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皇帝与野狐的交易
夏无极轻轻挑了挑眉,那个动作令夏和光心头勐地一跳。千军万马他不怕,强手如林他不怕,可面对这位他事为君父的兄长,他真的害怕。
夏无极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轻轻抿一口:“七弟,你对同尘的态度变得真快,朕有些吃惊。”
“是,臣弟以前愚钝,苦苦念旧,不识新人。可这次同尘随臣弟出门,臣弟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同尘衣不解带地照料臣弟,令臣弟万分感动。”
“中毒?”夏无极有些吃惊,“你刚才没有提到这一点。”
“臣弟急于向皇兄禀报案情,忘了自己。”夏和光将自己在李府中毒的事讲了一遍。
夏无极皱起眉头,眸子幽深:“在莒里城门口遭遇袭击,可以解释为为了剧援。可是你在李府中毒,后来又在陈周被杀手袭击,这些,分明是要你的命了。”
“是,臣弟也这么觉得。”
“是另外一批人。”夏无极道,“看得出端倪么?”
“他们的武功路数,不像我们夏国人。”
“朕知道了。”夏无极用食指轻轻叩着茶几。
“皇兄,关于同尘……”
夏无极好像如梦方醒,看夏和光一眼,嗔怪道:“你这么急干什么?就算最终证实一切如你猜测,朕也不会牵连到同尘。他只是叶家一名庶子,又没参与到这些事中。”
夏和光看着他的表情,暗自揣摩,看这样子,皇兄还不知道同尘是拂云阁阁主这个身份。
他微微松一口气:“是。”
夏无极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时候侍卫带剧援过来,剧援依旧穿着灰褐色的衣服,但却是新的。夏和光量了他一下,脸上有一道新鲜的疤痕,想必是在城门口被暗器伤了。气色很好,双目炯炯有神,看来在侍卫营与一帮血气方刚的汉子处得不错。
夏和光有瞬间的转念,若是早些认识他,定将他收进自己军中,哪怕他失了武功,但可以做个文职。
可现在,他能否活着出京城还是个问题。
剧援跪下来,向两人行礼:“草民剧援参见陛下、参见萱王千岁。”
夏无极道:“起来吧。”
剧援站起来,看夏和光一眼,有欣慰之色。表情在:谢天谢地,你没事。夏和光不禁心头一热。
素昧平生,但惺惺相惜者,这世上能有几人?
“剧援。”夏无极气定神闲道,“萱王已经回来,你有话可以对他了吧?”
剧援道:“陛下,草民能否请求单独与萱王?”
夏和光心头一紧,夏无极却非常好脾气:“行,来人,请萱王与剧援到偏殿去。”
偏殿收集了一些藏书、字画,做成一个型的书房,供皇帝陛下修身养性用。
剧援一得与夏和光单独相处的机会,立刻问道:“王爷,你那日可曾受伤?”
夏和光道:“一点伤,不妨事。你被那些人抓走后,如何得救?”
剧援道:“那些人将我昏拖走,他们又给我服了迷药,我一直昏迷着。”有了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剧援连“在下”两个字都免了,直接“我”。
“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被戈统领救了,正在一辆进京的马车上。那些人在一家客栈投宿,被戈统领与他的手下跟踪而至,半夜里下手,救了我。本来有两个活口,没想到,他们牙齿里藏着毒药,竟服毒自杀了。”
夏和光心头一凛:“这情形,与在陈周偷袭我的杀手一致。看来,他们是同一伙人。”
“王爷被人偷袭?”
“是,我回京途中,夜宿陈周驿馆,被八名杀手袭击。本来也是留了名活口,想要拷问出来由,结果他服毒自杀了。”
剧援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夏和光道:“剧兄可以告诉我真相么?”
剧援道:“我可以,但是,我有交换条件。”
“什么?”
“请王爷告诉我,拂云阁的阁主是谁?”
夏和光眉心一动:“你为什么想知道?”
剧援眼睛一亮,夏和光不答反问,分明就是知道拂云阁了:“我对他很敬仰,而且,我有必须问的理由,请王爷如实告之。请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
两人目光相对,夏和光郑重道:“我信剧兄!拂云阁阁主,是我的男妾,名叫叶同尘。”
剧援朗声大笑。
夏和光道:“剧兄因何发笑?”
剧援道:“笑这叶三公子有仁义之心,却仍不够磊落。”
“大义灭亲,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夏和光道。
剧援点头:“想来,王爷既然知道这点,对案子的真相也了解了?”
