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素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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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薄薄的丝帕搭在陆澜……

    一双薄薄的丝帕搭在陆澜汐的腕子上, 两指隔着这丝帕轻按在她的脉搏上,顺着指尖儿看去,医邪此刻正坐在一侧闭着眼, 煞有其事的给她诊脉。

    房间里站了一屋子人,无人敢大声喘气, 直到差不多半柱香的时辰过去, 医邪才将手指从陆澜汐的腕子上拿开,不等人问, 他便不慌不忙的道:“她没什么事, 吃了我的药, 这反应是正常, 这两天恐怕会高热不退,我给开副方子, 按方抓药煎药即可。”

    “不过……”医邪忽然侧过身来, 看向一旁的凌锦安,“这药,需要点药引子, 不知王爷能不能弄得到。”

    “什么药引子,你且便是。”凌锦安急着问。

    “人血一海碗。”

    “这有何难, 单通,去取匕首和海碗过来。”凌锦安想都没想便吩咐下去。

    高清明在一侧听着不对, 今日这医邪行事作风处处透着诡异, 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多时,单通取了东西过来,凌锦安一把接过,搁置在几上,二话不便撸起袖子, 单通见他手里已经握上了匕首,忙阻止道:“主子贵体,切不可流血损伤,让我来吧。”

    凌锦安避开他的手,快速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继而鲜血从刀口中冉冉流出,热血鲜红,不断滴落于白瓷的海碗中,显得分外醒目。

    单通瞧着这海碗深又宽,若真的滴了满满一碗,人可受不住。

    高清明自一侧看着医邪的脸色,瞧着他像看戏一般,越发弄不清楚他想要作甚。

    医邪亲眼见着凌锦安的伤口血流不止,直到滴了差不多半碗,他这才发话,“好了,这些就够了。”

    不知是不是高清明的错觉,竟看着凌锦安的脸色比方才白了许多,凌锦安不急着收,只问:“这些够了?”

    “够了。”医邪单手虚抬,另一只手将碗拿开。

    凌锦安这才收了手臂,单通忙上去拿着纱布为他止血。

    医邪起身道:“第一锅药我亲自去煎,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话音落,他带着海碗离开,路过高清明身侧时,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今日这人太过诡异,他不得不跟出去看看。

    出门时,医邪已经走出去老远,出了垂花门行的不远便是湖边,他抬手将海碗一丢,在平静的湖水中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随之海碗沉底,里面的鲜血在湖水层上晕开,铺散成一大片。

    “你这是做什么?”高清明大步上前,盯着湖中的血花一片低吼道,“这不是药引子吗?”

    “什么药引子,”医邪冷笑一声,“我看病哪里用什么药引子,就连方才把脉也是多余。”

    “那你方才……”高清明指着湖面,一时不知该什么好。

    “你突然将我从宫里带到这里来,我总得演上一场,否则也太不像话了。”

    医邪云淡风轻的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皱。

    “那你让凌锦安放血做什么?”

    “给你出气啊,这王爷是你的情敌吧,你抢又抢不过他,我总得让他吃点苦头,给你找找场子。”

    “……”

    高清明一阵无语,早就觉着他今日不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话又回来,对旁人的娘子这般上心,也真有你的,听见她吐血,马不停蹄的入宫找我,可是呢,待她醒过来,人家两个花好月圆,有你什么事。”这医邪自入宫以来,话也多了些,竟然谈论起男女之事来。

    从前他口口声声最忌讳一个情字,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此。

    “你不也是对旁人的娘子分外上心,虽然长公主死了丈夫,可也是旁人的娘子,你听见她眼睛出了问题,不还是不顾一切的从兰庶跑到京城来!”高清明双手环臂,歪着头看他笑,“咱俩半斤对八两而已。”

    “此话有理,此话有理,我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像你这么惨。”

    二人好像在这一瞬忽然寻到了知音,笑的惠然。

    ……

    “澜汐,你听得见我话吗,澜汐?”凌锦安这会儿已经包好了伤口,一切果然如同那医邪所,陆澜汐身上开始发热起来,脸色由先前的青紫变成了苍白。

    眉目始终皱着,像是在无声隐忍着痛楚。

    这会儿她身在混沌之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觉着身子很沉很沉,像是置于水中,一点一点的朝深处坠落。

    “王爷,那大夫可靠不可靠?我怎么觉着这么怪?”单通在一侧忍不住开口。

    凌锦安这会满心焦灼,只担心陆澜汐的病情,哪里还顾得上谁怪不怪,“那人是高清明带来的,不会有错。”

    “安然等着吧,澜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的。”这话是他在安慰自己,吐血是事实,高热也是事实,医邪用的从来不是药,而是毒,只要是毒就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这些一切原本不用她来承受,可每每担起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凌锦安忽然觉着自己很没用,何德何能,让一个女子为他付出如此。

    “澜汐,你千万别有事……”凌锦安扯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前,低声喃喃,“你是我的命啊!”

