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怨婴影(二五) “九哥真是好看……”……
黑暗中乍然现过流金之光, 映在汪峦灵雀似的眼眸中,转瞬又分崩离析,化作万千碎羽, 洋洋洒洒而下,坠落之刹又如萤四散而起,漫于几人身畔,久久不曾消逝,灿若星河身临绮梦一场。
汪峦带着绛石戒指的手, 虚弱地向半空中抬起,那飘然的金芒碎羽,便纷纷转而凝起, 汇成流光澈溪,萦绕着他的身体,最后重归回于那绛石戒指中。
祁沉笙灰色的残目也被这光照亮了,其中满满映着汪峦的身影, 待到最后一点光芒隐去时,他才缓缓低头,在汪峦的额上落下克制又占有的一吻。
“九哥真是好看……”
“沉笙……”汪峦微微颦眉, 靠在祁沉笙的胸前, 轻轻咳喘几声, 眼眸半阖着却用指尖点上了他的下巴:“咳咳,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这些。”
“什么时候?”祁沉笙又低闻了下汪峦发间的檀香,再次抬首时,眼眸中已尽是刺骨的寒意:“不过是清理门户的时候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祁望祥,险些跌倒在地,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如灰,虽然心中已翻涌起惧怕,但还是不愿屈服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的?”祁沉笙冷笑了一声,不等祁望祥回答,目光便又移向了他的身后:“你不如回头看看,那是谁。”
而就在这时,震惊而失望的声音,也恰自祁沉笙目光所及出传来--
“六哥……为什么会是你?!”
祁望祥的眼眸骤然睁大,他僵硬地转过身去,却看到本应已死在楼中的如蓉正被哥哥祁暮耀护在怀中,哭着看向他。而祁尚汶也迅速跑到了妹妹如茜的身边,警惕地捡起木棍指着他。
他们都没死!
这样的认知,让祁望祥心中的某处,彻底崩塌了,面对祁如蓉的哭喊,他的神情几经扭曲,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转回身子,死死地望着祁沉笙与汪峦。
“是你们!”
“对,是我们。”祁沉笙冷笑了一声,毫不遮掩地认了下来,随即手中的绅士杖一挥,便将穿在上面的鬼婴,骤然摔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鬼婴的头几乎被摔得稀碎,浓重的血腥气随之扑面而来,汪峦忍不住掩着口鼻轻咳起来,又往祁沉笙怀中靠了靠。
不错,除了之前无所预料的祁朝辉之死,此后他们经历的种种,不过是汪峦借由祁沉笙的力量,所造出的幻境。
起初他们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要做什么,于是便将所有人都收入其中,任其在那金丝雀凝造出的幻境中动作,伺机揪出幕后黑手。
“六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蓉并不能看懂许多,她只是无法相信,记忆中那个温和多病的六哥,居然会对他们下杀手。
“哪有什么为什么!”祁望祥心中的怨怒与不安,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伸手狠狠地指着如蓉兄妹,烂在地上的鬼婴重新蠕动起身子,仿佛下一刻便会拖着那淋漓的血肉,再次扑腾起来。
“我就是要杀了你们,就是要杀了你们!”
这时,一声仿若叹息的苦笑,从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中传来,精神已紧绷到极点的祁望祥立刻转身看去,却是手中缠着沉香串子的祁辞,正摇着头走出来。
他与祁沉笙对视点了下头,祁望祥身上的执妖,根本不足以困住两位星监,他之所以独自离开,其实是在暗中盯着不肯与祁沉笙他们同行的人,以防万一。
“你笑什么!”祁望祥眼中的怨毒几乎凝为实质,他瞪着祁辞又看向祁沉笙,“我最想杀的,就是你们!”
“星监……星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不公的东西?”
祁辞刚想开口,却见祁望祥径直向他疾行两步,狠狠地指着他吼道:“你原本连祁家人都不算,就因着承了星监的位置,老太爷恨不得将你捧上天去!”
“可笑你后来混账到去玩男人,他居然连句重话都不曾有,就因为你是星监!”
