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此生为短,无你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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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吠声阵阵,城中的额更夫在拖着嗓子吆喝,梆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显,五步一响,十步一吆喝,时不时穿插着嘹亮的鸡鸣声。

    听雪踩着时间领着季府的丫鬟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走上去敲了敲门,轻声道:“大人,该起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不急不慢,躺在床上的人眼睑轻颤,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烦躁,少顷,突然猛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起伏太大,刚坐起来,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倒过去,急忙把住床沿才稳住身子。

    他揉了揉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眯着眼睛量着四周,屋里没点灯,走廊微弱的光透过窗棂了进来,照亮了周遭些许,瞧见是自个儿屋子时,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自己不是在闻香阁吃酒吗,怎么回来的?

    季思回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脑袋晕乎乎的,愣是一丁点也想不出来。

    敲门声还未停,季思侧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想唤人,口中却异常干涩,嗓子口有些刺痛,他清清了嗓子,哑着声出声,“进来。”

    “咯吱”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外面的额光大片的倾洒进来,听雪抬了抬手,身后的丫鬟垂着脑袋上前将将烛台点亮,屋里立马被照的亮堂起来。

    季思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盐水漱了口,吐在鱼洗中,随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询问道:“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听雪手上动作顿了顿,眸光一暗,沉思一会才回:“闻香阁派人将大人送回来的。”

    她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昨夜回来时醉的不省人事,奴婢想着今早还得上朝,就给大人简单收拾了下,大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都没睁过眼。”

    “昨夜真的喝了不少,现在头都是晕乎乎的,”季思笑了笑,“倒是辛苦你了,今早还得起个大早伺候没法歇息。”

    “奴婢应该做的,”听雪伺候着季思穿衣服,闻言也跟着笑了笑,“醒酒汤备好了,大人喝了之后在上朝吧,省的难受。”

    季思还有些不舒服,因而也没拒绝,等收拾好用了早饭喝了醒酒汤就去上朝了,末了还让听雪去办了件事。

    他对自己酒量其实有数的,算不上一杯倒却也轮不上千杯不醉,昨日实在一下子没控制住,喝的人事不省了些,以至于一堂朝会下来,还没到散朝时脑子嗡嗡嗡的,压根没记得了什么,思绪荡荡悠悠的,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想着一会去户部衙门歇一会,故而脚步走的就有些急了,人都快下楼梯,身后的呼喊声也跟着喊了一路。

    “季大人,留步。”

    听见这声音,季思停下脚步回首,只见身后的晏怀铮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口中唤的便是自个儿。

    两人本无交际,这人怕是来者不善。

    季思一扫之前疲惫的模样,姿态端正,笑容得体,朝着这人颔首,询问道:“晏少卿可是有事要?”

    晏怀铮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随后也颔首点头,温声道:“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季大人对于朝会刚刚议论纷纷那事,是个什么看法,我见季大人全程低着头也没出声,定然是心里有了衡量,来不怕让你笑话,我爹是想让我借这事立功,年底考核的时候功绩能高些,但这事实在棘手,我是没有法子了,故而想听听季大人的高见。”

    这问题有些难倒季思了,他刚刚恍惚之间是有感觉自己去戏园子,周遭叽叽喳喳的都在话,吵得他脑瓜子疼就算了,还愣是一句也没听去,更别有什么看法了,再了,他也不信晏怀铮那套辞,他一个探花郎来问自己个白丁,出去也不怕逗人发笑。

    季思将手背在身后,表情有些凝重,“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处理不当不仅立不了功,还得落下个办事不利的名头,不好办啊。”

    “阿言的极是,”晏怀铮一个跨步走了上来,自顾自的靠过来盯着季思,脸上带着些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事不着急,不准陛下心里头已然有了盘算,咱们在这处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阿言散值后可有空,不如同我一道吃酒?”

    阿言?

    他怎么不知自己何时同晏怀铮这般相熟了。

    季思挑了挑眉,脸上笑意不减,同人客套道:“照理晏大人请吃酒,那是怎么都得赏脸的,去,必须得去,但是真真不凑巧,户部衙门事儿多,我这脱不了身呢。”

    某人脸上的表情三分真诚六分敷衍还有一分虚伪,瞧起来的确像那么一回事,晏怀铮也没在意,略带可惜的:“的确不凑巧,既然阿言公务繁忙你我改日再约便是,毕竟来日方长。”

    “晏大人的是,咱们同朝为官,又一同替太子殿下做事,那就是一边的,本就应该常常走动,以往是我眼力劲,做人处事不够周全,若有得罪还望多担待担待,改明儿由我做东,请晏大人好生喝上一杯。”

    季思话的时候,晏怀铮背着手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在某处时时,突然和一人对上了视线,他心下疑惑却未显露出来,率先收回视线,出声断了季思滔滔不绝的废话,“阿言。”

    “啊?”季思下意识应了一声。

    “阿言同大理寺的祁少卿想必私交甚好吧?”晏怀铮道。

    闻言,季思算是明白晏怀铮这醉翁之意是何了,眯了眯眼睛,神色未变,有些讶异,“祁少卿是何性子晏大人应该比我了解,祁少卿对我那是深恶痛绝,就连这次湘州之行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他顶多算得上个同朝之情,怎么也谈不上私交甚好啊,晏大人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是真的误会了,”晏怀铮继续挂着笑意,“先前朝会时,祁少卿目光大多时候是落在阿言身上,祁少卿这人性子比较淡然,我同他少时一块在宫中伴读,自然知晓他最见不得何人何事,旁人也多入不了他的眼,故而还以为你二人已化干戈为玉帛了,现在回想起来,许是我看错了。”