    ……

    长公主的殿中茉莉花芬芳浓郁,稍待片刻,仿若觉着身上每处都是花香,让人不免沉醉其中。

    长公主端坐于椅上,眼上是由医邪亲手涂抹的药,他一下一下涂的很仔细,心翼翼,生怕哪一下弄疼了她。

    待药膏糊满,医邪招来宫女,在纸上写了一段话,由宫女转述。

    “长公主,谢郎中,您的眼睛再上几天药就能完全好了!”

    他装的是个哑巴,不敢在她面前开口,凡事都写在纸上,由人念给她听。

    长公主闻言,轻笑一声,而后道:“我觉着这两日眼睛舒服多了,看的也比之前清楚了许多,谢大夫当真神医。”

    “青萝,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谢大夫单独。”

    那个叫青萝的宫女闻声退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二人静默良久,虽然现在长公主眼睛覆了药,可医邪仍旧感到全身不自在,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一双手无奈抠着袖角。

    不敢抬眼看她一下。

    长公主似乎感觉到了对面人的局促不安,笑容一点一点散去。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当真要在我面前一直装哑巴吗?——素阳。”

    素阳二字一出口,让医邪整个人僵住。

    这名字陌生又熟悉,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这样唤过他了。

    他心整个揪起,扯住袖口的手越来越紧,面上紧张神色骤然。

    “素阳?”长公主细听动静,“你要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

    医邪一颗心就在嗓子眼里,一张口就能跳出来,一路滚到她脚下,他清楚,所以他不敢贸然开口。

    喉结上下摆动,他在刹那的功夫,想着究竟该张口还是该闭嘴一直装下去。

    最终,他还是认命了,嘴唇张张合合几次,终于鼓起毕生的勇气念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韶音……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言,长公主终于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遮住眼睛里的疲惫惆怅之感,两个梨涡娇俏,仿佛回到了少年模样。

    “我一早就知道是你,自你近了我的身边,我就有所怀疑,直到捡到这个,”着,长公主自袖口中举起手来,手指上捏的是一个暗色的香囊,一见便是有年头的旧物,花色已经褪的不成样子,可绣线轮廓却还在,“那天这个东西你给我上药时,不心将这个掉落到我身上,我自己绣的东西,当然摸的出来,我绣工那么差,这是我这辈子绣过的唯一一个香囊,想不到你还一直留着。”

    医邪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身上,这东西前两日不知掉到哪里,让他急了好一阵,食不知味,惆怅不已。

    “这是当年你给我的,我当然要好好留着。”旧事重新爬上心头,医邪一时心动,眼底有些潮湿泛上眼眶。

    “以你的医术,想治我的眼睛,哪里会用这些东西,”长公主抬手取出帕子,将自己眼睛上的药擦掉,双眼望着他,一个不算清晰的轮廓,“你故弄玄虚,骗不了我。”

    她像是在笑,眼睛里却蓄了泪。

    仅这一句,让他泪如雨下,再不能止,掩面而泣起来。

    “自我走后,你去了哪里?”长公主清楚听到他的呜咽之声。

    “兰……兰庶……”医邪颤抖着声音回答。

    “兰庶,好远的地方,”沉默片刻,长公主又笑起来,“可是即便走了那么远,你还是回来了,为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韶音,当初我应该带你走的,带你走的……若是我带你走,你就不会独自在异乡饱受煎熬这么多年,”医邪终于崩溃,心底压制了太久的情感在此刻倾泄而出,“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长公主闭眼,两行热泪串成雨帘,哭的肩膀都跟着颤抖。

    许久她才睁眼,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当初是我不愿意跟你走,当初是我自己执意要去和亲,你为我磋磨半生,是我该对你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