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问天台修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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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一过临安又恢复到忙碌,跨过了卯月,天气渐渐有了回暖迹象,虽还是时常刮着风下着雪,可同正月前后那几场鹅毛大雪相比,便算不上什么了。

    季府院中那几簇迎春花春意来的早些,已经开始抽了新芽,里头还含着几朵淡黄色的花苞,在这没什么生机的冬日里算得上是别样的色彩,季思每日散值回府路过都要去瞧上几眼,看看何时才能开花。

    初一有次瞧见了,便在一旁呵呵一笑,这迎春别是发春了,的一派纯真但又不得不令人多想,者无心听者有心,惹得季思哭笑不得,开始琢磨他年岁也不了,是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教他一些男女之事。

    平常人家这事是由父亲教导,富贵点的人家会安排有通房丫头,等少爷年纪一到便将这房中之事传授出去,来去也不过是些“孟夏之日,天地始交”的东西。

    永安王去世的早,在蜀州时候也未到那个年岁,来到临安后承德帝日理万机处处都点好了,偏生忘了这事,宛妃同他关系再亲切也是个女人家,那些个话总是不好开口的,索性王爷聪明,从书本上了解了不少,就这般迷迷糊糊直到出了宫。

    宫里那些个皇子皇孙的长至十二三岁便有管教宫女教导,王爷直到十五才做了春梦泄了初精,梦里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祁相家的二少爷。

    故而瞅着初一渐渐拔高的身形,季思开始沉思要怎么给他,这事颇为棘手,他也不知晓寻常人家是怎么的,但自己对这事所有感知都来源于祁然,也没同女子如何如何,男子同男子,男子同女子,再怎么想也是不一样的。

    这事实在不出口,他对情/欲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悉数来源于祁然,但那些个房中之事又是不能为外人道矣的,别来去倒把人糊涂了,也跟着断了袖,那岑大夫怕是得从土里爬出来,往死里掐着自个儿脖子,兴许还得嚎上几嗓子,自己为老不尊带坏他徒弟呢。

    季思幽幽叹了口气,颇有些初为人父的担忧。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要做的事便做了,特意寻了个熟练的姑娘,翌日便趁着初一未醒将人丢进了他屋里,再三叮嘱口头传授行了,千万莫要上手,若他实在难受替他用手将初精泄出来便成。

    孩子还,自己也还没做好当爷爷的准备。

    等人进了屋,季思还是放心不下派人在屋外守着,要是有点什么动静就直接往里冲,他自个儿就捧着杯热茶口口抿着。

    杜衡跟在下人身后进来时,便瞧见那名声不太好的户部侍郎正躺在摇椅上,端着茶杯闭着眼再哼曲儿,细细一听那曲子还有些耳熟,风月楼里惯唱的的新妇十八摸,这副模样叫人瞧见指不定又恨得牙痒痒。

    “你到悠闲。”杜衡坐在一旁,季府的下人动作麻利的沏好了热茶端上来给他暖身。

    听见动静季思这才收了声,睁眼瞧着来人挑了挑眉,“你怎有空来了?”

    “这语气怎听着瞧见我不太欢喜,那我还是走吧。”

    “别别别,”季思按着人肩头把人压了回去,笑嘻嘻道:“来都来了我给你唱首曲儿吧,想听什么曲子?江南曲儿还是淫词艳曲儿?随便点不收你银子。”

    “这季府已经衰败到靠你卖唱糊口了吗?”杜衡被他这轻浮的模样逗得没脾气了。

    “这倒没有,不过多有一技傍身不当官了也不至于饿死,”季侍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兴许到时候我还能去南风馆挂个牌呢。”

    论厚颜无耻的程度杜衡甘拜下风,季思逗了他几句见好就收,笑着将杯中的半杯茶一口饮尽,又问道:“今日不是休沐吗,你这穿着官服别是才从宫里出来吧。”

    杜衡没出声。

    季思一瞧不太对劲,慌忙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我去,你真是宫里出来的啊。”

    “嗯,才出了宫便来了你这处儿,”末了还补充了句,“放心走的后门没人瞧见。”

    “宫里出事儿了。”季思用的肯定句。

    “是也不是。”