    他一边一边观察着季思表情,见这人未有一丝反应,只是眼眸微垂,情绪尽数被挡住,只好作罢,出声道:“瞧我,同阿言聊得忘我,都给忘了正事,衙门里公务还等着呢,就不多聊先行一步了,等改日一起吃酒啊。”

    “一定一定。”

    这场各怀鬼胎的谈话就这么结束,等人走远了,季思才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神带了些寒意。

    晏家这俩狐狸,老的是老狐狸,的是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冷哼了一声,抬手理了理身上的朝服,迈开腿走远。

    下朝的众人陆陆续续的散开我,季思的身影融在人群中,没多久就瞧不见了踪影。

    裴战看了看身边的某人一眼,用肩膀怼了怼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祁然侧身躲开,没出声,只是冷着脸望了人一眼。

    “哎,你和那个季不言是怎么回事啊?”裴战像是没看到身边这人带着杀气的目光,继续不知好歹的询问:“上朝时就盯着人后脑勺瞧半晌,刚刚又盯着看了半天,我生怕你冲过去对着季不言那脸就是一拳,给哥哥,是不是那子哪儿又得罪你了,出来咱们他丫的。”

    “你声音再大些,把御史给唤来,明儿就能被参一本。”祁然冷声提醒道。

    裴战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拿着纸笔记录百官言行的监察御史,心里头有些怵,缩了缩脖子压低嗓子继续叨逼叨,“你晏怀铮那狐狸和季不言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不知道。”

    “他俩以前关系有这么好吗?”

    “不清楚。”

    “他俩这是要同流合污还是要狼狈为奸啊。”

    “别问我。”

    “啧,”裴战白了他一眼,“你现在这副模样整一个深闺怨妇,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被人抢了......”

    后面的话裴战没完被凶狠狠等过来的祁然把话堵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巴,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

    “你现在这个模样整一个长舌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净事房出来。”祁然将这话改了改又还了回去。

    “呵,我这暴脾气,”裴战扬了扬下巴一脸的痞像,“练武场走起,咱哥俩比划比划。”

    祁然上下量这人,挑了挑眉勾唇轻笑,带这些不屑和嘲讽,也没接话直接越过人就走了。

    “我这下战书呢,你倒是应一声啊。”裴战冲着人背影嚷嚷。

    随后只见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祁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挑衅的回了句:“随时奉陪。”

    被人这又狂又傲的态度弄的有些哭笑不得,裴战没好气的跟了上去,走在祁然边上也收了那些玩笑的心思,表情严肃的问:“喀什这事你是个什么看法?”

    喀什是大晋的一个边城,差不多百年之前,大晋曾同南甸了一仗,南甸历史不同北燕和西羌一样是历史悠久,国力雄厚,而是由很多方国组成,当时的达安是其中一个方国之主,却以一己之力将众多方国统一,成立了南甸,大晋位于南甸正北方,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这种蛮夷之邦,没有规矩教束,立马起了攻的心思。

    南甸虽国力较弱,兵力不够鼎盛,但是地势极好,多山多林,林中蛇虫鼠蚁居多,常年瘴气遮天,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极其的易守难攻,大晋没有丝毫的准备,对南甸也不够了解,凭着野心和热血,贸然出兵,攻入南甸边境的青木林,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瘴气折损的大半兵力,那次战役大晋损失颇大,甚至连南甸都城都未见到,便被这毒气的七零八散落荒而逃。

    大晋攻不下,南甸国力弱坚守难,最后派两国签订协议休战,大晋作为战败国得到瘴气的解药,与其同时不得不割地赔款,其中最大的城镇就是作为两国边界线的喀什,历史称之为青木之战。

    喀什原先叫庆元,割让给南甸后改成喀什,汉话中是玉石的含义,这也是大晋百年以来不愿提及的历史之一,骁骑兵横在白马峡这么多年,不单单是为了守住大晋边境,也是因为大晋还没消了吞并南甸的念头,为的就是寻找破除瘴气办法,好一击必中。

    可是这南甸瘴气若真是这般好解决,也不会这百年间都是僵局,真起来,这南甸瘴气比西羌铁骑,北燕强兵还来得麻烦。

    就这么一互相僵持的局面,却在前不久时得到了破,南甸的将军中计被擒,南甸护短重情,愿以百年前从大晋得到的赔款和城镇交换他们将军,军法有云,放虎归山留后患,按理这是个一鼓作气的好机会,可期间发生了何事折子中只是寥寥数语带过,最终人放回去了,喀什也收回来了。

    虽这喀什收回来了,但喀什在南甸领导下已有百年之久,风俗人情早就和习性习惯早同大晋有了差别,南甸先祖是山林出声,崇尚自然本性,一举一动都随心而做,大晋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规矩束缚较多,故而喀什回归大晋,其实反倒是一件糟心事。

