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季思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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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未动,心却乱了。

    像石子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一声,水花四溅,波纹层层叠叠扩散开,久久不能平复。

    季思心中起了波浪,他望向这双黝黑的眼瞳,眼前的眸子清澈如明镜,里头印出了自己呆愣窘迫的模样,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原形毕露,连一处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一举一动避无可避。

    他像是未着寸缕,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使得羞赫感立刻涌了上来,那些冷静自持,心如止水,在眼前的局势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二人都未出声,直直望着对方,呼吸都缓慢了起来。

    祁然抿紧了嘴唇,望过来的眼神同往日无二,瞧不见几分喜也瞧不见几分怒,季思攥紧了衣摆,心跳的极快,有那么几下,像是要破开胸膛蹦出来,脑中思绪乱成一团,连转头挪开视线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半晌后,祁然先垂下了眸,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视,沉声道:“季大人。”

    脑子还没转过来,季思倒是急忙忙点了点头。

    祁然皱眉犹豫着,想了想还是出声,“你……”

    “祁大人!”

    他还没完,被出声断,紧接着帘子突然掀开,布政使的人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圈,最终朝着角落这处走来,漂亮季思是愣了愣,连忙行了礼,才朝着祁然道:“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祁然站起身来问。

    “友兴街那处查出大批发热咳嗽的病患,他们不进隔离棚,是别人进去了就不出来,只能在里头等死,这会儿同咱们的人闹起来了,拿锄头伤了好几个弟兄。”布政使司的人慌里慌张的。

    祁然皱了皱眉,脸色也不大好看,连忙吩咐道:“让府衙的人带着木伽过去,谁要是再滋事就直接拷了统统送进牢房关几日,染病的送进了隔离棚也别松懈,用拒马把街道四处的路给围了,让大夫一个个核查,确定没有遗漏的再派人洒石灰水,我现在和你过去,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蛊惑人心煽动百姓。”

    他迈开步子走的极快,一晃眼盆已经到了棚口,手指搭在帘子上时,又突然想到什么,收回手转头看向身后的季思,后者也起身望了过来,二人视线对上,似有千言万语,又似相对无言,眼中有不出的含义,最终祁然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躬身钻了出去。

    季思也坐了回去,他唇线紧崩,心中特别乱。

    祁然没出完的那句话,更是让他慌了神。

    你在干嘛?

    你有病?

    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你真让人恶心?

    ……

    他其实想了好几个可能,连如何回答都思考了许久,可终是无法知晓。

    来到也可笑,这种话本里的戏码也能发生在他身上,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冷静稳重呢,统统被喂了狗不成。

    季思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美色误事,美色误事啊。

    该!

    祁然究竟要什么,现在已然猜不到,自己再坐在这儿想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只是白费功夫,等祁然处理完这些事,再慢慢不迟,何必自寻烦恼呢。

    他一向最会让自个儿过的痛快些,无论对待何事。

    这般想着,季思心中的烦闷消了不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急不慢的出了棚。

    他今日来这一趟,不单单是过来瞧祁然的,主要是为了来找岑于楼。

    自湘州爆发疫病以来,城中的药铺和医馆瞧见了商机,纷纷借着这个势头发起了国难财,药材比往日高了两倍不止,连诊金都贵了不少,湘州粮食不缺了,这药材又变得千金难求,城中百姓心里也明白这价格太高,无奈人人都怕死,又人人都不想进隔离棚,有些咳嗽发热便偷摸瞒了下来,宁愿东拼西凑花高价去买药材回来服用。

    城西的宝济堂前日出了个三清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方子,连续服用一月便不会染上疫病,这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信为没人当真,谁知城西有人发热咳嗽,喝了这药两个时辰后发热降了下去,连咳嗽都没了。

    闻声而去的城中百姓一窝蜂涌向了宝济堂,那三清水眨眼间便被抢完了,抢到的如获神丹妙药,没抢到的便生无可恋,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时,宝济堂贴了告示出来,每日早晚各售出三百瓶三清水,价高者得,物以稀为贵,越是稀有的东西,其价值越是不同,这法子的确用的好,三清水从一瓶五百文的价格,顿时涨成了一瓶三两,兴许再过几日,疫病更严重些,几十两一瓶也不是没可能。

    宝济堂得三清水一出,城中百姓深信不疑,有发热咳嗽症状的患者更是不想去隔离棚,将痊愈的希望寄托在这神丹妙药上。

    各大医馆少了不少生意,更别岑于楼那个的医摊。

    他端坐在摊前,有些疑惑,不解道:“这两日看病的人怎么越来越少?”

