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裴府危机
“你这姓岑的子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好事儿都让她占了呢?不公平,实在不公平!”吴靖柴一边仰面灌酒,一边愤愤地握拳。
而此时此刻偌大的京城中,失意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在颜湖西岸的一所大宅中,便传出了柔婉凄切的寥落弦音。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1】”
岑杙照例在每晚这个时刻开书房的西南两窗,让对岸那柔婉女声更无阻碍地飘进室内。站在窗前凝神静听,不知为?何?从那歌声里听出一丝诀别意味。
忽然那优美的弦音被一个充满戾气的男声粗暴断:
“弹,弹,整天就知道弹!吵死?了!每天弹这些靡靡之音,弹给谁听!你以为?你还是一个二八年华的贞妇,还有人抢着要你吗?整日做这副狐媚姿态给谁看!”
阁楼上又传来桌椅乱掷的猛烈摔击声,伴随着孩童惊恐的哭叫,令人不忍猝闻!
“那裴娘舅又开始发酒疯了!”园端了茶进来,满脸愤慨之色,“上次是裴夫人,这次是裴姐,妻子妹妹全不放过,这人真是极品了!”
对岸住得正?是敦王的娘舅裴演一家。裴演断肢后不久,裴氏一门就从内城搬来了这里,与其是方便疗养,不如?是暂避风头。
自去年涂家选择出手,将矛头对准敦王府的臂膀裴家开始,这支同样以军功起家的外戚氏族便被压得一整年喘不过气。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涂家的目的显然不满足于只将其赶出内城,还要将其驱逐出京,彻底扭断敦王府的臂膀,从此再难与东宫抗衡。这就是东宫为?什么?选择涂家的原因,涂家就像现任家主涂远山的名?字一样,看起来只是远远的一座山,等这座大山浮出水面向你压来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重。
在这样连续高强度的压之下?,裴家人不疯魔才怪。只是可?怜了那些与世无争的裴府女子,无端成了家族整体失意下?的牺牲品。
叱骂声越来越难听,姜园听不下?去了,要帮岑杙把窗户关上。
“别,留着吧,我睡觉前自己?关。”
二更时分对岸总算清静了。三更时,对面已无灯火。岑杙伸了个懒腰,从书案前起身准备入睡,去关窗时,忽然听见湖对岸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她定眼?去瞧,水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这时又是“扑通”一声,比方才声音更响,也更清晰,岑杙反应过来,连忙下?楼,去把老陈、庄他?们全都唤醒,“好像有人落水了!快跟我去救人!”
顾青和园提着药箱赶到时,湖边正?围了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她们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容貌清丽绝俗的素衣女子,浑身湿透了,正?昏迷不醒。一个布衣荆钗的老妇人和一个年幼的女孩子正?趴在她身上大声哭喊:“濯儿!”“娘亲!”
丫鬟仆人匆匆赶来:“二姐!”
几?个男丁举着火把在旁边大声维持秩序:“大家先不要慌,大夫马上就来了!”
岑杙拉着顾青道:“大夫已经来了,大家都让让。”
顾青连忙跪到那女子旁边,翻开她的眼?皮。一边确诊病情,一边给园一个手势,园会意,把药箱放在地上,拿出银针交给顾青,并吩咐众人:“大家不要吵,大夫施针需要安静。拿几?个火把来。”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火把也插在地上。顾青拿一枚细长的银针扎在那女子头顶穴位上,然后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她的胸口。
“咳!咳咳!”终于,那面色惨白的女子呛出一口水,慢慢转醒。旁边的老妇人登时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哭道:“濯儿,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样一走了之,让秋儿以后怎么?办?”
那女子并不话?,只是抱着孩子无声地流泪。岑杙默默叹了口气,听见外围有人:“老爷来了!”人群很快散开,裴家的一家之长裴巨现身,先瞧了瞧地上浑身湿透的二女儿,问了一句:“没事吧?”那裴二姐并不吭声,那老妇人慌忙答:“已经没事了,亲家公且宽心。”
裴巨点了点头,便叫人把裴二姐扶回宅院。这时在附近巡逻的官差也到了,裴巨以“女不慎失足落水,幸已得救”为?由发走了官差,转而对岑杙焦头烂额道:
“裴府家事让岑大人见笑?了,今日多?亏岑夫人出手相救,女性?命方无大碍。只是现下?夜已深沉,不便留二位入寒舍,改日裴某必亲携厚礼登门致谢,以报二位大恩。告辞。”
之后竟对家仆低声了一句,“快走,别再这丢人了。”
“什么?失足落水,分明就是投湖自尽。被自己?的亲哥哥骂得那样难听,搁谁身上受得了。”回去的路上,园愤愤不平道。
顾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询问岑杙:“这裴二姐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裴家人这样苛待她,连落水之后都能漠不关心。”
“这个我知道。”岑杙还没回答,园抢着,“我听人裴二姐是嫁过人的,后来夫家死?了,便返回了娘家。裴家想让她再嫁人,但是裴姐抵死?不从。裴家拿她没办法,便一直拖到现在。”
“你的没错,”岑杙补充道,“这裴二姐年轻时素有美名?,是一位才貌俱佳的人物,无数豪门大族慕名?前来求亲。但她偏偏选中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士。裴家对这门亲事原本就很不满意,据那军士刚一战死?,裴家就强行把裴二姐接了回来,准备择高门再嫁。裴二姐无力反抗父兄,便以自己?性?命为?要挟,要求带着婆婆和女儿一同归娘家。裴家只能表面答应,但私底下?肯定有阻梗的。听裴家最?近看中了一家高门,正?准备将女儿嫁过去,这裴二姐多?半是不肯听从,故而投水自尽。”
“原来如?此。”顾青不禁同情起了那裴二姐,园又问,“那刚才咱们看到的那位老妇和女孩,是不是就是裴二姐的婆婆和女儿?”