    听着这话季思敲了敲石桌,指骨有些泛红,半晌后嘴角扬着笑,格外兴奋的又问:“莫不是曹为远私吞军饷这事被人弹劾,人被逮了吗?被贬了吗?还活着吗?我是不是要升擢了,保佑人千万要出事,我这后半辈子能不能出头就靠他了。”

    “那倒没有,同他没有多大干系,”杜衡饮了口茶道:“宫里有不少宫女和内侍得了赏赐或是私藏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由于不好藏匿,便会托人送出宫去变卖换成面额大些的银票,以便日后能有机会出宫做点买卖,或者托人寄回家中以尽孝心。正旦刚过各宫都发了不少东西,丢了一两个也不怎么瞧得出来,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巧就巧在皇上不知怎地了,突然想起来要瞧给五皇子的那块长命锁,当年这长命锁好没多久,转眼宛妃被入冷宫后便没人还记得这事,内务府的人也不知放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季思捧着茶杯听的认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大晋皇室有给皇子王孙长命锁的习惯,祈求庇佑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他也有一块,上头还镶了块和田玉,做工极其精细,当初从蜀州来临安时也没带上。

    杜衡缓了缓继续道:“这一找还真找出了事儿,那长命锁不见了,皇上发了好大一通火下令彻查,差了一夜才查出来早八百年被当差的内侍偷出去换了银票还赌债了,那内侍是个惯主儿没少干这事儿,顿时便慌的不行,一开始嘴严连连喊冤,后头巡察卫一番敲下就都召了,末了还抖搂出了个陈年旧事。”

    听着这个语气,季思顿觉这陈年旧事并不是什么事,也屏息紧张了起来,凑过去追问了句:“何事?”

    “当年正旦节当日,宛妃娘娘疯病犯了,放火烧了冷宫那事。”

    话音落下季思手中的瓷杯也应声而落,瓷片碎了一地,把杜衡吓了一跳,他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没想到这事还能再次被人提及,张了张唇哑着声:“这天冷的很,没拿稳手滑了,你继续往下,这事怎么了?”

    语气有些怪异,甚至带了些颤音,杜衡抿了抿唇多看了一眼,面上却没将疑惑表露出来,而是沉声道:“那内侍原先在是在御膳房当差,后头手脚不干净被调去了冷宫,负责冷宫守夜的活儿,宛妃娘娘放火那日恰逢正旦节,冷宫的宫女内侍都没心情守夜过节去了,那内侍起初也去凑热闹了,后头喝了点酒就寻了条道想回去休息,路上自个儿把自个儿绊倒摔了一跤,还未起身听见脚步声空气中还飘散着股火油的味道,透过矮丛缝隙瞧了眼,只看到绯色的衣摆,那衣衫样式像是内侍服饰。”

    “绯色衣摆?十二监的太监!”

    宫里设有内十二监,由内侍担任,官阶为四品,故而同其他内侍服饰也有不同,着的绯红袍。

    杜衡点了点头,方才又道:“那内侍匆匆赶到冷宫时已经起了火,他心中知晓这是卷入了什么争斗中,唯恐惹祸上身,毕竟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死一个两个宫女内侍那是常有的事,也没人会在意只是凉席一裹匆匆埋了,他不确定那日有没有人瞧见,为求自保便算将这事靠在心里,若不是这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教人知晓,皇上今朝便唤了我和卢大人进宫,让我俩将当日存在御史台的卷宗翻出来,好生查查这内侍的是真是假。”

    到这儿杜衡停了下来,抬眸量着面前这人,语气淡淡地询问:“宛妃去世时我还在国子监,只是听到些许旁枝末节,那时候你已入朝为官,可知这事是如何定下的?”

    如何定下?

    季思眼神动了动,宫妃私通,血脉不纯,疯疯癫癫,混乱后宫,无论那一条罪责都是不能昭告天下的,为保皇家脸面匆匆厚葬了而已。

    喉咙有些干涩,他喉结滑动咽下唾沫,轻声摇了摇头,“那是内宫的事,我一个外臣并不清楚。”

    杜衡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衡量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度,沉吟道:“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瞒了我很多,但我依旧选择信你,你知晓是为何那?”

