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郎安城的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夜里又起了风。

    门外响起了那句熟悉的，天干物燥，心火烛。

    更的声音渐渐走远，楚桓的眼神，逐渐的落寞下来。

    一旁的池衍已经睡熟了，楚桓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突然间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就像戏文里的神明，总会在他油尽灯枯之时给他一片甘霖。

    楚桓一直没有告诉池衍，他救过他两次。

    那次从房梁顶上将他解救下来，是第二次。

    第一次谁都不知道，甚至都没有预兆。

    那个时候，尹钺稚给他送来口信，对他：“王爷，明日的牡丹亭你一定要来看，那是我第一次登台唱的戏，也是我成名的戏码。”

    当时楚桓想，还是在临死之前，圆了尹钺稚的愿吧。

    所以他去了，他庆幸他去了，因为他遇见了池衍。

    这个人时常会给自己倒茶，但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多的交集，甚至在楚桓的记忆中，他的脸都不曾清晰过。

    那个晚上，他将滚烫的水倒在了他的手上。

    他带着担忧，愧疚跟悔恨，他盯着自己。

    像是产生了共鸣。

    楚桓至今也忘不掉池衍的那一句。

    “楚桓，你没事吧？”

    或许对于池衍来，他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可对于楚桓来讲，那是救赎的声音。

    出来有些俗套，可谁感情就一定要避免俗套。

    楚桓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了，的时候母妃叫他桓儿，后来大家唤他王爷，皇城被攻后，他就让大家叫他九爷。

    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名字，尹钺稚不记得，沐云也不记得。

    所以那个晚上，他带着受伤的手回家，将那段绳子收了起来，他想，总不能残缺的去了不是。

    “你是神明带来的一道光。”楚桓看着池衍，缓缓道。

    楚桓想：来也怪，自从遇到了池衍，好像记得他名字的人就多了。

    清，楚桓动了动疲惫的眼睛，起身吹灭了燃了一夜的油灯。

    很久没有一夜未眠，以前不睡也是精神的，现在倒是乏得很。

    身旁的人睁了眼，他七扭八歪的扭着身子，缓慢的就将脑袋枕在了楚桓的腿上。

    “嗯…今天怎么醒这么早？”池衍哑声问道。

    楚桓笑道：“还不是你睡觉不老实。”

    “我感觉我睡的还行阿，可规矩了。”池衍爬起来反驳道。

    “嗯好，起来吧，沐云一大早就跟沈川练上了。”楚桓轻轻拍了下池衍的脸。

    池衍应了声，从床上跳了下去，背对着楚桓的他，笑容凝在了脸上。

    这些天以来，他知道楚桓有心事，知道楚桓为了他们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费劲了心思，他也知道，昨天褚时将楚桓单独叫走，一定不是好事。

    他看得到楚桓的疲惫，也看得出他一夜未睡。

    可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除了陪在他身边，除了给他一点仅有的安慰，他还能给他些什么？

    曾经的曾经，池衍为没能陪在楚桓身边后悔。

    再后来，他为能陪在楚桓身边而庆幸。

    现在，他恨自己只能陪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哎，你想什么呢，快要撞柱子上了。”

    沈川的一声吼，将池衍拉回了现实。

    池衍抬起头，看着满头是汗的沈川，夏天已经过去，他却还露着的皮肤，不同于他的脸，身上竟是有些黑的，手中还拿着沐云的类似哑铃的东西，池衍不知道叫什么。

    他突然生出一丝羡慕。

    沈川没了沐云的庇佑，可以回山上做他的山大王，他还可以像池衍所看过的那些电影电视剧一样，拿起枪，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忽然间明白，这个世道不是只要有真情就能够长存。

    他不能一辈子依靠着沐云，也不能依靠沈川做自己的保镖，更不能指着楚桓的名声在郎安城混下去。

    若是不想楚桓担心，他就要变得强大起来，最起码，能在楚桓被威胁的时候，保护自己，不成为他的后腿。

    “沈川，你教我功夫吧，自保就行。”池衍道。

    沈川挑了下眉，嫌弃的看着白嫩的池衍，啧了一声道：“就你？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做你的金丝雀吧。”

