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养木园故友
叶同尘想错了,他们在路上走了四天,可一次都没住驿馆。夏和光每天轻袍款带、潇洒出尘,像个偶尔下凡的神仙,在人间寻芳揽胜,吃吃喝喝,外带吟诗做赋。到晚间,就觅一处清静的客栈,一行人住了。他与叶同尘相拥而卧,有时候来场云雨,做得酣畅淋漓。
叶同尘常常在这个时候迷失自己,情到极致,他会胡乱地喊着:“王爷”、“夫君”、“爷”,甚至“和光”、“师叔”,眼里含着水光,面带桃花,样子十分妩媚。
夏和光喜欢那个梅一样清冷含香的少年,喜欢那个百变精灵般的少年,也喜欢这个在自己身下像桃花般绽放的少年。
他发现,他的种种面目,现在他都喜欢。
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蛊,他已经分不清了。
第四天下午,叶同尘发现不对了,他们走的路不是去莒里的。
“老爷,这路不是去莒里的,是不是走错了?”他提醒他。季夏和季秋跟他俩坐一辆车,所以他很规矩地叫他老爷。
夏和光看他一眼:“你去过莒里?”
“我……”叶同尘立马反应过来,“是,跟师父云游的时候经过那里,好几年前的事了。”
夏和光对他宠溺地微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必看什么《梁州录》了,你就是一幅活地图。”
叶同尘讪笑道:“妾身那时候年少无知,走马观花一般经过,哪里记得那么多?”
夏和光嘴角一挑:“你至少认识这不是去莒里的路。”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叶同尘抓回话题。
“去清淮拜访一位故友。”
“是谁?”
“吴星伯。”
叶同尘汗。吴星伯,这不是《梁州录》的作者么?他什么时候跟夏和光成了故友?
“我跟他认识三年了,蝶儿过世后,他曾来信劝慰我,并邀请我到他的?木园住。”提起庄梦蝶,夏和光眼里就有了痛,只是淡淡的,像雾,“清淮与莒里毗邻,我们先去拜访他,再去莒里。”
养木园是一座江南园林般的宅子,草木葱茏、梧竹幽居、并不奢华,但极具雅趣。
吴星伯穿着宽大的浅灰色袍子,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脚上还趿着木屐,踢踢踏踏地奔出来,后面跟着管家。
“和光老弟,你终于来了!”吴星伯跑到夏和光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叶同尘禁不住微笑,夏和光的朋友都很有趣。山泽故意叫他“王爷”,因为他不在乎他那个身份,而这位吴星伯,直接来个“和光老弟”,又热情又直率。
夏和光回抱了吴星伯一下:“星伯兄,你这养木园像世外仙居,我怕我这俗人跑来,坏了你的雅兴,还有我这一大帮子人……”他得有些歉意。
吴星伯狠狠擂他一拳:“若你是俗人,我们这些可都是蠢物了,跟我还什么客气话!”放开夏和光,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叶同尘,“这位可就是你的新妾叶三公子?”
叶同尘欠身行礼:“星伯兄,在下正是叶同尘。”
吴星伯捋着短短的胡子,笑吟吟地道:“好,好,青衫磊落、气质超群,和光的眼光果然是好的。”
夏和光心道,这人可是陛下硬塞给我的,我曾经眼里没有他,哪来的“眼光”?
吴星伯却是非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想是认为他心头的旧伤已经平复了。
“来,来,和光老弟,叶公子,请随我进来。”
吴星伯吩咐管家去准备晚饭,自己带着夏和光等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夏和光陶醉于园中景致,大为赞叹。梅雨、白露也看得眼冒星星。至于夏一、夏二,他们永远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吴星伯爱极了世子,抢过去抱着他走,夏臻倒也不怕生,还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吴星伯开心地哈哈大笑:“和光老弟,你这儿子,将来必定像你一样聪明绝顶。”
季夏和季秋倒是乖巧,只是默默跟着夏和光走,不多一句话。
夏和光跟吴星伯开玩笑道:“等我老了,不了仗,陛下也不再需要我,我来与星伯兄毗邻而居,可好?”
吴星伯回头看他一眼:“等你老时,我不定已经进了坟墓,谁还陪你?”
夏和光笑骂道:“别胡!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吴星伯朗声大笑。
季秋走到叶同尘身后,轻轻问:“如夫人,咱们老爷究竟是谁啊?为什么他仗、陛下什么的?”
