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四两拨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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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松涛见自家义弟怒不可遏,他虽然也是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似的,各种滋味都有,可还能沉得住气。夏和光贵为王爷,他自然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跪着,抬了抬手道:“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站起来,郎鸣却狠狠瞪了云空一眼。云空扑通一声,再次跪下了:“师父,弟子知错。弟子乃是方外之人,不管尘俗之事……”

    郎鸣气得脸都黑了,抬脚就往云空胸前踹去,千钧一发之际,叶同尘闪电般扑到云空面前,生生替他挨了这一脚,身子飞了起来。

    他没有掉在地上,有一双手接住了他,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不过是一夜相拥而睡,他已经熟悉了这个怀抱。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下,叶同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竟是这个。

    他脸上有些发热,然后,他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他,没有讨厌、没有责怪,只有关怀。

    “还好么?”他在他耳边低语。

    剧痛瞬间涌上来,连同一口血,涌进咽喉。叶同尘用力把它吞下去,可仍然有些殷红从唇角溢了出来。

    “尘儿!”云空扭头喊了一声,心痛之色溢于言表。

    郎鸣也露出懊悔之色,但更迁怒于自己的徒弟,瞪着他,脸上肌肉微微扭曲,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暴一顿。

    夏和光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给叶同尘擦去唇边血迹。他抬头看他师父一眼。郭松涛比郎鸣性子沉稳,不像郎鸣性如烈火,但面部表情也很纠结。在夏国,虽然男风盛行,可长幼尊卑之礼还是鲜明的。自己的徒弟娶男妾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男妾竟是他的侄儿辈。

    夏和光再看郎鸣,一副快要爆炸的样子。他真是想不通,郎鸣这样一个典型的西部汉子,为什么会收了云空这样的徒弟,而这徒弟竟然还出了家。

    他只认识郎鸣,却从未听过他的故事,更不知道他师门里有些什么人。

    今天这一连串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可在看到叶同尘被踢飞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那完全是种本能反应。

    他用一只手掌抵在叶同尘背心,暗暗给他运功疗伤,叶同尘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他筋脉中游走,他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胸口的疼痛也轻了。

    最幸福的,莫过于一颗心跌落深谷的时候,有人把它捧起来,而且,还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郭松涛用手拉了拉郎鸣,示意他息怒,问夏和光:“光儿,这事,你算怎么处理?”

    夏和光并没有放开他贴在叶同尘背上的手,向师父躬了躬身道:“师父,弟子与同尘的婚事,是陛下亲自指婚。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他的话便是金科玉律,弟子是奉旨行事,与礼教并无相背。”

    他又向郎鸣深深一躬:“请师叔息怒,师叔是江湖中人,落拓不羁,何必在乎这些世俗礼教?师兄……”叫云空师兄,免不了还是有些别扭,到底他是同尘的师父,“师兄知道同尘要嫁于侄为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本非红尘中人,又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同尘明真相,害同尘做出违抗圣旨之事?”

    他露出温润的笑容,那笑容叫人没脾气:“侄恳请师叔,莫再责怪师兄。要怪,便怪侄愚钝,至今不知枕边人是谁。”

    着,眼角扫了叶同尘一下。叶同尘身子一僵,这人话里有话,敲起人来不动声色,原来真是个腹黑的。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更是亲上加亲了不是?何况,侄如今知道,原来同尘也是会武功的,以前倒是看了他。”唇角笑意更浓,“以后,他更可成为侄的左膀右臂呢。”

    叶同尘看看他,爷,我好荣幸。

    云空也忍不住看他,这萱王竟然这样伶牙俐齿,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郭松涛不禁露出笑容,他为自己徒弟找了个极好的理由而松了口气,否则,他还不知道如何下这个台阶。

    郎鸣心里仍是有火气的,不过夏和光那笑容让人感觉像三伏天里喝了冰水似的,他的火气被浇熄了不少。

    挥挥手,命自己徒弟起来,又看郭松涛一眼,道:“大哥,让您见笑了。”

    郭松涛笑道:“我们兄弟几十年,还要如此见外么?都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就莫要再操这份心了。年轻人的事,就随他们去吧。”

    话虽如此,他的笑容仍有些苦,看着夏和光道:“在旁人面前,莫要出尘儿是你的师侄。”

    夏和光闻言,知道这难关算是过了,想不到如此顺畅,心里高兴,便露出讨好之色:“谢谢师父、谢谢师叔。”

    郎鸣皱皱眉,别扭地撇过头去。

    郭松涛摆手叫大家坐了,一间禅室本就不大,五个人坐下来,便显得有些拥挤了,可也贴近了大家的关系。

    云空唤了然进来,重新沏上茶。

    叶同尘坐在夏和光身边,这回连云空都觉得他有点“鸟依人”的味道了,暗暗苦笑。自己这徒弟,怎么越来越让他看不清了?想起顾惊鸿,暗骂,必是这厮带坏了他的宝贝徒弟。他出师后,跟顾惊鸿在拂云阁混,又当了拂云阁主,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是,他偏就极宠这个徒弟,只要徒弟喜欢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了。

    夏和光悄悄捅捅叶同尘,同尘,你知趣些,你师公还在生气呢,你就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秀恩爱?