    喀什脱离大晋许久了,要如何管,如何治理,这起来不简单,做起来更不容易,若是强行以大晋律法约束,已经习惯了南甸律法的喀什百姓难以接受不,管理得当百姓衣食无忧,管理不当那就是给人落了话头,觉得大晋不如南甸,也间接明承德帝治国不如南甸达安,这丢人可就丢大了。

    可若是放任不管,那明明是大晋的土地,是大晋的臣民,连自己国家都不要他们,那是何等的悲哀,到时候他们若是反了,大晋是出兵还是不出兵,这往一百年前数,还是同胞之情,许是再扯一扯不准还有亲戚关系,大晋自个儿自个儿,起来还有些滑稽。

    承德帝这好面子的性子生怕民心不稳,留言碎语一出来,其他的百姓难免不会有想法,怕就怕到时候油性之人借此煽动民心,民心不稳,国之根基就不稳,

    所以这得管,必须得管。

    那问题来了,怎么管?如何管?派谁去管?

    这就是今早朝会争论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的事。

    祁然抬眸看了眼宫门三五成群往外走的百官,垂眸沉思了片刻反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裴战揉了揉脖颈叹气,“动脑子的事我是真不如你.....”

    “比武你也不如我。”祁然抢过话头。

    “滚滚滚,”裴战没好气的给了一拳继续道:“一边应该用武力镇压,杀鸡儆猴,谁敢有二心就地诛杀,这样保证喀什的百姓不能有什么动静;一边觉得应该加大各项扶持,让喀什百姓看到大晋对他们的态度和真心,这俩法子各有各的利弊,不上谁好谁次,但肯定是不合适的。”

    “的不错,这俩法子都不合适,”祁然点了点头,“你知道喀什什么最多吗?”

    “当然是玉石了,这不流传着一句话嘛都人间三万玲珑玉,一半尽数归庆元,当年南甸人给庆元改叫喀什,不就是美玉吗,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喀什以玉矿闻名,在地游杂记上有到,南甸信奉自然万物,觉得一花一草都是神的恩惠,从不敢随意破坏,统领喀什多年也未挖掘,便可知道那玩意对于他们来,不过是一堆烂石头,他们本就不喜这种玩意,可对于大晋来,那就是一座银子砌成的城池,皇上要的不是喀什这座城,要的是里面的玉石。”

    裴战脸色一变,隐约明白这番话里的意思了。

    祁然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有本古籍上记载过喀什的玉矿,南甸地仰,山林川众,多应玉为,经久化剥解为有差之碎,摧绝在坡上,经久之时,方成玉矿,复经雨水浸入水中。待秋水涸,于河身中采之玉石为子玉,于岩层中采者山料,待水初退时,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捞玉。捞玉,古采玉之要法,即于河之捞玉滩、浅水河中拣玉、捞、采,技法多为家族相传,不传旁人,这采玉的每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要不然这玉石捞出来也就成了废料,后面的抛光雕刻也就更难进行了,煮海成盐水,开山成铁,大晋有官府的铁厂和盐场,这玉矿场却是一直没有。”

    “这是你猜想罢了,皇上许是没这个意思呢。”

    “你回想一下,朝会时程将军那折子递上来,得知喀什收回来后,皇上问的第一件事是何?”祁然也没多解释,只是提醒了一句。

    裴战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

    承德帝当时问的是:“祭天大典的四方神兽准备的如何了?”

    这四方神兽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为祭天是为了和上天神灵传达祈愿,选取的镇守祭天台的便是四方神兽,又因为玉石是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而成,最为适合雕刻神兽。

    这句话看似再问祭天大典的事,实际上细细再品就能明白。

    国库的玉石还有多少。

    “照你这般,皇上是想把喀什当做大晋的玉矿场,那武力镇压的确不妥了,放任不管更是不可能,银子在眼前哪能不要的理,进不得退不得,这问题棘手啊!”裴战皱着眉道。

    两人这时已经出了宫门,周遭都是陆陆续续上轿的官员,祁然勾唇笑了笑没出声,躬身低头进了轿子。

    裴战这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见人半天不话,就知道这人指不定有了什么算计呢,牵过自个儿的马翻身上去,慢悠悠跟在祁然轿子边上追问:“你肯定想到什么法子了,与我听听呗。”

    祁然掀开轿帘冲坐在马上这人道:“你还不走,是算同我一道去大理寺衙门吃茶吗?”

    “啧,瞧你那样,不算了。”裴战翻了个白眼,勒紧缰绳掉了个头。

    “城门在那边。”

    “我知道,”裴战道:“严观卿那兔崽子要吃南街的酥糖糕,我去给他带点,省得他一会又和我闹。”

    闻言,祁然有些讶异了,难以置信的问:“谁?”

    “镇国公府那个公爷,”见祁然还要问,裴战摆了摆手,“啧,三言两语和你不清不清,有空再,走了啊。”

    祁然看着马蹄扬尘的走远的人,摇了摇头吩咐轿夫起轿,到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刚从轿里出来,刘远道就听见动静急匆匆的迎了过来,站在边上脸色有些复杂道:“大人,您来了。”

    一瞧见他这模样,祁然就察觉到不对经,背着手抬脚跨过门槛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刘远道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不决的:“这......有人给大人送了份东西过来。”

    “我不是过不收任何东西,”祁然皱了皱眉,“退回去。”

    “季府送来的,”刘远道有些为难,“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驳了季侍郎的面子啊。”

    季思?