    初一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皱着脸:“先生只顾着看医书,自然不知道,这宝济堂出了个什么药,是服一日便能预防疫病,连续服一月,便能去热不咳慢慢痊愈,这不,城里的人都去排队抢药了。”

    “什么药?”岑于楼若有所思的问。

    “不知道,”初一耸了耸肩,“反正的挺玄乎的,跟神丹妙药似的。”

    “这病原是何都不知晓,怎么能随意用药?”岑于楼有了火气,“这些人是嫌命长不怕死吗,知道里头用的什么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入口,更何况这药带三分毒,用量不对救命药也能成催命符,他们是疯了吗?”

    “唉,”初一叹了口气,“现在湘州城里的人早就疯了,他们得了病不去瞧大夫,非得是得罪了鬼神,整日整日往寺庙跑,染了病的也不去隔离棚,倒是处处和官府对着干,现在有个东西能治疫病,他们定然得赶紧去抢。”

    闻言,岑于楼脸色一沉,气冲冲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先生这是干嘛?”初一连忙询问。

    “不摆摊了,回家去,我能治病却治不了人,他们想死我能如何,只能就由着他们去死,咱们别管了,倒还乐的清闲不少。”

    这番话初一听过无数遍了,这人就是这个性子,脾气一上来就这副别人生死和自己无关的态度,可是火气下去了,又继续抱着医书没日没夜得啃,心心念念都是为医之本,救死扶伤。

    因而初一也没当真,刚欲伸手让人消消气,就瞧见桌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缓缓将岑于楼拿起的医书按了下去。

    两人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瞧见了个容貌生的极好的男子,甚至能有些艳丽,他身上穿着深色的锦衣,发丝用鎏金冠束着,处处都彰显着身份不凡,初一皱了皱眉,瞧不出这人身份,却也知道非富即贵,故而更加不明白这人来意,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

    同初一的心翼翼相比,岑于楼显得淡然许多,他收回手坐了回去,却也没出声,等着这人明来意。

    季思冲他笑了笑,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自顾自拿过桌上的笔写到:

    【凑巧路过,来同岑大夫声招呼】

    “长得这般好看,竟然原来个哑巴啊。”初一低头扫了一眼,随后扬了扬下巴,语气不善得。

    “初一,”岑于楼回头瞪了他一眼,才对着季思歉意道:“他是无心之失,还望侍郎大人莫要计较。”

    听见这个称呼,初一这时候才震惊起来,盯着季思看了半晌,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同其他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季侍郎联系在一块儿。

    季思被他张大眼睛的惊恐样逗乐了,摇了摇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侍郎大人的伤如何了?”岑于楼询问道。

    【正是来算让岑大夫瞧瞧恢复的如何】

    季思摸着脖颈处的伤口写到。

    “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大方便。”岑于楼婉拒。

    【那容易,岑大夫同我回去,亦或是我同岑大夫回去,就看岑大夫怎么方便怎么来】

    厚颜无耻的程度,季思还是要略胜一筹。

    岑于楼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

    初一左右瞧了瞧,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只好闭嘴不出声。

    季思步步紧逼。

    【岑大夫为医,想必瞧过张医圣的《伤寒杂病论》吧】

    “侍郎大人是何意思?”

    【《伤寒杂病论》中有句话季某很是喜欢,不知岑大夫可有印象,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岑于楼盯着纸上这句话瞧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让人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想法。

    季思眯了眯眼睛,继续写到:

    【岑大夫治病为良医,在下想治人为良臣,你我都只是想救湘州而已,为何不能合作】

    “有心无力,谈何救?医术低劣,用何治?讳疾忌医,未有人信,能有何为?”岑于楼反问道。

    【我信】

    岑于楼抬眸看着他。

    【入湘州以来,岑大夫的每句话,我都是信的】

    “此话当真?”

    【绝无妄言】

    岑于楼垂眸沉思片刻,又掀起眼帘,一字一句道:“那若是在下,宝济堂借难生财,愚弄百姓,视人命为儿戏,治病良药不过是胡编乱造,侍郎大人可会信?”

    季思歪着脑袋,嘴角噙着笑,盯着人看的时候,眉眼显得格外深情,听人完时,还眨了眨眼睛。

    【信】

    瞧见他这模样,岑于楼勾了勾唇。

    【任人之道,重在不疑,我欲与君相交,当以真心换真心,岑大夫的那自然是信的】

    “那季侍郎当如何?”岑于楼问道。

    季思目光一凛,笑意加深。

    申时未至,宝济堂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不少于百人,众人以白布遮面,伸长了脑袋望着前方,各个眉头紧锁,搓着手很是焦虑。

    直到传来开门声,人群立马响起了骚动,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店门缓缓开,身着宝济堂伙计学徒服饰的人端着桌椅走了出来,走在末尾的是个眼睛眯成线的胖子,站在店门台阶上,嘴角挂着笑,扫视众人一圈,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等候多时,都是为了我宝济堂的三清水,咱也不多废话,先到先得,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到这儿,他缓了口气,摸了摸脖子继续道:“五两银子一瓶。”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马吵闹起来。

    “早上不是还三两银子吗?这一天还未过去,怎么就贵了不少。”

    “对啊对啊。”

    “我娘子发热咳嗽,我好不容易才凑到三两银子的,这……这该怎么办啊!”

