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孪生兄弟
驾车的是萱王府马夫,两人都是御马高手,把两辆马车驶得既快且稳。夏一和夏二主要保护后面一辆坐世子的车,他俩一身黑衣,没有蒙面,坐在马上像两座活动的雕塑,没有什么表情。
叶同尘觉得坐马车是一件顶无聊的事,他盼着夏和光跟他话,可这人一直捧着本《梁州录》在看。
江扬、清淮、莒里都属梁州。《梁州录》是梁州名士吴星伯所着。此人爱好旅游、探险,博闻强记,对梁州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极为精通。他写的《梁州录》,就是对梁州一些历史、地理、民风民俗的描述,写得十分详尽。
夏和光看得很仔细,并且常常露出深思之色。叶同尘实在忍不住,叫了声:“王爷”,拉长声音,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夏和光从书上抬起眸子:“怎么?”
“你快把这本书看得倒背如流了,到底在看什么?”叶同尘不满。
夏和光安抚地微笑:“你是不是无聊了?若是无聊,我把这本书让给你看。”
叶同尘撇撇嘴:“我不感兴趣。”放着一个活生生的美男在眼前,这书有什么看头?
“我们此去莒里游玩,我先了解一下那边的风土人情,到时也可玩得尽兴。”夏和光道。
真去游玩?叶同尘疑惑地看他一眼,事到如今,他还不对自己坦诚相告么?
再一想,自己还瞒着他一个天大的秘密,有什么立场责怪他?拂云阁杀人无数,若是男人知道,他会怎么样?
他不响了。
夏和光倒是善解人意,放下书,看着他道:“既然你嫌闷,我们便话吧。”
叶同尘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式。
夏和光问:“你知道李风末这个人么?”
叶同尘心里了个突,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是莒里新太守。莒里原太守曾荃上月被人暗杀了,听还未破案,李风末是陛下派去继任的。王爷您怎么突然问起他?”
夏和光笑了笑道:“同尘,你你偏居太师府一隅,不问世事,没想到知道的事情不少。”
叶同尘道:“李太守是家父门生,他上任前曾来拜别家父,恰巧被我遇到,所以知道此事。”顿了顿,他试探地问道,“王爷此去莒里,是算去拜访李太守么?”
夏和光摇摇头:“我们只是去游玩,我不想惊动官府。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我不想被那些繁文缛节缠住身子。我们便像寻常人家一样,信马由缰,随处逛逛。”
正着,他突然神色一变。叶同尘也有异样的感觉。
夏一催马过来,在马车外低声道:“禀王爷,我们被人跟踪了!”
夏和光看叶同尘一眼,叶同尘皱眉,难道是太师府的人。自己回去一趟,毕竟被怀疑了?
他腾地站起来,像一只穿帘乳燕般飞起,却被夏和光一把抓住他的脚,把他拉了回来。
“乖乖坐着,我去!”男人低喝一声。叶同尘只见眼前一缕白烟飘过,夏和光已失去踪影。
他们正穿过一片树林。
夏和光足尖点过杂草,飞身掠去,宛如一道闪电。夏一正想跟上,却见夏和光停了下来,落在树丛间,低下头去。
他看到了“跟踪”他们的人,原来是两个蓬头垢面的叫化子,身量瘦,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样子,脸上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但各自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两双眼睛一模一样。
被夏和光识破,他们缩在树后,警惕地瞪着夏和光,可是,微微发抖的身躯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夏和光看着他们,温和地问:“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这两个男孩虽然脸上脏,可看轮廓与眼睛,也能分辨出他们是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
一个看似哥哥,拦在另一个面前,大声道:“我们看到你们的马车过去,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样子,想要跟上来讨点吃的。”
弟弟马上从哥哥身后走出来,挺起胸膛,想要装出勇敢的样子,可是才刚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而且瞬间就成了倾盆之势。
泪水流过的地方,洗刷掉污垢,露出雪白的皮肤。
哥哥怒瞪弟弟一眼,仿佛在怪他懦弱。
夏和光看得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们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流泪的那个举袖擦泪,道:“我是哥哥。”
夏和光一愣,他竟然看走眼了。
那哥哥本来脸上被泪水冲过,露出了几道白皙的肌肤,现在他用袖子一擦,袖子很脏,那张脸马上又成了花猫。
正在这时,弟弟肚子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咕咕声,他用手捂住肚子,低下头。即使脸上脏,夏和光也看出了他极度窘迫的样子。
他和声道:“你们跟我上车,我载你们到前面的集镇,给你们找间客栈,洗洗干净,好好吃顿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弟弟连忙向夏和光鞠躬:“谢谢老爷,老爷您真是个大善人,请问您尊姓大名?”
话斯文,为何会沦为乞丐?夏和光招手示意他们跟过去,边走边道:“我叫夏和光。你们呢?叫什么名字?父母亲人呢?为什么会当乞丐?”