    祁然眯了眯眼睛,走到自己案桌边上,果然瞧见了上面放了不少吃食,把底下的笔墨纸砚挡的严实,城西的玉米烙,城东的八宝金丝包,东街的酱香肉圆,碎玉轩的翡翠饺,飘香楼的干煸鸡丝......一眼望过去,都是祁然少时喜爱的吃食,他眼中情绪起起伏伏,让人瞧不透彻,好似有些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尘埃落定,一些想不明白,思考不到的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幻如影。

    他将那些事重新乱了理一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这么站在案桌前,垂着眸沉思。

    刘远道有些慌了,拿不定自家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气傻了不成,心翼翼的唤了几声:“大人,大人......”

    “何事?”祁然清醒过来突然出声。

    “季府还留了封信,是季侍郎让亲手交给大人的。”刘远道从兜里摸出张薄薄的信纸递了过来。

    祁然接过抖开,只见上面只留了一句话:

    我见此生皆为短,无你有何欢。

    他勾唇笑了笑,笑意转瞬即逝,随后将信纸按着折痕折好塞在怀中,挥了挥手吩咐:“找几个人来把这些东西统统挪出去。”

    “挪去哪儿?”刘远道询问。

    “喂狗。”祁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理寺这头忙的热火朝天,户部衙门那里也没闲着。

    季思站在衙门外一脸着急的等待,一瞧见拐角的人影冒出来就慌慌张张的迎了上去,抓住人就着急询问:“怎么样,吃了没?”

    那人穿着季府的下人服饰,跑的还没喘过气,只是摇了摇头。

    “没道理啊,你们是不是买错了啊?”

    “都是按着大人吩咐好买的,”下人喘着大气,“不仅没吃的还见大理寺的人统统拿去喂狗了。”

    “不能够啊,我照着书上教的。”季思皱着眉想不通。

    “大人看的什么书,孙子兵法还是三十六计。”

    拍了拍人肩膀,季思咧开嘴乐道:“《风流公子俏寡妇之情断城隍庙》。”

    “......”

    这呆傻的模样把季思逗乐了。

    他其实能明白祁然这唱的哪一出,这人闷骚的性子没人比自个儿了解,心里头一对九九,面儿上还一副端庄正经样,这俗话的话,烈女怕郎缠,自己就不信搞不定一个祁子珩了。

    不过这事不急,眼前着急的是祭天大典这烦心事,立夏就快到了,六部都忙的不行,加工加点的做事,歇在衙门那都是常事,有时候忙起来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生怕赶不上大典,到时候出了差错统统都得遭殃,就连曹为远那老东西都愁的睡不好,更别杨钦了。

    杨少爷忙的瘦了不少,前段时间还在嘲笑人家礼部尚书后脑勺秃了一块儿,这半多月来他自个儿没见的好到哪儿去,每次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头发,我的头发,快帮我瞧瞧我的头发秃了没。

    今个儿也是,季思散了值回了趟府换了身衣服不紧不慢的赴约,才刚推开包厢的门,就听见杨钦的大嗓门嚷嚷:“存孝,快快快,帮我瞧瞧我后脑勺是不是秃了啊,我今早摸起来都感觉不到头发了。”

    随后是杜衡有些无奈的声音:“没秃,还在,还在。”

    “那我怎么没摸到呢。”

    “你摸的是脖子!”

    “行了行了,”季思关上门哭笑不得的,“你再摸就真秃了。”

    闻声,杨钦收回脑袋,对着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就没怎么闭眼,到处都是事儿,我昨夜梦魇,梦到自个儿出了错被砍头,差点没把我吓尿了,这活真不是人能干的。”

    “我瞧着你挺精神啊,”季思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低头吹凉,饮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这事虽是你负责,可礼部和太常寺的人还在,他们比你还怕出差错,哪能不起十二分精神,你也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天天念叨着掉脑袋。”

    “唉,”杨钦又叹了口气,“这事真是亏了你和存孝,要不然我人真就没了,啥也别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铁亲的那种,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

    “谁跟你兄弟,我不是你爹吗?”季思挑了挑眉道。

    杜衡也从季思那里知道之前杨钦求他帮忙喊他爹的事,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杨钦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爹那里我没法交代啊,要不这样你看行不,咱们各论各的,我是你干儿子,你是我好兄弟!”

    季思一下子不知道该会什么话,可杜衡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忍住大笑出声。

    玩笑话过,正经事也得继续做。

    收了笑意,季思问道:“大典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休憩祭坛的事宜有工部的人在守着监工,一日都没停过,许是快收尾了,至于那些用具祭天的牲畜,交给太常寺的负责了,大典当天的护卫安全巡察卫和都督府的会注意,整个流程和规律制度,礼部已经开始在安排,我前几日和杨大人去瞧过了,不出意外明日就可筹备妥当。”

    “礼部这次负责大典的是不是孔令秋啊?”季思问。

    “你怎么知道?”杜衡有些惊讶。

    “他是孔家的人,这礼仪制度,规矩仪态熟的很,虽才刚擢升上来,不熟悉礼部流程,这事本应落不到他头上,但他是孔家的人,这事也就显得很顺其自然了,”季思缓缓道:“对了,存孝觉得这人如何?”