    闻言,季思张口便要辩解,却又听他补充了句,“比起旁人口中我更相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感受,交友贵在以真心换真心,你待我如何我心里头清楚,所以我愿意同你相交,若真因为我轻信于你而惹了麻烦,丢了命,那也只能当我杜存孝看错了人,怨不得旁人。”

    “存孝啊……”季思哂笑了声,“没这般严重,我却是有事瞒着你,这我不否认,但自有我不能的理,你放心,若真有危险那我肯定走在前头将你护住,不教你受半点伤。”

    罢又饮了口茶

    “哦,是吗,”杜衡挑了挑眉,也跟着端起茶杯用杯盖拂去飘在面上的茶叶,饮了口茶不急不慢道:“那若是我同祁子珩一道儿出事,你先护谁?”

    “噗!”

    季思口中的热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尽数喷了出去,好在杜衡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这才没有被喷一身。

    “不是,”季思扒着桌沿有些不明所以,“这同祁子珩又有何关系?”

    问完话,却见对面这人突然笑了起来,“并无干系,我就随口一问,未曾想你反应这般大,到让我吓了一跳。”

    季思:“……”

    有点郁闷,季思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杜存孝摆了一通。

    好气哦。

    能让他滚出去吗?

    好在这局面没有持续多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两人这处而来,他二人闻声望去,瞧见初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鞋子还穿反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脸此时跟见了鬼一般,双手提着裤腰跑的出了满头的汗,仿佛身后有人在追他一般,人未到声先响了起来:“大人……大人……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季思皱着眉问,“好生生的怎弄成这副模样?”

    初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拽住裤腰带,听见问话只是喘着大气一句话也没出口,仅有几个不成句的字词也让人听不懂意思,反倒让问话的人更着急了几分。

    杜衡见状端起桌上的茶杯喂了他点水,这才把这口气缓过来,然后便听初一满面惊恐的:“大……大人……我房中……有……有女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的哪儿来的鬼。”

    “是真的,杜大人,你信我!”初一见杜衡不信,又着急的补充,连带比划的,颇为生动,“她现在就在我屋里瞎叫唤,我一早睁开眼就瞧见她站在我面前,披头散发长着血盆大口,要吃我的鸟儿!”

    “这是什么精怪?要以鸟禽为食?”杜衡皱了皱眉。

    听到这儿季思已经明白了,略显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口:“存孝啊……”

    初一骤然断他的话,白苍白着显然是被吓得不轻,颤着声继续道:“不仅如此,她还要扒我的衣服,脱我的裤子,要同我做那劳什子快活的事儿,带我当神仙,那笑声吓人的紧,若不是我机灵趁着她不备一脚踹开急忙跑了出来,这会儿早就做了她的点心,大人咱们还是寻个道士吧!”

    “......”

    杜大人洁身自好,没有那些个风花雪月的心思,一心扑在公务上,再加上性子也无趣又无家世背景帮衬,至今都还未娶亲,是个货真价实的雏儿,但不代表一窍不通,关于那些个事还是知晓一二的,顿时反应了过来,面色有些复杂,侧头望着一旁的季思,后者冲他尴尬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为难道:“孩子大了,总归操心些,我也是头遭做这事儿,这不是没经验呀,下次就长记性了。”

    清正严明的杜大人给了他一个眼刀,随后像学堂老师父一般同初一慢慢教导,季思闲来没事还在一旁听得入迷,乖巧的像个好学的学子,时不时发出感叹。

    鸟鸣声从树上传来,清脆悦耳,让这静怡的清多了几分热闹,那簇迎春花藏在枝丫下的花苞慢慢舒展开,露出内里淡黄色的花蕊,露珠都落下来在花蕊上,花瓣颤了颤留下了点水珠,透过晶莹剔透的露珠望向这个尘世,满是生机盎然。

    冬日即将过去,临安的春天就要来了。

    开春时发生了几件要事,一件是承德帝做了噩梦,梦中西方来虎,那白虎威风凛凛双目圆睁,利爪足有一人高,往哪儿一站便有几尺高,好似一脚便能塌翻这天地,气势高昂,长着血盆大口步步紧逼,来势汹汹的模样意欲将承德帝吞入腹中。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篝火火焰汇聚在一块儿缓缓腾起,于半空中形成一条火龙,火龙周身升起熊熊烈火,发出震慑天地的声声龙吟,眼冒金光同那猛虎斗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木块和泥沙掉了下来,宫殿房梁轰然倒塌,尽数将承德帝压在废墟之,下火舌席卷了全身,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

