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折伞相赠,望你莫要沾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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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烟朦,观雾灵山,帘卷秋风,烛影摇红。

    目送长空,鸿雁远行,元日将至,烹酒归人。

    街道两旁的孩童在念叨着话,口中呼出的白雾被风吹散开来,临安这几日越发的冷,明明还没下雪却已然冷的人刺骨,寒风呼呼刮来在脸上时和刀刮的一般,风中还混合在热油和米香,味道有些混杂算不上好闻到却充满着鲜活的气息,让寒夜多了几丝暖意。

    百姓忙于奔波,各种吆喝声起此彼伏,时不时传来几句低语还是在讨论承德帝几月未上朝一事,大晋立法严明百姓是不能公开议论皇室,但耐不住皇家秘闻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私下总会偷偷摸摸聊上几句,声音不大只是都当个消遣,寻到别的话头聊了几句也就翻篇,谈论起今年收成。

    祁然将目光收了回来放下帘子,眉头皱的有些紧,皇上许久未上朝了,如今朝中所有的事都是三公在负责,承德帝以养病的名义休养不露面,各种消息传递都是通过严亦,严亦更是得了个正三品的亲伺御医的官位,进到承德帝身边的任何一样事物都得经过他的手,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至于梁王更是没有出过宫,太子中毒这事好像就这般翻了篇,宫里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是个什么情况众人都不知晓,各个心上都悬着一把刀,生怕惹祸上身,这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边忙着各自衙门里的事,一边思索着里头是个什么用意。

    承德帝这病定是有了好转这事毋庸置疑的,可他既有了好转为何还未上朝这便是众人想不通的,祁然的手指敲着指骨,阴沉着脸思考,兴许一开始就是他和季思想错方向了?承德帝也许病情未有好转?亦或是好转了但是不能上朝,这其中的原因无外乎两个,动不了和不出?

    “少爷,”轿外传来了声响断了祁然的思绪,“到了。”

    祁然走出轿子祁府的护卫远远就瞧见了是自家少爷的轿子,见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二少爷回来了。”

    “嗯,”祁然点了点头,“父亲呢?”

    “相爷还在宫里未散值呢,估摸着时间还要一会儿。”

    “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祁然罢转身就要离开,护卫急忙忙将人唤住,“二少爷,府中有人等着呢,都等了好一会儿,大少爷正要派人去唤您回来呢。”

    “寻我的?”

    “嗯,咱家姑爷和裴将军。”

    杨云川和裴齐修?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困惑,杨云川来寻他定没什么好事,不是来哭诉就是来絮叨,至于裴齐修想到前几日那事,他也有些心虚,顿时都不想见,可人都在厅里等着了,哪能不见就不见的,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我换好衣衫就去。”

    等他换好衣衫到了前厅时,他兄长和那俩他都不想见的不速之客正聊的欢,听见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祁煦笑道:“阿珩回来了,正巧,云川和齐修都是来寻你的。”

    闻言,祁然将视线移到两人身上,叹了口气坐下:“吧,找我何事?”

    杨钦和裴战面面相觑一眼,纷纷有些怂了开始互相谦让。

    “我只是过来瞧瞧,看看阿珩的病好的如何了,裴将军有什么事裴将军先吧。”

    “杨大人先吧,我就是来讨杯茶吃吃,待会儿就走了,不紧的,也没什么急事改日再便是了。”

    “你先吧你先吧。”

    “你先你先。”

    “你先你先......”

    “我不急我不急......”

    ......

    祁然看着两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垂眸吹了一口,语气淡淡地道:“不就都出去吧,下次有事也别来寻我了,没空。”

    这话一,杨钦急忙看向裴战,后者慌慌张张避开视线抬头装作量房梁,这衣服无赖模样端的十成十,他瞪了两眼回头望向祁然叹了口气道:“阿珩啊,你也知道我同你阿姐成亲已有十载了,我年岁本就不了,同我这般年岁的都儿女双全......”

    到这儿祁然冷笑了两声,吓到杨钦赶忙改口:“当然了,这不是你阿姐的问题,是我自个儿配不上她,可这道理我娘不清楚啊,她老人家和其他夫人吃茶瞧见人家抱孙子羡慕的不行,回府后倒是旁敲侧击问过我一些,被我搪塞过去了,后头也不知谁给她出的馊主意,拿了一堆姑娘画像回来,起来给我纳妾的心思......”