    杜衡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不显山不露水,是个能人。”

    季思点了点头,“蛰伏许久,不容觑啊。”

    杨钦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明白这两人话里话外在些什么,“这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同你有恩怨不成?怎的如此关注。”

    “并无,只是觉得周铭刚下台,孔令秋就上来了,梁王一派又是何时同孔家牵上线的?他若是早有这条线,也不会处处被太子压制,还找不到撒气的地方,总觉得二者有什么联系,”季思皱了皱眉,“算了,不想了,许是我多虑了,不这个事了。”

    他将话题跳开,又同杨钦两人聊了些公务,一壶茶渐渐露了底,桌上精致的菜肴也只余下残羹冷炙,这才散了席。

    季思塌出酒楼,落日余晖笼罩在临安城上当,瞧起来格外好看,他伸了伸懒腰,慢悠悠迎着光散步消食,看着生机勃勃的集市,观看着百姓鲜活的人生百态,路过一棵梨树边时,还听见几个孩童在哪儿争吵。

    “都怪你,你瞧风筝拿不下来了。”

    “什么啊,明明是你让来这里放风筝的。”

    “是你,是你,就是你的错,我娘了,不承担责任的男人是坏男人。”

    “是你,是你,我爹也了,女人都是蛮不讲理的。”

    ……

    黄发垂髫的孩童红着脸争吵的模样格外逗乐,路过的人都驻足看了看,季思瞧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那几个孩子更是委屈,哇一声哭了出来,倒弄得他有些尴尬,像极了欺负孩童的罪魁祸首,尤其是当来往路人指责的目光投过来时,好似在:

    这人的好生不要脸,怎么还把孩子欺负哭了,瞧起来鬼鬼祟祟,就像什么好人。。

    他只好摸着鼻子自告奋勇的接了这个苦差事。

    今日十八,宜乔迁出坟,不宜出门。

    抱着树干往上爬的时候,季思苦笑的想着。

    集市上依旧热闹欢快,也没多少人注意到树上的男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中穿梭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阵接着一阵,同急匆匆的人群相比,裴瑶走的很慢,手上拿着块红色的木签,她时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

    “姐,这只签究竟是何意思,那月老庙的庙祝来去也没到姐这姻缘何时能来啊,就让咱等着,时机到了自然就来了。”丫鬟皱着眉头嘟囔道。

    花到盛世自会开,春到暖时自会来。

    裴瑶又低头看了一眼木签,她其实明白这只签的意思,可却无办点用处,自己也不是非得嫁人成亲,只是裴府如今都压在哥哥一人身上,弟妹年岁又还,若是能多一人帮衬兄长,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终归是自己婚姻大事,女儿家的心思还是期待着遇见自己心悦,同时也心悦自己的,可情之一字最为复杂,人心更是难测,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长了长的叹了口气,走到石桥中央时,天上晃晃悠悠飘下来个东西,不偏不倚落在脚边,裴瑶蹲下身将那物拾了起来,瞧见是只燕子风筝。

    “姑娘,那只风筝是在下的。”

    听见声音,裴瑶下意识抬头,目光直直对上了前方坐在梨树树干上的男子,他穿着身靛青蓝的圆领长衫,胸前绣着一片翠松,袖子挽至手臂上,长衫下摆被掀起来缠进腰带中,一只腿弯曲踩在树干上,另一只悬在半空中,唇角上扬,脸上挂着抹笑,就这么看着裴瑶,眼中好似含着万千情意,衬着身后大片红黄色的落日光辉,整个人像是被余晖镀了层光晕,散发着光,刹那间,天地万物都好似没了声音,指留下来眼前这副画面。

    这男子握住鱼线轻轻一扯,那只风筝就从裴瑶手中飞走,再一眨眼,就落在了那人手中,她瞧见那人对自己点头笑了笑,随后潇洒帅气的跳下树,将风筝递给几个沟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开,也带走了所有的余晖。

    所谓情动,不过是恰到好处的欣喜,不明由来的慌乱。

    是当时的风景太好,时间正当,地点合适,亦或者是看风景的人太好。

    裴瑶觉得,她等来了她的花开时。

    季思是没认出裴瑶来的,他以前只知道裴战有个妹妹,但是却没瞧过,毕竟这怎么人也是个姑娘家,他一大老爷们儿的去瞧人妹妹,这算个怎么回事,故而是闻其名不见其人。

    真要起来见过那还是上次陪杨钦去鸿福寺那次,不过也只是远远瞧了几眼,压根没瞧仔细,也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也不知晓自己就是这么随便一笑,就能乱了人姑娘的心思,要是他能未卜先知,别笑了,连那个风筝都不会看一眼。

    他没办这事放在心上,回府的路上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看起路边玩意儿。

    六月的天多变的很,刚刚还是落日余晖,夏日风光,突然就暗下来紧接着大雨就跟倒水一般下了下来,本还热闹的集市一下子乱成一锅粥,众人慌里慌张收拾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嘴里骂骂嚷嚷的。

    季思跑的挺快,发梢和衣衫却依旧被湿,他躲在屋檐下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伸长脑袋望了望,这雨来的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估摸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索性也不着急,找了个干净地儿坐着,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呆愣的看着街道。

    天渐渐暗了下去,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被自己家人接走了,季思依旧坐在那儿,半晌后才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掀起衣衫下摆扎进腰带中,深吸了一口气,正算一鼓作气冲进雨中,余光却突然瞧见了个身影,顿时乐的,冲着那人招了招手嚷嚷:“祁大人,祁子珩,祁少卿,祁大状元!”