叶同尘道:“他是陛下的七弟,萱王殿下,也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季秋吃惊地睁大眼睛:“萱,萱王殿下?您是,咱们,咱们成了王府的奴才么?”
叶同尘点点头,看他和季夏一眼。
两人捂住胸口,像是被吓到了。
“可,可是老,不,王爷长得那么好看,怎么是大,大将军……”季夏结结巴巴地道。
叶同尘笑道:“长得好看就没本事么?”
季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奴才失言了。”
季秋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
“出门在外,王爷吩咐了,就称他老爷。”叶同尘叮咛了一句。
两人声应是。
吴星伯把他们带到“见山楼”,楼前一座假山,怪石玲珑,假山下有一个水潭,水草丰美,游鱼历历可数。
“和光老弟,你在我家里住上几日,就住这见山楼,怎么样?”吴星伯盛情相邀。
夏和光欣然允诺。
晚上夏和光与吴星伯、叶同尘痛饮一番,吴星伯的长子吴时彦也出来作陪,那孩子已经十四岁,长得清秀斯文,跟吴星伯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些不同。
饭后,夏和光叫叶同尘回去休息,自己和吴星伯还要聊一会儿。叶同尘点头应了,带着季夏、季秋回见山楼。两人提着灯笼,叶同尘在前面走,边走边欣赏养木园的夜景。心想,若是夏和光就在这儿住上几天便回去,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书房,吴星伯关上房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碧绿的茶叶片片舒展,雾气袅袅上升,模煳了夏和光的眉眼。
“星伯兄,你住清淮,对太守方唯有何看法?”夏和光问。
吴星伯肃容道:“老弟,你不是来游玩的,是来查案的吧?”
夏和光一笑:“新太守上任查案,可有什么眉目?”
吴星伯道:“我又不是官府中人,哪里知道这个?”
夏和光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星伯兄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弟特意来向你请教,你还吝啬不成?你可知,我一路上都在研究你的《梁州录》,我可是诚心诚意的。”
吴星伯看着窗户方向,沉吟道:“不是我拿乔,跟你,我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此事,我实在费解得很。那方太守在任三年,为官尚算清正,虽然建树不高,但也没什么过失。不知怎么突然就被杀了,是一剑封喉,杀手惯常的招数。”
夏和光道:“若是私人恩怨,方唯的仇人买凶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可奇就奇在江扬、清淮、莒里的三位郡守褚良玉、方唯与曾荃差不多同时被杀。这三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叶桑泊的门生。”
“你的意思是,他们为叶桑伯做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后被杀人灭口?”吴星伯敏感地问。
“这是可能的。”夏和光道,“我来之前,曾经仔细想过,看你的《梁州录》,是在寻找一件能够把三郡之间关联起来的事。我找到了。”
吴星伯一震:“白石山?”
夏和光微笑:“星伯兄反应很快,我想的,正是白石山。此山横亘三郡,但隶属莒里。星伯兄足迹遍布梁州,可知这白石山有什么奇特之处?”
吴星伯思索道:“白石山连绵十数里,山上遍布苍松翠柏,山涧中水流湍急,地势险要,前朝盗匪猖獗,便是利用这座山的天然地势。”
“可是,这些都不是线索。”夏和光用两根手指轻叩茶几,“你书中曾经写到,五百年前,朝廷在这里开采过铁矿石。”
“是,那还是历朝的事。可后来再也没有过,这山里已经没有铁矿石了。而且,我在清淮住了一辈子,都不曾听白石山开采铁矿。难道……”他向夏和光看过来,表情凝肃,“你认为有私矿?”
“我只是假设。”夏和光道,“所以才来求证。”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莒里?”
“莒里哪有这么好的住处?”夏和光笑道,“我可是为了来享受你的园子,怎么,你这么急要赶我走么?”
吴星伯瞪他一眼:“我这里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是怕你来回奔波,你不是要查案么?”他突然反应过来,“是皇帝派你来的?”
“不是,是我多管闲事。”夏和光理直气壮地道,“谁叫他给了我一个半月假期?我很无聊。”
吴星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个夏和光啊,真是个叫人难以评判的人,可偏偏所有人都为他折服,还喜欢他。人家就是得天独厚,没办法。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夏和光腾身掠起,飞出门外。
门外月光如水,树影摇动。
“喵”的一声,一只猫从台阶上跳下,一熘烟跑过去。
“和光老弟,你太警觉了,在我们家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吴星伯道。
夏和光抬头望天,眼里仿佛映着那如水的月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亮。他点点头:“没什么,只是武人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