“还有你!”他转而又指向祁沉笙,声音越发癫狂,病弱多年的身子根本撑不住这般,几乎要到下去:“祁二少……好一个祁二少。”
“你又做下了多少荒唐事,你娘留下的半个家底子都祸害了出去!瞎了只眼睛连滚带爬的回来,却成了什么星监?!”
“星监……星监,就仗着这么个位子,你转眼又成了在祁家横行霸道的二少爷!”他猛地笑了起来,口角却溢出了血迹,目光更为不屑地看向汪峦:“还有你抱着的这个玩意!”
“你知不知道,家里家外都传成了什么样子,你祁二少不要脸面,何曾想过祁家其他人!”
“好好,还是因为星监……星监,你居然还能堂而皇之的将人带回来。”
祁沉笙完全没有制止祁望祥的意思,只是抱着汪峦,冷眼看他继续疯癫。
“在这祁家,你们活得像是神明--”祁望祥再次指着祁沉笙与祁辞,而后歪歪倒倒地斜行几步,又指向祁暮耀如蓉等人:“你们虽然过得差了些,但好歹还是个人--”
“而我呢?”他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指指自己:“我……我就活得像是个鬼一样。”
“当年,我还不如直接病死算了,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这样活着,这样每天……”他低头看看还在地上蠕动的鬼婴,目光中尽是恶心与嫌恶:“每天要与它在一处,靠着它活下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它的味道?”
“是臭的……腐烂的味道,我每呼吸一口,所闻到的都是这样的味道--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根本也是个死人,我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我恨老天不公啊!你们能活得像神,像人,而我只能是鬼……我们明明都生在这祁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
“那你也不至于杀人啊!”祁暮耀几乎要被祁望祥这样病态癫狂的情绪感染了,他将妹妹护到身后去,自己冲上前几步:“我大哥可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们兄妹可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你自己不想活了,就要拉上手足姊妹陪葬吗!”
“是!”祁望祥一口应了下来,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鬼婴,任凭它的腥臭的血,蜿蜒如蛇的流到他的身上:“我就是活不成了,所以我要拉你们这些神、这些人陪葬!”
汪峦眉头稍皱,抬眼与祁沉笙对视一眼,祁望祥这话中分明是隐去了什么。
但眼下他们已经来不及再细想,只见自鬼婴身上流下的血流,在祁望祥的身上开始如长蛇般翻涌扭动,转眼便化作几根长长的血脉锁链,其中一根首端连接在祁望祥的身上,尾端牵制着鬼婴。
而另有一根锁链同样自祁望祥身上而出,连接的却是一团血液凝成的虚物。
汪峦几乎聚精会神地向祁望祥看去时,却不料祁沉笙眼疾手快地将一物从他怀中取出狠狠地扔掷在地,,而后毫不留情地握住手杖,四颗连缀在一起的星芒须臾间闪现而出,引来苍鹰在无形中高昂长啸,以无可转寰之势将它彻底击碎。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婴哭啼,汪峦立刻低头看去,却见破碎的正是他们从假山后找到的那只白瓷瓶,而里面也已幻化出了第二只身带血脉锁链的鬼婴,可惜还未能完全脱出,便亡命于祁沉笙杖下。
汪峦随即明白过来,这鬼婴便是当年于姨娘流掉的孩子,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被祁望祥所得,制成了鬼婴封在瓷瓶中。
而在楼中杀人的那鬼婴,则当是十二年前吴氏的孩子……至于那团未成型的虚血,应为纪姨娘的孩子身上的血,因为那孩子只是体虚,还未死去所以也没有变成真正的鬼婴。
“你!”祁望祥凶狠地盯着祁沉笙,毫无征兆地便吐出一大口浓血,身子越发难以支撑。这些年来,他一直靠着这些本不该早亡的婴儿活着,从它们的身上,汲取更多的生命。
如今其中之一乍然被祁沉笙毁去,祁望祥立刻便觉体内生机大减。
他虽然口口声声着,还不如当年就死去,可生命流失的感觉却激起了他心中,更深更重的恐惧,祁望祥双眼霎时间也变得猩红,他怒吼着张开双臂,剩下的两条血脉锁链便由他的背后翻扬而出,裹挟着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向祁沉笙猛然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