    叶同尘心领神会,离他远一些,自觉地为大家添茶——谁叫他在这里是辈份最的一个?只好做出一副谦恭之态。

    郭松涛观察到徒弟与徒弟“媳妇”之间微妙的互动,眼里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本质上有些隐士的风骨,所以才会与夏和光投缘。对这个徒弟,他是极欣赏的,他只教了他武功,可他的人品、才华与韬略,都是世间一流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得天独厚,就像夏和光,仿佛上帝把所有宠爱都集于他一身,可是,他所经历的考验也是非同常人的。

    十五岁母亲病逝,十六岁上战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烽火、硝烟、腥风血雨,筑就了一个钢铁之躯。可他的外表还是美玉,有着莹润的、毫无瑕疵的质地。

    他治军有方、他胸怀天下、他忠君爱国。

    做为一名臣子,他太过优秀、太过完美,这实在是大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郭松涛是武林中人,可他偏偏欣赏这名皇室子弟。他知道徒弟有很多地方像他:比如亲民,比如质朴,比如纯任灵性,比如淡泊无争。可这些,都不适合皇家、不适合朝廷。

    他只是生错了人家。

    可既然上苍赋予了他这个身份,并赋予了他绝世的才华,也就赋予了他责任。他,责无旁贷。

    在庄梦蝶过世的时候,郭松涛来过,也看到过自己徒弟形销骨立的样子。他心疼,可是爱莫能助。没想到,时隔半年,他有了名男妾。他知道自己徒弟并不爱男子,可是,他和叶同尘在一起,看起来挺顺眼。

    这,难道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如果是这样,就算两人是叔侄关系又如何?想到这点,郭松涛便彻底想通了,并且,他为徒弟觉得欣慰。

    夏和光对上师父的眼神,知道师父已经接纳了叶同尘,心中万分高兴。

    “师父,您这次是和师伯云游到鄙寺么?”云空问。

    郎鸣心里不痛快,不想搭理徒弟。郭松涛善解人意地代他回答:“你师父现在无事一身轻,到我那边待了几日,我们一起出来游玩,趁着老骨头还没生锈,随处逛逛,便逛到你这儿来了。”

    郭松涛看看夏叶二人,又忍不住微笑:“没想到这么巧,正好遇见光儿和他媳妇。”

    他“他媳妇”,却没“尘儿”,郎鸣气得瞪他一眼:“大哥!”

    郭松涛道:“怎么?你觉得我用词不当,应该男妾,是么?”

    郎鸣把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拽断两根,闷声道:“随你怎么!”

    一大把年纪,气性还这么大。郭松涛心中暗暗评议。

    夏和光忙圆场:“师叔,同尘在侄这边,自是侄之妾;可在您那边,仍是您的徒孙。”

    郎鸣无语。

    抛开叶同尘的事,郭松涛随意聊起别后生活,气氛慢慢融洽,很快便到了晚上。几人在寺内用过斋饭,云空为他们安排住处。郭松涛与郎鸣同宿一室,隔壁就是云空。夏和光与叶同尘,以及他们带来的丫环童仆则住在后院。

    明月当空,山上传来松涛阵阵,寺内归鸦飞过,在屋顶发出阵阵鸣声。

    夏和光与叶同尘洗漱完毕,遣散下人,掩上门扉。

    夏和光向叶同尘看过来,唇角带笑,叶同尘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只觉得自家夫君笑得十分危险。

    “王,王爷,您有什么吩咐?”不自觉地气馁,声音都低了。

    “同尘。”夏和光的声音十分温柔,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有什么事瞒着为夫?一并出来吧。”

    该死的,又“为夫”!这绝对是压迫!

    叶同尘赔笑:“我……对不起,夫……”

    “夫什么?”夏和光眸子一深,晃得叶同尘眼晕。

    “不,爷……”

    “爷?”夏和光好笑地看着自家男妾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的样子,“这称唿,很像普通人家的妾了。”

    叶同尘的脸腾地红了,这恶劣的男人,会饶过自己么?会不会在这儿给自己一顿好?

    “王爷,妾身知错了。”他干脆跪下去,先发制人,态度很重要,“请王爷责罚。”

    夏和光一愣:“同尘?”

    叶同尘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王爷,妾身只是叶家庶子,卑微如尘埃,若被人知道有这一身武功,恐怕反而带来祸害。所以,妾身一直不敢对外宣扬。王爷是夫,妾身本不该欺瞒王爷,可是,妾身更不敢在王爷面前显露,怕王爷怀疑妾身用心不良。”

    他弯下腰去:“妾身任任罚,只求王爷原谅。”

    夏和光心头一颤。这个男孩,他明明是骄傲的,可是此刻,他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男妾。

    不知为什么,心头隐隐有些疼痛。

    他伸手扶起他,抚摸着他的脸庞,语声低柔道:“同尘,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对我隐瞒。我们是一家人,应该一条心。”

    “王爷……”叶同尘感动,带着鼻音道,“妾身知道。”

    “我。”男人道。

    “啊?”叶同尘蓦然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道,“是,王爷,我明白了,以后……不敢再欺骗王爷。”

    话虽如此,心,仍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