    “你要纳妾!”祁煦的嗓门一下子提高,直接断了话声,脸色的表情十分难看。

    杨钦心中一慌,脚上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连忙扶住椅子心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祁然,见他虽然没出声眉头却皱的紧紧,已然也是不悦的模样,怂的不行,赶忙解释:“没……没……我哪敢啊,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她是给我过,被我义正言辞拒绝了,我心里头除了熙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我过只想同她白头偕老的,这不是自个儿自个儿的脸吗,那都是我娘自作主张的,我是真不知晓的。”

    “阿姐知晓了吗?”祁然端着茶饮了一口问。

    听着询问杨钦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起来都是命了,你们好巧不巧,媒婆上门送姑娘画像时,熙正在守着我背《大学》呢,那媒人嗓门大一嚷嚷全都知道了。”

    裴战听到这儿心中十分困惑杨云川为何要自个儿扫院子,但也不知道这时候不是问这事的时机,将好奇心按耐下去问:“那她可有什么反应?”

    “倒也没什么反应,就是冲着我笑了笑,问我要纳妾吗,我立马就否认了,她就点了点头了三句挺好,就走了。”

    “阿姐生气了。”祁然也不同他拐弯抹角,一针见血的。

    “我当然知道啊,”杨钦扒着椅子往祁然的方向挪了几步,他知晓祁熙的脾性,自然知道那是生气了,尤其这几日祁熙瞧见他就跟瞧见个透明人一样,余光都不带施舍一个的,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急得不行,哭丧着脸问,“我这不是来找你帮我想想有啥法子能逗她开心吗。”

    “没法子,你可以走了。”祁然不冷不热的了这么一句。

    “别别别,”杨钦直接冲了过去,围着祁然来回转悠,脸上的着急和慌张溢于言表,“阿珩,你阿姐最疼你了,你帮我想想法子,这俗话不是得好吗,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怎么也是一家人啊,你真忍心见我和你阿姐感情不好吗?”

    祁然被他烦得不行,抬眸瞅了瞅人,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他这反应让杨钦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索性回头看了看祁煦,心翼翼赔着笑道:“大哥,你看这......”

    “你都要纳妾了还好意思让我们帮你?云川,这儿是祁府,你欺负的那是我妹妹,你我该怎么帮你?”祁煦没好气的。

    “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纳妾,这都是误会,误会。”

    裴战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晃悠,随后摸了摸下巴一脸淡然道:“既然是误会,你好生道个歉不就成了,我家瑶儿平日生气送点她喜欢的玩意儿逗逗她,等她气消了不就好了吗。”

    闻言,祁然勾唇笑了笑,十分认同的点点头温声道:“阿姐性子傲,自是不愿意你纳妾两女侍一夫,你若是真没这个心思,不如好生道道歉顺着她意思来,你刚不是她在督促你背《大学》吗,阿姐一向喜欢有才情之人,那你就把大学背下来亲自去道歉,兴许她就原谅你了。”

    “啊?”杨钦表情有些为难,“这背书......”

    “是有点为难你了,那就没法子了。”祁然继续端起茶饮了一口,一幅我也没辙的架势。

    杨钦哭丧着脸来回踱步,沉思了一会儿狠下心道:“算了豁出去了,不就是背个书吗,只要她开心,别大学了,四书五经我都给她全背了。”

    祁煦知道祁然安的是什么心思,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者抬眸冲他笑了笑,兄弟俩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他们比谁都希望祁熙过得好,杨钦是草包了些,但的确是个好人,需要的只是一些上进心和能力。

    杨钦脑子一向简单,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觉得祁然他们聪明才来寻他,他们的法子那自然是有用,毫不怀疑别有用心,想通后感恩戴德屁颠屁颠走了,估摸着是回府背书去了。

    等人一走厅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祁然放下茶杯冲人扬了扬头,“到你了,你又是把谁惹恼了需要我想法子?”

    裴战看了看两人,张了张嘴又闭上,抬了抬手又收回,踌躇犹豫,支吾半天,神情尴尬又负责,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耳尖还有些微红,整个人看起来纠结又为难,扭捏造作,如此重复半天依旧没出声,只是叹了口气端起茶水全干了。

    看着他这复杂又矫情的作态,祁然已经明白他要什么了,顿时更感心虚,只好移开视线装作望着院中的树发呆,奈何自家兄长不知,他瞧见裴齐修这模样一副倾听与十足的姿态,让他放宽心真出了什么事一同解决,末了还不忘仪态端庄的饮了一口茶。

    裴战心一狠咬了咬牙,压低嗓子道:“我被人给亲了。”

    “噗!”