    他声音不,但是被雨声掩盖住,愣是喊了好几声才听的清楚。

    祁然像是刚散值,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听见声音停下了脚步,回头瞧见屋檐下的某人时,眯了眯眼睛,随后缓缓走了过来,“季大人在此做甚?”

    “这雨有些大,我没带油伞。”季思眨了眨眼,的很是委屈。

    “哦。”祁然应了声,随后转身就算离开。

    时迟那是快,季思一个箭步直接冲了上去,一低头一弯腰,迅速钻进了祁然伞下。

    祁然有些无奈,“季大人可知客气礼仪为何物?”

    “废物。”

    “……”

    这人厚颜无耻祁然深有体会,也不算同他逞口舌之快,两人共撑一伞,路上瞧不见什么人影,四周都是哗啦啦的雨声,地面上的水洼水坑湿了两人鞋袜,倒显得伞下的天地有些安静。

    季思微微抬头看了看身旁这人的侧脸,心情有些愉悦的扬了扬唇,轻声询问道:“听你把我送的吃食拿去喂狗了?”

    “嗯。”

    “那我给你写的信呢?”

    “扔了。”

    “啧,”季思咂了咂嘴,“东南西北跑一圈,挺累的。”

    “东西既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跑的腿,你有何累的,动动嘴皮子也算累的话,曹尚书难道不比你累吗?”祁然道。

    季思伸出手指戳了戳祁然的手臂,朝着人伸出舌头有些挑衅的:“除了会动嘴皮子,我还会动舌头,子珩要试试吗?”

    祁然侧头垂眸,他比季思高一些,垂眸得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这人那截红色的舌头,有些软,泛着水光,色彩过于艳丽,看的太久,以至于祁然没发现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

    喉结上下滑动,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慌乱的将视线移开。

    “子珩反应不对呀。”

    “嗯?”

    “照书里所,你应该情难自控,**攻心,心跳骤然加速,眼神炙热滚烫,呼吸重重的在我脸上,男子气息让我羞红了脸颊,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只能扑倒在你怀中,紧紧扒住你的衣衫,任由你为所欲为。”

    “什么书?”祁然问。

    “《俏侍郎含苞待放等郎摘》”季思眨了眨眼睛。

    “季大人。”祁然忍无可忍。

    “我在。”

    “你再多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出去。”祁然凶狠狠警告。

    季思很是知情识趣,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这才一路消停的到了季府门外不远处的巷道中。

    两人未点灯,周遭笼罩在雨雾中,比平日里看起来还要暗上几分,黑暗中只听的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脚步声,紧接着季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是真心心悦你的,从未有过逗弄你的心思。”

    “我知晓。”祁然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混合着雨声显得有些没有实感。

    “季思,”他停下了脚步,却只是喊了个名字而已,停顿了半晌,才又继续出声道:“你可有事想要与我听?”

    “啊?”这问题来来的突然,季思有些愣,皱着眉头回忆也没想到是何事,只能摇了摇头,“并无。”

    “当真没有?”

    “我忘了什么吗?”季思反问

    “你真无事同我?”

    “要不,你提醒一二?”

    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巷口外季府门前的灯笼,将伞柄塞在季思手中,淡淡地:“到了,我走了。”

    季思握在油伞站在巷口,一动不动的看着祁然走进雨中,融入黑漆漆的巷子里,那背影有些悲伤和孤单,瞧起来不知为何让他心口一紧,眼睛一酸,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雾蒙蒙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手背上,激起丝丝凉意,他握紧拳头,突然出声大喊:“祁然!”

    前方的人影止了步,耳边听到什么东西落在水坑中溅起来的水声,刚准备回身,肩膀被用力一拽,下一秒背部就接触到又硬又咯的石墙,等眼睛对上焦,便瞧见站在面前的季思。

    这人发丝被湿贴着脸颊,雨水划过眉眼鼻子,最后在下巴处着旋又顺着脖颈留下。

    巷子中很黑,两人的眼睛却很亮,甚至能互相看到对方脸上被一个神情。

    “祁然,”季思出声了,“我不是个好人,不像你这般君子坦然,更不懂得替人着想,旁人的看法又于我何干,你要是推开我,我保证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会让你为难,反之,我便一条路走到黑,你一日还未续弦我便一日不退,你要娘子,我可以下嫁于你,你要知己,我可以同你共同进退,除了不能替你生个孩子,没什么是老子做不到的,人生苦短,无你何欢。”

    话音落下,季思仰高了头,带着雨水有些凉的吻就这么落在了祁然唇上。

    祁然脑中紧绷的弦“噌”的一声断裂,搭在季思腰上的手臂像抱了一个烫手山芋,放不下,丢不掉,上不去,同样下不来。

    他应该松手,可是却又不敢,甚至不想。

    季思抬眸,眼中含着春意,斜挑的眉眼带着万千浓情。

    疯了!

    他疯了

    季思也疯了!

    都疯了!

