应该是那些异国人。”

    沐云眯着眼睛，他的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道：“异国人，这事跟异国人有关系？”

    壮儿哽咽的将昨天的事情了一遍。

    沐云重重的锤了下地，可现在再懊悔，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没了…

    “池衍，你先回去照顾楚桓，他大病初愈，受不的刺激，这件事情，别告诉他。”沐云恢复的最初的冷静。

    池衍眼睛动了动，对阿，他还要照顾楚桓那，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尹钺稚。

    现在的他，承载了两份爱，承载着尹钺稚最后的遗愿。

    “沐云，你一定要将那几个异国人找出来，一定要为尹老板报仇，求你了。”池衍擦了下眼泪，逐渐的恢复理智。

    “这是我的义务。”沐云道。

    池衍为尹钺稚换上衣服，为他洗净面容，将那叫破碎的牡丹亭戏服一起放进了尹钺稚的棺材。

    “尹老板，明天我怕是不能去送你，今天就在这跟你告别，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楚桓，照顾好我们最爱的人。”

    池衍一字一句的承诺着，脑子里不断的涌现与尹钺稚相处的画面，他们或是针锋相对，或是互相嫌弃。

    到现在池衍才发现，与他相处的每一帧，都如此值得怀念。

    走出烟云茶馆，以张老板为首的戏迷们自发的现在门前，为看上尹钺稚最后一眼。

    #

    池衍回到王府前，深深的呼了口气，他的眼睛即使用蛋清敷过，可依旧肿着。

    他强扯着笑脸，推开王府的大门。

    “楚桓，新鲜出炉的烤地瓜，快来尝尝。”池衍高声呼喊着，让自己看上去或者听上去都与平时无异。

    池衍找了一圈，最后在王府的后花园见到了楚桓。

    此时的楚桓正望着那些迎春花，娇黄的花瓣开的艳丽，伴着嫩绿的叶子，扬洒下来的光映得它更是栩栩如生。

    楚桓站在枝叶前，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摘下开的最好的那一朵。

    “好好的花，你摘了它做什么？”池衍走过去轻声问道，不知怎么的，他看着这花，竟是想起了已经沉眠的尹钺稚。

    楚桓笑了下，“钺稚最爱这花，这还是当初他种下的，我想着放进瓶子里，让你带给他。”

    顿了顿，楚桓又道：“还是算了，我还是亲自过去吧，他救了我的命，我怎能怕见他呢。”

    “还是给我吧。”池衍连忙将花接过来，“你前几日惹得尹老板那么生气，就算要道谢，也不能只拿一朵花不是，先把礼物送过去，在找个机会，当面道谢，怎么样？”

    楚桓想了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钺稚最是心高气傲，自己已经让他伤透了心，他愿意救自己也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若是自己冒然闯过去，怕是他不会愿意自己。

    “那就麻烦你了，今天他何时下戏，问问他，愿不愿意出来一聚。 ”

    池衍笑了下，他点了点头，转过身边走边：“快来吃烤地瓜，王大婶的烤地瓜最是香甜，一会儿该凉了。”

    池衍快速的完这句话，他怕晚一点，自己的声音就要变了动静。

    夜色逐渐变得昏暗，今日的郎安似乎没有往日那般热闹，就连身在王府的楚桓也有所察觉。

    他正吃着池衍买回来的晚饭，是现炖的老鸭汤。

    “往常这王府门前叫卖声此起彼伏的，今日但是安静不少，是没出摊么？”楚桓问道。

    池衍嗯了一声，他想，现在城里的人，应该大部分都知道了消息，赶去送别了。

    “害，或许今天冷，大家伙都不愿出来嘛。”池衍低着头，像是在专心的掰着鸭腿。

    楚桓嗯了一声，看着眼里只有老鸭汤的池衍，他笑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鸡呀鸭呀这一类的吃食？”