    祁煦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连忙擦了擦嘴角稳住心神。

    “然后呢?”祁然回过头来问。

    “然后我这不就来寻你了啊,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心里也没谱来让你们指点迷津,”裴战盯着人嚷嚷,“话你为啥不惊讶?”

    祁然面色不变的谎,“我很讶异,十分讶异,但是祁家的礼数不允许我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失了礼数实属不妥。”

    两人:“……”

    祁煦侧头看了人一眼,脸上浮起抹了然的笑,学着他的语气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这俩兄弟一唱一和搞的裴战有些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十分苦恼道:“然后我就跑了。”

    “你……你跑了?”祁煦神情有些复杂,满脸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你把人姑娘丢下自个儿跑了?”

    “不是……”裴战脑海中浮现出严观卿那兔崽子的模样,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太妥当,索性默认了祁煦的猜测,耷拉着脸道:“没遇见过这种大场面,当时慌的不行,哪能想到这么多啊。”

    想到那晚裴战惊慌失措离开的窘迫,祁然是相信他被吓得不轻,别他了,自己和季思都满脸讶异,毕竟任谁也没想到镇国公的公爷对裴齐修起了爱慕的心思,这两人前不久还水火不容,现在进展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

    季思盯着屋里亲吻的两人,脑子一热还问了身旁的祁然:“那以后我和裴齐修不是得我喊他师兄,他喊我表哥,各论各的?”

    祁然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接话,严兆他不清楚,可裴齐修却算得上十分了解,这人言行举止中是把公爷当半个徒弟半个辈这般教导,难得见到个在军事方面有天赋的苗子,是存惜才的心,算磨磨这块璞玉,自然事事上心了些,同营中其他人相比是要特别些,但也远远算不上心存爱意的程度,要论起来更多的是长辈对于辈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两人一块儿长大,裴老将军战死沙场,裴齐修便扛起了整个裴家,他在军营的时间比在府中更多,都是男人凑堆的地方,对于情爱之事自然开窍晚些,但却不至于分不清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所以这事在祁然看来不过是严公爷单相思罢了,裴战不喜欢他,至少目前是没这个心思的。

    将记忆收回来,祁然看着这人天塌下来的表情,没忍住勾了勾唇询问:“所以你寻我们干嘛?”

    “我这不是想的头疼也没想到法子,来找你们支个招儿。”

    “这有何难,人家姑娘亲了你自是心悦你,这情意不遮掩丝毫,颇有几分气概让人佩服,你身为男子总归是占了便宜,你若是也心悦她,不如三书六聘三媒六礼,明媒正娶如你裴家大门,你年岁也不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你在外带兵仗不知道,这府中大事务全压在瑶儿身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事事都得管着,别家姐不是在房中刺绣就是赏花,她一天天跟着算盘交道,你也不替她想想......”

    “不是,我......”裴战抢过话头便想解释。

    祁煦没给他这机会,继续絮叨:“我知晓你是怕耽误人家姑娘,可若是人姑娘既然心悦你,都已这般主动你再扭捏到叫人笑话了,姑娘家名声清誉重要,你莫不是占了便宜还不认账?我待你同阿珩一般,我算你兄长自是盼着你成家,只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便是合适,齐修,你裴府也应该有个女主人了。”

    祁然垂眸掩住眼中的笑意,作为知情人听见这番对话有些幸灾乐祸,附和的点了点头,“兄长所言甚是,你可莫要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师兄弟一场,先祝你们永结同心。”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裴战揉着眉心一脸头疼,“我是来让你们给我想想法子,不是让你们催我成亲的,再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他......唉......反正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自个儿都是一头雾水的,简直烦死人了。”

    这发展超出了祁煦的思考,他愣了愣问道:“合着是那姑娘单相思啊,敢爱敢恨洒脱恣意,这魄力倒是胜过世间不少男子啊,就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好的一桩姻缘,没了。”