    意识消散前承德帝瞧见那早就死在自己手中的李汜,在漫天火光中走了过来,四周飘散着张牙舞爪的厉鬼,趁着那张灰色的脸,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

    承德帝吓得瞳孔地震,好似听到心跳贴着自己耳边响起,每跳动一下,力度都又重又急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睁大双眼瞧见李汜勾了勾唇,笑道:

    不破不立,只有你死了大晋才会迎来新的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围绕在李汜身边的那些厉鬼面目凶狠的扑了过来,开始拆骨剥皮,待瞧清那些面容后,承德帝更是战栗不止,都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一个个恨不得食他的肉,饮他的血,承德帝直至咽气也没瞧见究竟是那白虎利爪锋利,还是那火龙技高一筹。

    这梦做的过于真实,那种血液从身体中流失带来的晕眩感还未消散,承德帝连着几日被梦靥缠住,才有好转的身子就这么消瘦了下去,性子越大喜怒无常,罚了好几个宫人,都是些杖毙分尸的酷刑,一时之间宫中众人人心惶惶,行事越发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疏忽便惹得承德帝不悦丢了命。

    这般风声鹤唳了几日,钦天监夜观天象带来了一个更令承德帝恐慌的消息:

    斗数之主,星运失微,西方当明,东方来运,光辉暗淡,恐有变故!

    承德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的险些晕厥过去,抽出悬挂在墙上的诛天剑,二话不便要将那钦天监就地斩杀,若不是孙海拦着便会血溅当场。

    那钦天监也是个难做的主儿,急得出了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连连磕头求饶,脑袋倾尽所学思考自救的法子,倒真让他想到个馊主意。

    立马慌不择路的告诉承德帝:这帝星自有天神保佑,断不会无故暗淡,定是出了差错,历朝历代都有祭天祈福的规矩,那只需在帝星所处方位修葺高台,上曲九台,下镇四方,中间启北斗七星之势,随后再由陛下焚香沐浴,坐于高台之上,受百官朝贺,万民祈福,一是以告上苍陛下民心所向,二是可以彰显陛下与天同寿,道家也有洗髓吐纳一,平心静气还可洗净体内污浊,于陛下也有延年益寿之用。

    承德帝思虑再三直到夜里又被梦魇缠住,便答应大兴土木修葺这问天台,此消息一出立马引起百官震惊,纷纷上折子悉数其中利害,开春正是农牧要紧之际,户部得拨出一大笔银子,本就入不敷出,再加之陇西水患湘州疫病多处城镇受损,修葺房屋加固堤坝的事宜还没弄完,这处银子也不能少,更何况平北军粮仓毁了大半,前线粮草吃紧定是要及时补上的,断不可缺了。

    洋洋洒洒几千字,总结下来便是一句话:问天台修不得,国库空虚,没有这么多银子了!

    一堆人同承德帝唱反调,再加之他近日心绪不宁,更绝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憋屈,一口气没上来又呕了口血晕了过去,后头诸位大人没法子,只能去寻镇国公方太傅和祁相了,三公虽无实权,却是两朝元老,身负监守皇帝的重则,是皇权最大的制衡者,更是大晋屹立不倒的脊梁,也不知聊了些什么,翌日,承德帝倒是将此事搁置了。

    其次是秦王李弘煜向皇上讨了旨婚书纳了位侧妃,按理秦王年岁不了也到适婚的年纪纳侧妃本没什么不妥,虽不受宠但好歹也位皇子,朝中多是的官员想同秦王结亲,其中也不乏官阶高些能拥护秦王的。

    再加之正旦当晚承德帝让秦王守岁那事,众人仿佛瞧出了些端倪,看承德帝的态度行事,便对秦王抱着观望的心思,毕竟梁王失势后朝堂目前是太子独断的局面,瑞王依旧是看样子,不显山不露水却不至于没有存在感,若有承德帝为靠山,那秦王倒是同二人争一争。

    可来奇怪,秦王却同往常无二,好似同谁都能上话却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也有人试着探过他的底却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仿佛种种迹象都是他们自个儿想多了,人正主压根没这个心思。

    就是这么个诡异的局面下,秦王突然纳了侧妃,那女子也并不是任何一个意欲拥护秦王的官员之女,而是一个在东苑殿掌灯的宫女,这消息出来后满朝哗然,众人心思各异,纷纷不懂秦王这步棋是个什么意思,只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有半点帝王谋略,一手翻身牌愣是的稀烂。

    秦王的婚期定在了季春一个百花齐放的日子,虽是侧妃排场却也不,满朝官员三三两两的来了不少,未到的也派人送上了贺礼,算是给足了面子。

    季思来的晚了些,跟在王府下人身后到场时真巧碰见秦王出门迎太子,两人目光对上,季思连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还祝王爷......”