那哥哥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哽声道:“我们是安阳人,我叫季夏、弟弟叫季秋,我们是孪生兄弟,今年十二岁。”
夏和光心道,我本以为你们只有八九岁。
“我们家原是书香门第,三年前家乡发大水,父母都淹死了,我和弟弟侥幸逃生,又没有亲人,只好当了乞丐,一路乞讨往京城来。我们想找个活干干,可人家看我们俩长得瘦,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肯收我们。我们除了要饭,没有别的活路……”季夏着着又流下泪来。
夏一、夏二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几人都看到了这个场面,心想,他们王爷必定又要心软了。
夏和光让他们俩上了自己的马车,两人身上脏,坐都不敢坐,局促地缩在角落里。
叶同尘见状,笑道:“怎么,是我长得太丑么?看把你们吓的。”
季秋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是我们身上脏,怕弄脏了座位。”
叶同尘走到夏和光身边坐下,让出自己的位置:“你们坐吧。”
夏和光介绍道:“这是我的男妾,叫叶同尘。同尘,这两个孩子叫季夏、季秋。”
两人朝叶同尘躬身:“如夫人好。”
叶同尘微微一笑:“坐吧。”又问夏和光,“老爷,您算带他们走么?”
在外面,夏和光叮嘱身边的人叫他老爷,不要暴露王爷的身份。尽管叶同尘并不赞同,他觉得凭夏和光的长相,暴露身份实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可他没有击他。
“天快暗了,我们到前面镇上投宿,给他们俩洗洗,让他们吃顿饱饭。这两个孩子已经饿坏了。”
季夏与季秋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激动。
望梅客栈,院墙内伸出几枝疏疏落落的梅花,门楣上挂着两盏红灯笼。掌柜看起来精干而又有些斯文气,伙计热情地将夏和光他们迎进去,利落地把马车和马牵到后院去了。
夏和光关照伙计给季夏、季秋二人准备热水,又请掌柜的帮忙派人去买了两身衣服。他与叶同尘在房间里休息喝茶,很快,两人洗完澡,换上新衣服进来。
夏和光不禁眼前一亮。这两个孩子虽然瘦,可脸长得很漂亮,是种干干净净的漂亮。
两人扑通跪下,齐声唤:“老爷!”
叶同尘饶有趣味地看夏和光一眼,看,人家要赖上你了吧?开口就叫“老爷”,而不是“夏老爷”,这明显是故意的。
夏和光自然明白,微笑道:“起来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这身干净衣服,你们看起来精神多了。”
两人却没起来。季秋向夏和光磕了个头道:“老爷,我们这三年吃了很多苦,从来没有碰到过像您这么好的人。求老爷收留我们做仆人吧!我们虽然长得瘦,可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事还是会干的。”
季夏也道:“老爷您只带了两名丫环,还有两名侍卫。可您跟您的如夫人都是男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沐浴什么的,我和弟弟可以伺候你们。求老爷和如夫人成全我们,发发善心吧!”
夏和光心道,这当哥哥的那么懦弱,现在倒变得会话了。
“可你们出身书香门第,怎可卖身为奴?”
季夏摇摇头,笑得有些超出他年纪的沧桑意味:“老爷觉得,我们沦为乞丐,四处碰壁、四处遭人欺凌,还能有什么风骨么?”
夏和光听他得酸涩,心头不禁一动。王府再养两个仆人也不是养不起,何况,这两个孩子吃过苦、受过罪,应该懂得感恩。若是好好培养他们,将来不定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便点头应道:“既如此,你们便留下吧。”
两人大喜,连忙磕头:“多谢老爷、多谢如夫人,奴才给你们磕头了!”
叶同尘道:“都是老爷做主,我可没什么话,不必谢我。”
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显得单纯而可爱。
晚饭分了两桌,夏和光、叶同尘与梅雨、白露、苏荷、夏臻一桌;两名马夫与夏一、夏二、季夏、季秋一桌。夏和光看着那两孩子,虽然饿得狠了,可两人还是很克制,没有露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他心里更加喜欢,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虽然落魄,却没忘礼仪。
这个镇子并不热闹,望梅客栈的生意也不是很好,贵客就夏和光这拨人了。所以,掌柜和伙计都很殷勤,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季夏、季秋分别伺候夏和光、叶同尘沐浴,动作相当妥帖、周到,好像是练过似的。夏和光觉得谷雨和熹微伺候起人来也不过如此,所以对他们更为满意。
等夏和光、叶同尘上床,两人才躬身退出,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就在夏和光隔壁。
庭院中,一弯清月照在梅枝上,树影扶疏。走廊里的灯笼光照在纸窗上,带着一种淡淡的神秘味道。
季夏和季秋对坐着,彼此着手语,“交谈”了半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