夏和光道:“是,我已知道七七八八。只是,你不肯在陛下面前真话,是怕叶太师权势滔天,你扳不倒他?”
剧援道:“我不在朝廷,不是谏官,不会去做铲除奸佞之事。我只是为老百姓出一口气。”
夏和光顿了顿,道:“剧兄是否早就怀疑我的男妾是拂云阁主?”
“是。”
“从什么时候起?为何会怀疑?”
剧援道:“我只是听王爷与叶三公子在一起,当时想考验王爷一下,便来找你。结果看到你身畔的叶三公子。我曾见过拂云阁主一个身影,当时他正在杀人,我躲在暗处,未看见他的长相。可是我牢牢记住了他的身影,乍见叶三公子,我脑子里就浮现出拂云阁主的样子。后来见他出手,我更加肯定了。但是,我想从王爷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夏和光苦笑:“剧兄真是个趣人。你可知,你被救走后,星伯兄来找过我,他要我救你。”
剧援一愣,有些动容,但隐忍着:“我还欠他五千两银子。”
夏和光笑得更苦:“星伯兄并不在乎这五千两银子,他在乎的是你的命。”
“我的命不值几个钱,我早就是废人一个,能够为百姓做点事,也算死得其所了。”
“剧兄!”夏和光有些无奈又有些责备地看他,“你真是个任性之人。”
剧援笑了:“王爷,你的男妾也很任性呢。你如今知道了真相,算如何对他?”
“陛下看来还不知情,只要你不,我不,便没有人知道。我会扶他上位,让他做萱王妃,请陛下封他一品诰命夫人。”
“你仍让他做拂云阁主?”
“此事回头我再跟他。”
剧援笑道:“看来,王爷也是任性之人。”
夏和光默然,呆了呆道:“你被救,必定已引起叶桑泊的警惕,你应该早些向陛下和盘托出,免得延误时机,被他们转移证据。”
话音未落,就听书架上传来咯咯几声。夏和光大吃一惊,回头时,见那书架已转了个方向,书架后,一人身穿明黄龙袍,一人身穿黑衣,两道目光一齐看向夏和光。
夏和光瞬间石化成像。
夏无极面沉似水地走出来,他身后的戈辉在书架上按了一下,那书架便又咯咯响着,恢复原状。
夏和光在宫中生活了十八年,从不知道这间偏殿里有这样一个机关,更不知道另外还有哪道门可以走进后面的密室。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嘴里发苦,看着夏无极,一个字也不出来。
夏无极对剧援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夏和光吃惊地瞪着剧援,剧援向他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陛下答应彻查此事,抚恤那些死难者家属,他跟我做了笔交易……”
“这交易,便是要你问出同尘的真实身份?”夏和光不敢置信地道。
“是。”
夏和光转而盯着他兄长,眼睛有些发红:“查清案情、抚恤百姓,这难道不是你这为君者的责任么?凭什么你要将它作为交易?”
夏无极厉声道:“你这是在质问朕?”
夏和光只觉得五内俱焚,他冲口吼道:“是!”
夏无极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挥了出去。
夏和光正在失神,被这一巴掌得踉跄后退,头撞在书架上。一时脑子里、耳朵里都在响,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嘴角都裂开了。
“陛下!”戈辉跪倒在地,求情道,“陛下息怒。王爷并非有意顶撞陛下。”
“并非有意?”夏无极怒极,脸色铁青,“他一向惯会欺瞒朕、违逆朕,在他心目中,朕就是个不明是非的昏君!”
他上去揪起夏和光的衣领,冷声道:“朕来告诉你,本来朕给剧援的筹码是,朕饶过他与叶同尘的死罪。现在,因为你的态度,朕要重新考虑,是否给叶同尘法外开恩!”
最后一句话像晴天霹雳在夏和光头上,把他醒了,他扑跪在地,拉住夏无极的衣摆,颤声道:“皇兄开恩!是臣弟的错,与同尘无关。同尘是臣弟的妾,他若做错事,所有罪责都由臣弟一人承担。”
“由你一人承担?”夏无极盯着他的七弟,“你自己的欺君之罪朕还没跟你算呢!
“臣弟愿领所有责罚,只求皇兄饶过同尘。”夏和光重重叩首。
“给朕滚回去!”夏无极踢了他一脚,“等朕解决了案子的事,再来找你们算账!”
他挥手命戈辉:“带剧援回去!”
戈辉领命而去。
夏和光呆呆地跪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不滚?”夏无极吼道。
夏和光站起身,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夏无极突然叫住他:“等等!你把叶同尘送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