    “子瞻哥你就别趣我了,”裴战叹了口气,“那孩子年岁还,又被家里惯的无法无天,估摸着自个儿都不清楚自个儿在做什么,我猜想他是在我这折了面子心里头不爽,变着法给我难堪呢,这祖宗哪是心悦我,这分明是折磨我,你瞧我这眼睛,已经几宿没睡了。”

    “嗯,的确是个祖宗。”祁然在一旁来了这么一句,惹得两人纷纷将视线望过来,他倒是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般作态落在祁煦眼中已然让他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裴战心乱的不行没去深究,继续着急道:“我要如何既不折了他面子,又能让他知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有些无趣,对他也没那个心思。”

    祁然温声道:“先不论他是心悦你也好,折辱你也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既没这份心便将话都清楚了,那些个事都摊开来清楚讲明白了,省得日后愈发麻烦。”

    裴战摸着下巴沉思,觉得是这么个理,他继续躲着严观卿也不是个办法,总归得清楚,又问:“那我该怎么?”

    “我怎么知道。”祁然不冷不热。

    “你怎么不知道,”裴战急了,“你和王爷......”

    祁然瞪了他一眼,祁煦笑出声,裴战立马发现不对劲将话吞回肚子中,望了一眼院外天色站起身来转开话题嚷嚷,“呀,这么晚了,我得回校场了,不用送了啊。”

    他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亦然,祁煦笑着看了祁然一眼,“他的那人你认识啊。”

    的虽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祁然点了点头,三言两语将那晚的事了遍,只是跳过了一些画面和季思的存在。

    祁煦听完脸上神情有些复杂,盯着祁然量的目光带着探究,看的后者一头雾水,疑惑的问:“兄长为何这般看我?”

    “啊,无事,”祁煦笑了笑道:“长公主和镇国公都十分疼公爷,他做事都是随性而为,现在对齐修暗生情愫,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不大可能,放在公爷身上便显得合情合理,可齐修那态度摆明了是没这个意思的,这两人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

    “由着他们去吧,有些事强求不得。”

    “的也是,坐了这么久有些乏了,我回房歇一会儿啊。”

    罢,祁煦起身,刚到门前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犹豫一会儿才对着祁然轻声道:“阿珩,这倌馆啊还是少去的为好,你总不能从哪儿给念儿带个后娘回来吧。”

    祁然表情一僵,突然明白自家兄长刚刚那个欲言又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有些哭笑不得张口便要解释,“兄长我……”

    “我知道,”祁煦截了他的话头一脸了然道:“你心悦王爷,可王爷逝世这么久,你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都做了,于情于理于私于公都已经足够了,日子总归要继续过的,为兄很高兴看到你从王爷这事里走出来,唉,罢了,罢了,刚刚那番话就当做没听见,你若真瞧上了倌馆的人也无妨,带回来便是,父亲那头由我去,你放心大胆做,咱家莫不是还养不起一个人。”

    听着祁煦的话祁然好笑又感动,最后还是解释了句,“兄长误会了,不过去办些公事偶然瞧见的,不是你想的那般。”

    “咳咳咳,竟是误会,”祁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也不是这个性子,倒是我关心则乱了,真是困糊涂了,还是睡个觉清醒清醒。”

    祁然盯着自家兄长羸弱的背影,发现他好像又瘦了些,衣袍罩在瘦骨嶙峋的身子外,显得松松垮垮的,仿佛风稍稍大一些人便会被吹到一般。

    他看的认真,突然想到祁煦还未被贬时,他穿着暗红色的官服,意气风发的穿过大半个临安城散值归家,人如春风一般恣意,笑如夏日一般耀眼,是人人夸羡的祁家大少爷,他回到府中笑声便随着话声传来,“阿然,为兄给你带了城东的栗子糕。”

    话时带着笑意上扬的尾音仿佛是他所有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只是祁煦的凌云志被牢狱之灾磨平了,那些无奈、伤感和不甘,随着时间消散统统变成过去,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祁子瞻变成了如今这个病殃殃的祁大少爷。

    院里起了风,扬起了祁煦的发丝,树上的枯叶飘飘然落了下来,远远望去堪堪将人遮住,一叶障目,不见秋冬。

    临安的冬天就要来了。

    枝丫上最后一片枯叶晃晃悠悠的飘了下来,在半空中着旋儿摆荡着,它落得很慢,慢到守在坤元殿外的太监能看清下落的轨迹,寒风有些刺骨,太监缩了缩脑袋,殿里传来各种嘈杂错乱的声音,有吼叫,又慌张,他有些好奇下意识侧头想量一眼,刚抬眸就见面前站了几人。