    “别别别,”李弘煜挥手断他的话,哭笑不得的:“那些个祝词本王今日听的头都大了,这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出来喘口气,季侍郎还是让本王缓缓吧。”

    他语气带着笑,眼尾有些红像是来时已经喝了不少酒,酒气都熏到了眼尾,比起以往一脸病气的模样神采奕奕多了,没穿标志性的白色而是着了大红色的喜袍,腰间系了条金玉带,头上戴了鎏金祥云冠,整个人一派风流无双,季思不由得抬眸多瞧了一眼,却发现李弘煜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心跳的有些快,还莫名升起了几分苦涩,有些怪异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这神情自然被李弘煜捕捉到了,他眯了眯眼装作不经意的提到:“季侍郎几时成亲啊,倒是本王定去贺喜好生喝上几杯。”

    “自有机会,自有机会。”季思摸着鼻子道,心下却想着,怕到时候那新娘子吓到你没心思吃酒。

    李弘煜笑了笑没在追问,“太子就要到了,本王便先去迎太子了,季侍郎顺着这条道往里走便能瞧见了。”

    “多谢王爷。”季思又行了礼快速离开。

    等人身影消失在尽头,李弘煜脸上的笑意这才消散,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季思离开的那方向,目光有些阴冷,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远比我想的有意思多了。”

    他眯了眯眼,再抬眸时有恢复那个温润尔雅的秦王,脸上挂着着急的神色急匆匆往外赶,丝毫看不出一点端倪。

    王府下人引着季思入了座,他瞧了瞧自个儿这一桌,好家伙,都是熟人啊,六部侍郎加一个翰林院的沈子襄,御史台的杜存孝,尚书省的杨云川,最后再加一个内禁军统领严家的严青,这乱七八糟的各衙门的青年才俊都快齐活了,他这一卓代表的就是大晋往后的中流砥柱。

    落了座后季思瞅了瞅左边的杜存孝,又瞅了瞅右边不苟言笑的杨云川,随后觉得自己这种身份还是同杨钦这种败家子比较合适,压低着嗓子问:“你最近怎的没来寻我,别是寻到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自个偷乐呢。”

    杨钦掀起眼帘看了看他,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可余光瞥到一旁的沈子襄时却只是摇了摇头,情绪低昂语气略带忧愁道:“没什么,背书呢。”

    这分明不是没什么的语气,季思顿觉奇怪不放心又多问了句,“究竟何事?你与我听听。”

    可无论他怎么问杨钦只是一脸深沉,更让季思感到莫名,还想再问时,杨钦却出了声,“你,沈子襄真就比我好吗?我就那么一点儿,就一点儿,都不如他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季思问懵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对面去,只见翰林院的沈子襄正同刑部侍郎有有笑,谈的都是些律法卷宗的事,侃侃而谈文采斐然,随后又瞅了眼身旁的杨钦,顿时反应过来若是没有杨钦的话,那沈子襄当年就成了祁然姐夫,如今这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局面莫名复杂了,他面色凝重起来。

    其实真要论才情能力上进心,杨钦那是处处都不如沈子襄的,可人人都得对比一番,那世间没有出息的简直海了去,杨钦虽然愚笨了些,可贵在重情重义赤子心性,官场这个大染缸都没让他衣衫染上半点黑,依旧做着杨云川,只要有人待他一点好,他能加倍的还回去,也不端什么少爷脾气好相与的很,有人求他办事只要应下能做的无论大都给人办成,对自个儿夫人更是没得话,连杜衡都夸赞过,与其笨倒不如纯真了些。