    池衍握住沈川的手腕，恳求的道：“求你了，我不想楚桓担心。”

    看着池衍真挚的眼神，沈川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毕竟从到大都在土匪里，见过的女人是有数的。

    对于喜欢男人这件事，他也是懵懵懂懂，身边也只有池衍跟楚桓这个一对能供他研究。

    沈川不明白，怎么就会有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屈服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还会为了他不担心，而去恳求别人。

    沈川虽然爱琢磨，可这件事情他捉摸不透。

    良久，他扬着头，“那从现在开始你都要听我的，跪下叫师傅。”

    扑通一声，池衍跪在地上，随即磕了个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一跪，沈川更惊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沐云看见了非死我不可。”

    池衍站起来，笑道：“师傅，我现在应该扎马步，还是走桩子？”

    沈川眨了眨眼睛，“你先去给我买点包子，老子饿死了。”

    池衍听话的走了出去，还没等走远，沈川便跟了过来，嘟囔到：“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你不在家我却在这，沐云见到又要找事。”

    池衍听后笑出了声：“你干嘛那么怕沐云？”

    “老子所有兄弟都在他手底下关着，为了他们的脑袋，我也得听他话阿！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事不算事。”沈川大手一挥，满不在意的道。

    池衍笑了笑没有话，凭他的经验，沈川怕是要怕上一辈子了。

    这样也好，沐云也有了归宿。

    张包子的包子铺不像以前一样人满为患，倒不是大家都不买包子了，而是没有人在买完包子以后能聚在一起闲聊。

    异国人越来越多，大家也就越发的人心惶惶。

    “张老板，给多了。”池衍原本就买十个包子，张包子却多给了四个。

    “害，拿着，这都是给九爷的。”张老板道。

    池衍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张老板又叹了口气，“本以为九爷毙了那几个异国人是开始，等着大军一到，我们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没想到，害，不了不了，劳烦兄弟给九爷带句话，当初尹老板的事上，大家伙对不住了。”

    池衍有些泪目，总算是等到了一声抱歉。

    “放心，九爷从来都没怪过大家。”

    回去的路上，沈川问道：“楚桓还杀过异国人？”

    池衍将尹钺稚的事情了一遍，听后的沈川大叫一声好。

    “你有病阿？”池衍吓了一跳，瞬间将拜师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我还以为楚桓，不，楚九爷跟沐云一样软骨头，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牛的，老子决定了，不用你叫师傅，肯定能把你教出自保的水平，从现在开始咱就是拜把子的兄弟，来，叫大哥！”

    池衍无奈的笑了下，沈川怎么就自动把沐云将那几个异国人绑过来的事给忽略了。

    “行，只要能帮上楚桓的，都行。”

    刚到了家，池衍就看见宫本野从王府走出去。

    见到池衍跟沈川，宫本野笑了下：“池先生，沈先生。”

    沈川直接无视，跃过他进了大门。

    池衍回笑了下，他不得不佩服自己与宫本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交集，更别提过话了，也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见过叫过自己的名字，他却能准确的念出来。

    “宫本先生。”

    “九爷还在等你，快进去吧。”宫本野道。

    池衍忽然间明白宫本野为什么会叫出自己的名字。

    他匆匆的走进去，楚桓见到他，大步向前抱住了他。

    “阿衍，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桓本以为池衍在前院吃饭，却听人他跟沈川出了门，刚要出去寻，宫本野就走了进来，带着池衍的一件不起眼的外套。

    池衍安抚着楚桓，轻声道：“我去给你买包子了，张老板家的，他还特意多给我几个，是冲你的好。”

    楚桓松开手，他摸着池衍的脸，眼底含着泪：“以后，跟在我身边好么？”

    “好，以后都跟着你，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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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楚桓躺在池衍的身边，他紧紧的握着池衍的手。