    站在前头的这人是宫里的红人,替皇上治病的神医,蓄着胡子但样貌却依旧能看出样貌儒雅,脾气也好相处,还朝着太监笑了笑,随后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海脸色有些难看,瞧见殿外之人时才好看了一些,擦了擦额头的汗着急道:“严大人总算来了,再不来老奴这条命可真就美莱,陛下又犯病了,这次比前几次更严重些,刚刚还发狂捅伤了一个奴才,大人快去瞧瞧吧。”

    “孙公公不用担忧,待我看看。”

    等几人走了进去,殿门再次被合上,太监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枯叶发呆。

    殿中炭火很足,一进去热气直接扑面而来,再加上没开窗,香炉里的熏香久久不散龙涎香的味道浓的人头晕,严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跟在孙海身后都不需要抬头便能听到承德帝的怒吼声,他恭恭敬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断了殿里紧张的局面,承德帝满是被扰的不悦目光阴翳的回首望去,瞧见来人时严亦后周身的狠绝稍微收敛了几分,低头看了看面前被自己抽的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宫女,火气消散了一些,一把扔掉手里的鞭子接过孙海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着手术血渍,一边绕过血人坐到软塌上招了招手。

    严亦垂眸看了一眼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宫女,躬身走了过去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椅子坐下,随后将药箱放下从里面拿出脉枕轻手轻脚的将承德帝手垫在上面把脉。

    孙海站在一旁有些嫌恶的看了看那团血人,示意太监将人搬了出去扫干净。

    “陛下脉象平稳,龙体安康,已无什么大碍,再过几日病情便能痊愈了,”严亦收回手起身站在边上问:“陛下这几日睡的可好?”

    “睡不着,这几日朕这心里头总是浮躁不安,一闭上眼就......”他到这儿停了下来,反应过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莫不是因为朕又染了什么怪病吗?”

    “陛下多虑了,臣给陛下配的药药性较重,陛下先前染病伤了龙体,底子受损自然而然就会有些弱,受不了药性也是正常,等龙体调养好了,也就能受得住药,臣待会儿再给陛下配点安神药,陛下服下便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承德帝点了点头,沉声道:“严亦,朕这旧疾多亏了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只要你把朕的身子调养好,无论是高官厚禄还是锦衣玉食,朕统统赏你。”

    “谢过陛下,陛下既然这般了,臣便记下了,往后亲自来向陛下讨,那时候陛下可莫要嫌臣贪心。”严亦意味不明的了这么一句。

    但还在承德帝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被他这份坦诚逗得龙颜大悦,笑出声来:“贪心点好,人有了贪恋才会有欲望,有了欲望才更像一个人,朕喜欢和人交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早殿里回荡,莫名的有些渗人,孙海看了看将雕窗推开,吹进来一阵微风,混合着龙涎香的血腥味被吹散开来,风带着湿气,在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孙海伸手去接是雪粒子,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

    要下雪了吧。

    他在心中这般想着。

    然而临安的初雪今年像是脚步慢慢,被耽误了一般迟迟未来,依旧是那点雪粒子,仿佛被揉碎的雪花融进冬雨和寒风中,轻轻吹在人脸上,那份冷便能深入骨髓叫人连忙裹紧衣服。

    严兆站在定威将军府外,雨雪落在头顶融化后形成了薄薄一层雨雾,吹来一阵风,激的他了一个冷战,连忙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缩紧脖子搓了搓双手,这才暖和了些。

    等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听见动静连忙伸长脖子,瞧见将军府的下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道:“如何?你家将军呢?”

    裴府下人恭恭敬敬的回话:“公爷,您来的不巧,我家将军人刚出去,外头冷的很,您若是有急事儿不如进府里等将军回来,顺道吃口热茶。”

    “又出去了!”严兆皱着眉不悦道:“我前日来时你们就告诉我他不在府上出去了,怎么今日来还是不在府上,那他人去哪儿了?你总归知道吧。”

    “这……”下人一脸为难,声陪着笑,“公爷这不是为难的吗,这做下人的哪敢过问主子的事儿,的真不知道将军去哪儿了……”

    话音还未落下,严兆一脚将人踹了个大马趴,怒气冲冲的朝着人吼道:“你若不,爷我今天就断了你一只手!”