    而沈子襄这人季思其实不太了解,关于同祁熙那段情意也仅是从祁然口中得知一二,沈家虽是世家可同祁家这种世家大族相比,压根上不得什么台面,两人当初相识一场诗会,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本可成秦晋之好,祁家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只要祁熙过得好便成。

    可耐不住沈子襄没法接受,他怕往后有人他高攀祁家,也怕委屈了祁熙,更怕自己没有一番作为留人耻笑,便想参加科举高中之后成就一番大业,不会有人指着他沈子襄,一只山鸡有何资格摘了那高岭上欺霜傲雪的梅,那时在风风光光迎娶祁熙入他沈家大门。

    祁熙知晓他是拉不下面子怕在祁家面前,在自己面前低一头,这于男子来的确过于丢面子,兴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稍稍沉思也便应下了,这一等便是五年,从豆蔻之右到双十年华,往后多了一个杨云川。

    祁然当时愤慨不平,觉得那沈子襄不大是个东西,不管旁人在外如何他卓尔不凡文采斐然,祁然都不给一个好面色,左看右看都瞧着像个负心汉,耳濡不染下季思也对那沈子襄没什么好印象,这时候闻言,也是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别胡,我瞅着是他不如你。”

    他护短,就算没有祁然这层关系也是护着身边的人。

    谁料杨少爷听完并没有热泪盈眶反倒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情绪低落的:“也就只有你觉得我比得上沈子襄了,怪不得咱俩臭味相投算是一丘之貉。”

    季思:“……”

    还欲开口再些什么时,人群突然起了骚动,闻声望去便瞧见李弘炀走了过来,一旁跟着李弘煜和晏怀铮,众人纷纷起了身行礼。

    “秦王大喜之日,这些个虚礼就都免了吧。”李弘炀一派和善的笑着。

    随后被李弘煜引着往主座走去,路过季思身旁时顿了顿脚步,季思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让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好在那眼神只停留了几秒便移开了,等人走远了才心翼翼的回头,恰巧同祁然对上视线。

    两人隔着人群对望,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在众人瞩目下将那点爱意表达,只匆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这点隐晦没有人注意到,却尽数落在了李弘煜的眼中,他眯了眯眼将杯中的酒饮尽,唇角扬起抹浅笑,笑意未达眼底转瞬即逝。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饮过三爵,宾客同欢。

    酒宴过半,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季思早就想走却被杨钦拖住了,杨少爷也不知怎么了喝酒像喝水一样往肚里灌,那不要命的架势把一桌的人吓了一跳,以往这副模样那都是同祁熙有关,季思也不知晓二人发生了什么,见状也不好离开只得同杜衡在旁劝慰着,这醉鬼醉的分不清人又能闹腾,还是李弘煜遣人过来他扶到厢房歇息,这才消停下来。

    等季思擦着汗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了口,这才发现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对面的桌上趴了一个人,仔细瞧了这才发现是孔令秋,季思心下一动坐了过去,轻轻摇着人肩膀温声道:“孔侍郎,这夜里凉可别在此处睡着了。”

    孔令秋被摇晃这睁开了眼,眼尾有些红,也不知是醉糊涂了还是哭过了,一身的酒气凑近了才发现十分熏人,双瞳溃散好似对不上焦,盯着季思的脸瞧了一会儿,才慢慢扶着胀痛的脑袋直起身来,声音沙哑道:“季侍郎还未走啊。”

    “本是要走了,见孔侍郎不适过来瞧瞧。”季思答道。

    两人本就没多少交集,三言两语后便寻不到要些什么,各自盯着桌面的残羹冷炙发呆,季思不大适应这种安静,见王府下人都在收拾便想起身告辞,这时孔令秋又突然开了口:“这红色看起来果然十分喜庆。”

    季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那挂着在走廊下的一排红灯笼,也不明白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啊。”

    孔令秋将视线移了过来,醉眼朦胧的斜瞅着季思,语焉不详的问了句,“季侍郎会嫉妒吗?”

    这问题让季思皱了皱眉不解其意,但孔令秋像是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着,“不知是不是因为都是不受宠的庶子原因,瞧着季侍郎有时会像瞧着自己一般,这倒也是缘分,经历相同是缘分,同朝为官是缘分,如今坐在秦王这喜宴上也是缘分,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出声,笑的眼尾都泛出泪花,季思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出声也不应话,像个十分称职的倾听者,只是在需要自己做出反应的时候发出声响。

    孔令秋醉的不轻话比起杨钦那种喝醉就又哭又闹又废话连篇的来,安静的吓人,只是相较以往对谁都是疏远的模样来,看起来有了醉意,絮絮叨叨了些有的没的,季思都不太感兴趣,一会儿方才听这人问道:“季侍郎有想过几时成亲吗?”