    “今天宫本野，跟你什么了？”池衍问道。

    楚桓想了想，“阿衍，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死。”池衍毫不犹豫的道。

    楚桓忙拦住他，恳求的看着他：“阿衍，求你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带着我的骨灰，远走高飞。”

    他要怎么告诉他，宫本野的背后是异国大军，是沐云褚时都无法对抗的力量。

    宫本野是那个被楚桓杀了的异国人的亲哥哥，这次来郎安，不仅仅是为了囤积自己的力量为异国送枪支弹药，还为了置楚桓于死地，或者，只想看着楚桓痛不欲生。

    少顷，池衍用同样的力气握住楚桓的手：“你先告诉我，宫本野了什么。”

    “他，他想要王府做他的商会，我同意了。”

    池衍问道：“为什么？”

    “我想，买了王府，带着足够的钱，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

    池衍沉默的看着楚桓，少顷，他钻进楚桓的怀里，轻声道：“若是你想让我安稳，你就要一直陪着我。”

    熄了灯，池衍却睡不着。

    如果百姓们知道，他们爱戴的人最终对异国人屈服，那他们会怎么做？会想那日一样，将他倒在地，受千夫所指么？

    池衍难过极了，他想，还不如等不来那句抱歉。

    “阿衍，后天宫本野就回来签合约，明天沐云会官复原职，他会带着沈川跟你，先去连安城，你们在那等我，等我签了合约，再过去找你，好不好。”

    楚桓的声音在池衍的头上响起，很轻很轻。

    池衍攥着手，良久，他释然了，他想，他的男人想做什么，自己听着就是。

    “好，我等你，我答应过你，你会一直陪着你。”

    太阳照常升起，楚桓穿上了他的那件官服。

    “阿衍，我要记得，我真的很爱你，我希望你能，一直一直活下去。”

    楚桓看着池衍道。

    池衍点了点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楚桓看着池衍上了沐云的车，放心的笑了。

    “九爷，东西都放好了。”副将走过来，对楚桓轻声道。

    第二天，宫本野过来，他带着钱，带着合约。

    “九爷，你你早点答应我，何必费那么多周章，你放心，这些钱足够你跟你的阿衍过一辈子。”宫本野笑道。

    楚桓递给宫本野一杯茶，“多谢宫本先生了。”

    宫本野不客气的喝了一口，味道苦的很，他皱了下眉。

    楚桓笑道：“我们郎安的茶，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你是吧宫本先生。”

    “你什么意思？”宫本野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我的意思就是，这茶里有毒，给你准备的，我们郎安的东西你们异国人已经抢走的够多了，这个王府也不可能给你，你往你们的前线运的那些枪，沐云也都拦了回来，明白了么？你想我死，我亦不想你活。”

    宫本野哼笑一声：“若是我半个时辰后没有出去，你们郎安就会被攻陷你信不信？”

    “我信。”楚桓笑道，他拿起油灯，走到门外。

    “可你信不信，你安排的那些人，一个字的消息都传不出去。”楚桓笑了笑，又道：“宫本先生，我是郎安的王爷，这是我的王府，你若是想要，我们到地下再商议，如何？”

    着，楚桓便点燃了门外的引线。

    宫本野瘫在椅子上，他没有力气往外跑，他只能看着那段引线燃尽。

    轰的一声，郎安的地面颤了颤。

    熊熊大火之中，楚桓却意外的被抱住。

    “楚桓，我了，我会永远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池衍仰着头，在房梁塌下来的那一刻，准确无误的吻住了楚桓的唇。

    “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不明白，你想做什么，我怎么会不懂那。”

    楚桓笑了下，这一生，到底没有给池衍一个安稳。

    “也好，下辈子，我在补偿你。”

    偌大的王府在一天一夜后，烧成灰烬。

    人们挖出了三具尸体，其中两具，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

    是夜，鼻子边上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池衍的头上留着汗水，他猛的坐起来，

    “楚桓！”

    除了回音，没有回应。

    池衍茫然的看着周围，这是他的家，他跟楚桓的家。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