    这场雨没有降低他们心中那份燥热,相反,这是油,把心中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祁然在季思的挑衅和勾引中,也在自己构造的自欺欺人中,输的一败涂地,他用力握住季思的腰身贴近自己,狠狠地压住人后脑勺夺取主动权,用力回吻了过去,带着些恼羞成怒的烦躁。

    雨水顺着两人额头滴落下来,流到唇角,被不知是谁的舌头勾住吮吸,嘴中融在双方的口中,尽数吞咽入肚。

    雨声夹杂着写喘息声,**混合着怒火,湿润的吻中包含着舌头的交缠,他俩在黑暗中吻的忘我,吻的酣畅淋漓,连空气都变的滚烫起来。

    唇舌交缠间滋滋作响的水声和舔舐,是丢掉一切后的随心所欲。

    松开是发出“啵”的一声,在两人的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季思,你可有事要与我听?”祁然依旧问着同一个问题。

    季思闹钟混乱不堪,双腿软的没有力气,只能仅仅依附在祁然才能勉强站稳,耳中嗡嗡的,像是呼吸困难的症状,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有些失神茫然的摇了摇头,甚至连祁然后面了什么就听不见,只能瞧见他嘴唇开合的无声无息。

    直到回了府,坐在浴桶中,季思都还有中不真切的感觉,难以置信的摸着自己嘴唇回味。

    往后的几天,季府上下以至于户部衙门都发现了季大人的不对劲,面带桃花,眼尾含情,喜上眉梢,最终得出结论:

    发情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祭天大典的到来。

    夏至那日,天亮的特别早,参与大典的百官侍卫,宫女太监,好几日前就焚香净身,不带一点混浊之气。

    季思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方圆十里被巡察卫围的水泄不通,城外还有精兵镇守,确保皇上安全。

    祭天的圜丘在城外叫太祀坛,修建在太庙不远处的位置,大典前三日,皇上需得斋宫斋戒两日,然后再到太祀坛中戒宫戒斋一日,众妃需得焚香诵经,百官需得净身沐浴桌朝服带礼帽,列队以待。

    大典开始的时间日出前七刻,由钦天监的人盯收日晷,只等时候一到,太祀坛奏响太和钟。

    “咚,咚,咚……”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

    三公为首,整理冠发,带领百官依次而入。

    太祀坛修的很宏伟,汉白色的石料铺砌开来,圜丘坛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四方用神兽守坛,那四只神兽用上好石料雕刻,栩栩如生,瞧起来各位正气凛然。

    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

    季思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由多看了几眼。

    百官各归其位,承德帝起驾至太祀坛,钟声戛然而止。

    承德帝身着祭服庄严肃穆的扫视百官,随后大迈出一步,从孙海手中接过祭文,厉声而言,“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自朕继位以来,尊先祖之遗训,恤百姓之疾苦,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未敢懈怠,然哉,水患频发,疫病四起,西羌兴兵,北燕动荡,南甸虎视意欲犯我疆土,此危急存亡之际,朕诚惶诚恐,顿首以告之于苍天,望上天之帝与四方神灵庇佑,佑我泱泱大晋,五谷丰登,六畜蕃盛,国泰民安,民人无饥寒之苦,社稷无兵火之灾,天下无病痛之难,惟神昭鉴,尚飨!”

    百官齐声同道:“惟神昭鉴,尚飨!”

    祭天大典极其枯燥,繁琐,需得承德帝从中向上,步于天帝排位叩首上香,再对诸神三跪九拜,敬献玉帛,再对先祖排位三叩一拜,最终率领文武百官三跪九拜,焚烧祭品,乐舞告祭,瞻仰祭坛,方才落下帷幕。

    承德帝不轻松百官也不见得容易,每逢祭祀,凡陪祀执事各官,如有在坛庙内涕唾、咳嗽、谈笑、喧哗者,无论宗室、觉罗、大臣、官员,均被重罚,轻松点就是不动如钟,严重点那就是,就算你尿急,也不能动,再急那也只能尿裤子中!

    季思是真正觉得自个儿的腿不是自个儿得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三天三夜,可大典结束后还有群宴百官,与万民同庆,这官当的累,他不止一次怀念曾经是个闲散王爷的日子。

    宴上承德帝龙心大悦,笑声都没停过,“这次大典筹办的深的朕心,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能处处都安排这般妥当,没出一点差错,很是不易,杨钦。”

    “臣在。”杨钦从座位起身行礼。

    “你第一次负责大典事宜,能这般细心,很是难得,果然虎父无犬子,再历练历练,你爹这中书尚书的位置,怕是要被取而代之了。”

    杨钦垂着脑袋,不卑不亢继续道:“臣不敢居功,此次大典事宜多是礼部和太常寺诸位大人辛苦,臣不过检查有无纰漏,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功劳。”

    承德帝眼中露出几许赞赏的目光,“倒是有你爹几分风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这细节决定成败,已是难得。”

    “回陛下,其实这也多亏御史台杜御史在旁提点一二,百官排列,仪态规矩,都是他一条条写好了往各个大人手里递的,要不然凭臣这性子,定是做不到这般。”杨钦照着季思教的辞,开始把话头往杜衡身上抛。

    果不其然,承德帝有些惊讶,“这御史台何时派了礼部的人过去?”

    杨永台也很恰当好处的补充,“陛下忘了,就是前不久擢升的杜御史。”

    承德帝恍然大悟,“杜衡是吧。”

    杜衡闻声,起身行了大礼,“臣在。”

    “朕记得你不适合御史吗,怎么做起礼部的事了?”承德帝皱了皱眉,厉声道:“卢正旭!”