    问题来的莫名其妙,惹得季思侧眸看了一眼,心中揣测孔令秋话中意思不敢轻易开口,却又听那人自顾自将话题继续下去,“也对,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是继续烂在泥里吧,回不了头了,回不了头了。”

    闻言,季思皱了皱眉薄唇紧抿着,周遭王府下人在收拾残局发出的杯碗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少顷问出了今夜第一个问题,“孔侍郎入朝为官之前是否就已认识季思?”

    话音落下孔令秋有些黝黑的目光直勾勾的望了过来,随后自嘲的笑了笑,“在你跟前,我连被提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罢从椅子上站起身,躬身同季思对上视线,他瞧的认真,像是要从季思这张脸上看出不一样的地方,吹来的风在两人脸上,画面静止了下来,随后孔令秋语焉不详的了句话,“有时觉得你是不同的,有时又觉得你比我可怜,可归根到底你我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季思觉得这人没有醉,只是不想清醒而已,了一番话嘴中念叨着:醉了醉了,便摇摇晃晃的离开,等人离开这才勾唇笑了笑,局面变得更复杂了起来。

    他脑中零零碎碎有些关于季大人的画面,可无论是在漳州时还是在临安,都没有出现过孔令秋的影子,季思确保季大人不认识这人,所有的事都让他觉得奇怪,可却缺了重要的一环,他需要一个物什,一个转折,或是一个人,将所有的事和他脑中的记忆串联起来。

    沉思间秦王府的下人走了过来,躬着身恭敬有礼的询问着:“季大人若是醉了不如先在歇一会儿,待酒醒了再走不迟。”

    季思没有应下只是笑了笑起身离开。

    喜烛灯笼的暖光笼罩着整个王府,时不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低声话的声音,可稍稍侧耳却又什么都听不见,桌上的烛芯发出滋啦一声的火花,坐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遮面的扇子被缓缓移开一个边角,扇后露出一只眼睛,有些雀跃的望着那跳动的烛火。

    这眼睛透着光,细细看进去还能瞧见眼中的笑意,她本是一个宫女,初见秦王那日便已芳心暗许,却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山间的雀儿飞不上枝头,本以为这份情意只能埋在心中,却未曾想到秦王要娶她,当娘娘问她:觅儿,你可愿嫁与王爷时,她心中的雀跃之情险些溢满出来。

    往后她是王爷的人,定会相夫教子,好生做好自己本分。

    思及至此,觅儿的笑意止不住的在眼中蔓延开来,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时又慌慌张张的将扇子扶正遮住面容,随后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绢布做的扇面映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模糊人影,人影缓缓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觅儿有些娇羞,低垂着头软软的唤了声:“王爷……”

    李弘炀面色冷淡的盯着坐在床沿的女子,

    神情远不像在外头表现出的那般喜悦,量着满室的红色,冷声道:“动静些莫要出错了。”

    他的话是冲着门外的,罢转身便要出屋。

    觅儿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心中涌起了不安,抓着扇柄的五指用力收紧,身子往前倾了倾,着急道:“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王爷不宿在妾身这处吗?”

    她没听见回答,因为李弘煜已经踏出了屋子,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越走越近,眨眼间便到了窗前,觅儿身子有些颤,色厉内茬的吼道:“你是何人,这处也是你能进的吗,滚出去!放开我!救命啊!王爷!王爷!”

    声音到后面越发尖锐高昂,十分刺耳,在黑夜中像是厉鬼的嘶吼。

    李弘煜听着那些吼叫哭喊,面上的神情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出,快到拐角时脚步却停了下来,面色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暗处那人也不气反倒笑出声来,“你若是旁人知道秦王是个只对男人硬的起来的变态,会作何感想?”

    “你非得来挑衅我吗?”李弘煜冷声道:“孔令秋。”

    孔令秋的身影渐渐从暗处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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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今天出去给我闺蜜过生日了,还好赶上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