    那下人被吓得不行,忍着疼爬起来着急的开口,“的,的,将军去了碎月轩,是您来问让我们都当做不知道。”

    “碎月轩?”严兆眯着眼睛在嘴中重复了一遍,随后转身急匆匆离开。

    等人走远,裴府的下人这才在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一转身门后走出来一人,像是站了许久,他躬身行礼:“姐。”

    “嗯,”裴瑶点点头,轻声道:“去账房领赏吧。”

    “谢姐。”

    裴瑶完话转身进了府,身旁的贴身丫鬟不解的问:“姐,将军故意让人告诉公爷他在碎月轩做甚?”

    “谁知道呢,”裴瑶笑了笑,“兄长的心思,我一向猜不中,由着他去吧。”

    猜不透裴战心思的除了裴瑶外还有严兆,那晚之后他和裴战的关系又发生了改变,以往是自己躲着裴战,现在变成裴战躲着他了,校场校场不去,府中府中不在,连面都见不上更别提话了,这是严兆没有想到的。

    等他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龟公身后,盯着面前禁闭的房门沉了沉眸,随后抬脚用力一踹,门发出嘭的一声,屋里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紧接着飘出来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酒香,浓的他皱了皱眉,一脸的嫌恶。

    龟公有些怕得罪这个气势汹汹的客人,自觉的退后了一些。

    严兆抬轿走进了屋里,目光直直落在坐在主位的男人身上,他面色不变的饮酒,好像对突如其来的动静不感兴趣,周围围了两个媚眼如丝只着薄衣的姑娘,衣领被扯开了些,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上面留着一道唇印,有些淫靡暧昧,不难看出这断的是多么刺激的一场男欢女爱。

    其中一个姑娘坐在裴战的怀中,被严兆死死瞪着,她不知道这个公子是个什么身份,但能让楼里龟公这般忌惮,估摸着也不是什么人物,那目光恨不得把自个儿皮给扒了,不知为何姑娘有些慌了,下意识就想起身,刚有点动作就被人给按进怀中,有些茫然的抬眸看了看抱住自己的男人,却发现男人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站在门前不进不出的公子身上。

    “你不在校场训练跑这儿来干嘛?一次次违反军纪回去自个儿领罚吧,连着前几次的一起。”裴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严兆觉得有些委屈,眼睛红红的满肚子的火气,恨不得将那女人杀了,将这个碎月轩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从都是他让人不好过,有点什么委屈和不悦对着谁都能发火,这还是第一次硬生生将火气压下去,甚至有些讨好地问:“你为什么不去校场了?”

    “有事。”裴战冷声了这么一句。

    “你不在都没人教我练枪了。”

    “你聪明,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

    “我不会,你得教我。”严兆咬着牙道。

    裴战皱了皱眉,神情已然有些不耐烦了,“我只是同意镇国公让你进校场磨练,没同意亲自教导你,这看奶娃娃的活儿还是去找乳娘吧。”

    这句话让严兆的火气全部宣泄出来了,一把冲过去将那女人从裴战怀中扯出来,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的事,她们有多少恩客被多少人碰过你知道吗,你也不嫌脏,大晋官员是明令禁止吃花酒的,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在殿前参你们裴家玩忽职守,你这辈子就别想出临安了!”

    “严兆,”裴战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出生好些,你连这楼里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

    闻言,严兆眼睛猛地一下放大,眼睛红的快要哭出来,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不太妥当,垂着眸轻声道:“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他还没完裴战抢过了话头,“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当你年纪不知事,那些个腌臜心思就算了吧,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嘛回去领罚被的半死不活在继续我手下当孙子,要嘛回去当你的公爷,要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你选一个吧。”

    严兆咬了咬下唇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我不行吗?”

    话音落下,裴战的眉头紧锁,不悦道:“是我不愿。”

    言毕,严兆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出了房,盯着人离开的背影裴战松了一口气,他想,这事算解决了吧,严兆估计回镇国公府了,虽然可惜不过也好。

    天色渐晚,雨雪越下越大,风呼呼的刮着吹乱了枝桠,树影在烛火下左右摇曳,祁熙身影在墙上有些单薄,她裹紧衣衫停下手中的笔等墨迹干掉,那是御史台给杨钦的公务,她见杨钦想的头疼也没想出法子索性拿过来做了。

    半夏瞧见祁熙松了一口气,很是识趣分递上热茶,低头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的批注,不难看出有多用心,忍不住埋怨,“姐对姑爷是真的没话了,有了姐这么好的娘子还不满意,可姑爷还想着纳妾,真是没良心。”

    祁熙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身子暖和起来,淡然道:“杨钦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胡,他要真想纳妾也不会比我还生气了。”

    “姐不是气姑爷纳妾这个事吗?”半夏有些不解,“那姐是在气什么?”