    “是肉我都喜欢。”池衍再次抬起头，已经布上了浅笑。

    他将鸭腿放进楚桓的碗里，“你多吃一点，我先帮你把花送回去。”

    着，池衍就起身要离开。

    楚桓突然将他叫住：“池衍，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池衍笑了下，“当然没有，我能瞒你什么呀。”

    楚桓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老鸭汤不便宜的，想必池衍已经负担不起了。

    他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楚桓到卧房中的暗格里拿出一盒木盒子，那是他母妃最喜欢的金钗。

    他存留的唯一一件，没舍得卖掉的东西。

    “母妃，您别怨我。”

    从房里出来，楚桓将那金钗交给池衍，“你拿着，去换些钱来。”

    池衍忽然了然，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那些名贵的古董字画，怕是都被楚桓卖掉了。

    “你都卖掉那么多东西了，怎么还要换现钱？”池衍问道。

    “这年头，我存这些东西，还不如换些现钱来踏实些。”楚桓笑道。

    池衍没有多想，毕竟初春堂骗走楚桓那么多钱，再换点傍身也是应该的。

    “那我明天一早给你送过来。”

    “不用给我送来，你拿着就好，我也不知道买什么。”

    池衍明白，楚桓这是给自己的工钱。

    他没有拒绝，也拒绝不了，毕竟，他真的负担不起俩个人的开销。

    最后，池衍只是淡淡的了一句：“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我若没有了，会跟你开口的。”

    池衍走后，楚桓看着这桌子上的饭菜，越发的难以下咽，可还是要吃的，要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才不会让人担心。

    池衍回到烟云茶馆，尹钺稚的戏迷们果然聚集在这里，为尹钺稚守灵。

    对于他们而言，尹钺稚何止是一个戏子这么简单，他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自己这个慌乱的年代里，唯一一个寻求慰藉的人。

    尹钺稚身旁伺候的那个丫鬟穿着白衣，不断的为尹钺稚烧着纸钱，见池衍过来，低声问道：“楚九爷怎么没来？”

    池衍将迎春花放在尹钺稚的旁边，“楚桓他还不知道，没忍心告诉他。”

    丫鬟凄凉的笑了一下，便没再话。

    #

    昏昏沉沉的到了深夜，楚桓还是睡不踏实，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硕大的石头，憋得他难受。

    不知怎么的，竟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尹钺稚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尹钺稚长得，特别的白净，是宫里人公认的好看。

    皇兄一眼就看上了他，可他誓死不从，那眼神倔的，到现在楚桓也忘不了。

    想着想着，天就发亮了。

    楚桓听见开门的声音，想必是池衍过来了。

    他忙起身走出去，正好碰到池衍来寻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

    “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二人同时问道。

    随即又同时道：“睡不着。”

    楚桓笑了下，“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看你的眼睛肿的。”

    池衍下意识的闪了眼神，不在意的道：“那我也是烟云茶馆最好看的。”

    “嗯。”楚桓顺着他应了声，又问道：“对了，钺稚怎么，他愿意见我么？”

    “嗯…尹老板他这俩天，挺累的…”池衍低着头越声越。

    楚桓落寞的笑着：“我知道的，他忙。”

    池衍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要自己哭出来。

    “好了，我再去睡一会儿，你若是没事，就去耳房休息吧。”

    池衍守在楚桓的门前，他怕一会儿的送丧队经过王府门前，会惊到楚桓，他要守在这。

    想来瞒着楚桓也是残忍的，尹钺稚都不能见到心上人最后一面。

    可池衍没办法，他怕楚桓受不住…

    没一会儿的功夫，墙外果然响起了阵阵哀鸣，池衍站起来，弯下腰，算是送尹钺稚最后一程。

    但他没想到，这声音一直回响在墙外，不曾远去。

    楚桓果然觉得不对，他从房里出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墙外就砸进来一些烂菜叶，臭鸡蛋。

    随着这些东西落下，一声凄惨的女声响起，

    “楚桓，你给我滚出来，为尹老板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