    “太贵了。”

    宝济堂掌柜没出声,任由他们吵闹,只是拿起一个白瓷瓶在手中把玩,然后“嘭”一声,瓷瓶落地,应声而碎,里头的液体洒了一地,吵闹声戛然而止。

    胖子笑眯了眼睛,一脸的和善,挺着圆圆的肚子,像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实在抱歉,刚刚手滑了,今日的三清水只有两百九十九瓶了。”

    人群安静无声,紧接着掏出银子一窝蜂拥了上去。

    突生惊变,湘州府衙的官差疾步跑来,腰间佩刀齐刷刷出鞘,将宝济堂围了严实,扫视众人,厉声:“有人举报宝济堂贩卖假药,可有此事?”

    胖掌柜有些慌了躬着身讨好道:“官爷,我们宝济堂可是一向都本本分分救死扶伤,这药也是我们老祖宗的方子,是何人故意诬陷!”

    “我娘子喝了药后的确不咳嗽了。”

    “我爹也是。”

    人群吵吵嚷嚷的,府衙没人话,只是冷着一张脸,随后人群中走过来三人,官差纷纷垂头行礼,“季大人。”

    百姓中又响起了议论声。

    季思不急不慢的穿过人群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瓷瓶把玩,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般。

    “大人,”胖掌柜瞧见他,这下才清楚大事不妙,凑过来陪着笑,“这是不是有误会啊?”

    他笑的五官皱在了一块儿,本就生的不好,这下更丑,季思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将瓶子递给了一旁的岑于楼。

    后者接过拔掉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到处一些在掌心用指尖沾了些许放在口中尝了尝,随后轻声道:“里头有黄芩连翘和玄参,还有雄黄,虽是清热解毒,但雄黄辛温,内服应慎,这方子用量过重,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季思眯了眯眼睛,勾唇冷笑,周身气势凛冽,他抬手一挥,官差得到示意,将宝济堂众人以刀扣住,任由他们哭喊冤枉也不为之所动。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的过快,等百姓反应过来,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这……”有人颤声问道:“这还能买药吗?”

    没人回答他的话。

    岑于楼往前走了一步,扯下白布,“各位乡亲,这药治不了疫病,反而吃多了会伤及脾肾……”

    他话还没完,人群突然爆发出怒吼声:“你胡!我儿子吃了这药,明明就散了热,这是治病的良药!你这人好生歹毒,你把宝济堂毁了,毁了我们救命的药,你是何用意。”

    “这不是救命的药,”岑于楼解释道:“我是个大夫,我比你们清楚,这里头有连翘黄芪,药性本就清热,雄黄虽能解毒可内服伤身,只能起到缓解未能根治,这疫病是会传染的,你们应该把染病家人送到隔离棚……”

    “别听他胡,”人群中又响起了声音,“他和官府一唱一和的,就是想让我们去隔离棚自生自灭,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我认识他,他是东街那个大夫,还没有疫病的时候,这人就到处大水以后要发疫病,他懂医术,这病兴许就是他造成的。”

    “官府应该抓他啊!”

    “对啊,为什么不抓他!”

    初一怒火中烧,指着他们大吼,“你们不要含血喷人!”

    众人的议论声越发的吵闹。

    季思背着手绕着桌椅走了一圈,然后猛地一下一脚将其踹翻,上面排列有序的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一身的煞气,眼神凶狠狠吓人的紧。

    都是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头百姓,被这么一吓,纷纷缩了缩脑袋,瞧了瞧拿刀的官差,只好骂骂咧咧的散开。

    “多谢季大人。”岑于楼揉了揉眉心。

    季思笑着摆了摆手。

    他欣赏岑于楼,是因为这人身上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担当和正义。

    世间多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辈,更显得岑于楼的善良是多么难得。

    这处尘埃落地,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却纵马穿过街道赶来,刚一翻身下马,便急匆匆道:“季大人,祁大人在友兴街晕倒了。”

    季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俯仰之间,心脏刺疼好似骤然一停。

    他的天,塌了。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帅气的作者:【烟】我要写狗血文。

    蠢萌的基友:为啥。

    帅气的作者:我被权谋伤透了心,我要报社。

    蠢萌的基友:???你要写啥?

    帅气的作者:强制爱,渣攻变忠犬,追妻火葬场,古早风,虐恋情深。

    蠢萌的基友:你醒醒,这是晋江!

    帅气的作者:QAQ

    贴士:

    任人之道,要在不疑惑

    宋代欧阳修《论任人之体不可疑札子》

    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

    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

    ps:接下来,发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