    “气什么?”祁煦沉思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气杨钦的不作为,气他的不上进,气他的碌碌无为,气他连《大学》都背不下来,气他做什么事都可以搞砸,可是真要论起来更多是气自己,是自己在逼着杨钦改变。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复杂,祁熙不想去深思,叹了口气道:“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

    半夏不明白着其中的意思,还欲询问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她皱着眉听了听,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姐,好像有人话?”

    祁煦也是一头雾水,声音很但是离的很近,仔细去听还能听清是在些什么。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听清楚字词后,祁熙猛地一下起身拉开房门,外面的寒风迎面扑来,冰冷的雨雪在她的脸上激起了一身的寒意,她看着站在院中的人愣了愣,屋檐下的烛火微弱,雨雾朦朦,房中光了出来,在地上印出一个细长的四四方方的门影,恰恰好照在院中这人身上,像是给他镀磕一层橘黄色的暖光,耳边响起的除了呼呼的风雨声还有那温柔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大学里面的内容,一字不差一句不漏,祁熙甚至能跟着他一起背出来。

    “半夏,拿伞来。”祁煦吩咐道。

    接过伞后一步一步走向站在橘黄色光晕中的人,那光在她身上面前这人的面容离磕光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祁熙撑开遮在两人头顶,等一章背完,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问:“不冷吗?”

    杨钦下意识就想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妥,强撑着摇头,“不冷。”

    他这副模样逗笑了祁熙,笑弯的眉眼中满是星河万千,看的杨钦有些痴了,听到祁熙的询问声才清醒过来,“你不睡觉跑我院里来干嘛?”

    “来背书,”杨钦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你过,我若是把大学背出来便会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今我背出来了,我想讨个赏。”

    闻言,祁熙脸上突然染上红霞,侧头看了眼身后的半夏,确定她听不清楚后,才垂着眸避开杨钦灼热的目光,温声道:“恩,好。”

    “我想讨个原谅。”

    “嗯?”祁熙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人是蠢还是傻。

    “纳妾一事我的确不知,我迎娶你之时当着祁相兄长和阿珩的面发过誓,今生今世只会有你不会再有其他人,我杨钦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言出必行这话的意思还是清楚明白的,虽非我本意可让你不开心了那便是我错了。”

    听完这番话,祁熙心头一软,笑了笑,“伸手。”

    杨钦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下一秒手中多了一把伞,他看了一眼有些不解的抬眸。

    “夜深雪重,细雨绵绵,这把伞赠你,还望莫要沾风雪。”

    罢她笑着转身进了屋,杨钦撑着伞有些茫然,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他抬起伞沿仰头,一片雪花自空中缓缓降落,不偏不倚落在手中被掌心温度融化,仅留下一点凉意。

    这片雪像是一个讯号,夜雾朦胧,灯影重重,禁军校场的人围在一块儿,靠在趴在椅子上气息奄奄的严兆,手中的迟迟落不下去。

    “副统领,看在严兆是自己认罪态度端正饶过他吧,不能再下去了,再下去严兆撑不住的,”

    “送回营帐,再有下次重罚。”郭盛看着眼前这个祖宗,再三祈祷不要迁怒到自己。脚步匆匆离开。

    众人慌里慌张的将严兆扶起,各种关心担忧声此起彼伏,少爷狠狠挨了板子疼晕过去,四肢百骸跟被碾过一般疼,一片雪落在他的眼皮上,眼睑颤颤巍巍睁开,入眼皆是茫茫大雪。

    “下……下雪了……”他沙哑着声音道。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红瓦青檐上一点点堆积,季思在屋里画着画,听见初一的惊呼声走了,素白的雪点亮了如墨的夜。

    季思站在屋檐下依靠着柱子,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啊。”

    雪落无声,风也未停。

    *

    作者有话要: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有啥想看的番外吗,其他的cp分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