    “臣在,臣在。”卢正旭慌里慌张从位置上起身,连滚带爬跪在边上。

    “你们御史台这般清闲吗?”

    “这……”卢正旭支吾半晌不知道些什么,怎么?御史台多是世家子弟,像杜衡这种寒门出生还一朝得势的人,就是处在风口浪尖尖上,用不好那都得得罪,这才晾他一晾,却没想到这人有些能耐,祭天大典这事都能掺合上。

    “话啊!咋了吗!”承德帝怒吼道,“同朝为官,莫不是你还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压下属不成!”

    卢正旭心下一凉,脸色一变。

    这时,一旁的杜衡却突然出声了,“并非是陛下的这般,臣同杨钦杨大人有些交情,见他为大典之事苦劳,处理完御史台的公务,这才陪他一块安排,至于卢大人,这更是和大大的误会,卢大人对下属都是一视同仁,不过因为臣刚擢升,公务实在无从下手,卢大人这才排些简单的活给臣练手,卢大人用心良苦,臣深感其恩。”

    他完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卢正旭,正巧这老匹夫抬头,二人视线相接,他连忙附和道:“是是是,臣不过是担心杜御史刚刚擢升,还没适应过来,这才派了些松散的活儿,现既然在练手已初显成效,杜御史有是这般有才能之人,御史台定会重用,不敢欺压!”

    “人才才是强国之本,放着人才不用,那就是蠢才,卢爱卿明白否。”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行了,都退回去吧,”承德帝挥了挥手,“大晋建国初期至今,历代先帝无一不警醒后代子孙“何世无材,患主人不能识耳,苟能识之,何患无材。”幸得诸位爱卿,大晋才有如今昌盛,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陛下千古明君。”百官纷纷举杯。

    季思抬起杯子,隔的远远的冲杜衡笑着举了举杯,后者也同样笑着举杯。

    酒过三旬,宴席也散了场,诸位大人纷纷出了宫道回府,回府的路上,季思却瞧见了一个意外之人,礼部侍郎孔令秋。

    “真巧,孔侍郎回府也走这条道儿?”季思率先出声示好。

    孔令秋笑了笑,态度温和道:“并无,不过是去办点私事,季侍郎回府怎未乘轿?”

    “喝了几杯宫里的琼玉露,喝时不觉得如何,却不知后劲如此之大,这不有些晕,坐在轿中闷得慌,不如散散步吹吹夜风,醒醒酒的好。”

    假的,这是假的!

    自己明明是看见祁然未乘轿,算同他来的偶遇,月下成双影,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话不能。

    孔令秋并无怀疑,只是点了点头询问:“李侍即是如此,不知可否能季侍郎一道儿,也好有个伴,不至于显得无聊了些。”

    “自然是行的,行的,呵呵。”

    季思表面十分和善,实则心中已把孔令秋千刀万剐了。

    两人本就不相熟,平日里也未曾过话,这般走在一块儿,有些挺不自在的。

    “季侍郎,”最后是孔令秋率先出声,破了尴尬,“我其实听过季侍郎名讳。”

    “啊?”季思有些惊讶。

    “我有一友,颇为欣赏季侍郎。”孔令秋解释道。

    欣赏?

    这还是季思第一次听到用人用欣赏二字来形容他,当然了,这个他可能指的是原先那个季大人,没骂他就算不错了,居然还有人欣赏,一时之间,他到有些好奇孔令秋口中这人是谁了。

    “他季侍郎认主,谁对你一点好,你就会十倍的还回去,天生不会做买卖,还季侍郎有趣,过去有趣,如今更有趣。”孔令秋道。

    “啊,是吗,对我评价还挺高,哈哈哈哈。”对此,季思都不知道回什么,只能笑一笑,他自个儿都不清楚原先那个季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多多错,不不错。

    孔令秋像是寻到了话头,絮絮叨叨了不少话,大多的话题都围绕在季思身上,一直到分路时,他笑着给这场显得有些诡异的对话收了尾,“季侍郎,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季思听着这话时,皱了皱眉。

    夜色渐深,临安城中除了各大青楼,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整座城陷入了安静中去,皎洁的月光铺满青瓦屋檐,把每个角落都照的亮堂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咻的一声翻身跃进一座院中,左右张望,十分谨慎的推开门单膝跪倒在地。

    “药送过去了?”隐身在黑暗里的男人把玩着手中铁核桃问道。

    “是,属下去的时候,遇见季思和孔令秋在一块儿?”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睛,半晌才有继续转动手中的玩意儿,“先别管他们,争风吃醋的玩意儿,翻不起什么波浪,咱这棋已经布下了,等着慢慢玩,可别出了差错,我失去的东西,我要一点一点夺回来,燕宇,我所受的委屈,你得比我更惨,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有些瘆人,在黑夜里像极了鬼哭狼嚎,又被风声吹散,归于平静。

    *

    作者有话要:

    我的妈呀,终于赶上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哭了哭了!太难了!一万五榨干我了,十三已经一滴都没了。

    ps:里头那个祭文是我根据百度的清朝的祭文改的,不全是我写的,祭天的流程大体就是这样,有查过资料,加了一点我的理解,改了改。

    这章发了大塘,甜不甜,甜不甜,你们就,甜不甜,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