“应该是吧!”
“唉!”顾青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裴二姐真是个可?怜人。为?什么?女人的婚姻不能自己?做主呢?连裴二姐这样已经出嫁的人都身不由己?。更何?况其她更多?更无力的女子。”
岑杙瞧见她落寞的眼?神,悄悄地问:“你是不是想到自己?了?”
顾青点了点头,手语道:“我想起自己?当?年被义父义母逼着嫁人的情景,我知道他?们很疼爱我,待我比亲生女儿还亲,要我嫁人也是为?我的将来考虑,但是……”她摇摇头,脸上写满无奈,向岑杙纠结地比划:“他?们逼起人来真的很可?怕,完全就像换了一张脸。”
岑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不管以前如?何?,将来你一定会是自由的。”
回到宅院,岑杙发众人去睡了,自己?也回了主楼。刚一进门,就感觉不对。怎么?地上多?了一大滩水。她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扫视屋内,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后跳了出来,岑杙挥拳击去,手却被人攥住。
“别,是我!”
“师哥?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岑杙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秦谅,从头发到脚尖全都湿漉漉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从湖里爬上来的水鬼。
“来也不一声,太吓人了你!”
“我□□进来的。”秦谅脸色有些惨白,拉过岑杙紧张地问:“我问你,裴二姐现在怎么?样了?”
岑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指着秦谅:“该不会,裴二姐是你救上来的吧?”
岑杙想起那第二道落水声,反应了老半天,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颠覆,师哥怎么?会和裴二姐牵扯在一起?他?救下?裴二姐是因为?偶然吗?
秦谅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默认。
“等等,让我想想,你离开东宫加入敦王府,又从敦王府离开,敦王也没为?难你……该不会,都是因为?裴二姐吧?”
秦谅一脸焦急:“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放心,她没事,顾青已经把她救过来了。”岑杙双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平静下?来。
秦谅忽然腿一软,身体像脱力似的,竟然跌跌撞撞往后倒去,岑杙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秦谅,忙把他?扶住,到椅子上坐下?来。看他?失魂落魄,神情痛苦的模样,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起。
“你先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找身衣服换下?来,不然非冻出病不可?。”
虽然她现在有一肚子疑问,想要秦谅一个解释,但也要顾及他?的身体。可?是当?她拿着新衣出来时,却看见方才秦谅坐的地方早已经人去椅空了。
半个时辰后的敦王府,发生在岑府中的一幕历史重现,这次受惊的换成了披衣起床的敦王。他?作出了比岑杙更夸张的反应,当?即大叫一声,直到秦谅亮明身份,才心有余悸地安定下?来,忙把惊起的侍卫们遣退,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谅跪在地上,“臣想请求敦王殿下?,让裴府不再逼迫二姐改嫁。”
敦王李靖棹眉心凛了凛,“你就为?这事来找本王?”
“是!”
李靖棹突然拂袖坐回床上,“秦长史,你好像已经忘了答应过本王的事。”
“臣不敢忘。”
“不敢忘?”李靖棹冷笑?道:“你可?知涂家现在已经把本王逼迫至何?种境地?你答应过要帮本王除掉涂家,现在你做到了吗?”
“涂家现在风头正?盛,并不是铲除他?们的好时机,但请敦王再给臣一点耐心和时间,臣定会不辱使命。但在这之前,臣希望殿下?也能答应替臣保全裴二姐,还望殿下?能够体察臣一片赤诚之心。”
李靖棹缩了缩瞳孔,“也罢,本王就替你去裴府情,叫他?们不要再逼姨就是了。可?是,你也得让本王看到诚意才是。不然,有的是人想和裴府联姻。”
“谢殿下?成全。”
秦谅跳窗走后,李靖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把身边负责守卫的侍卫统统叫进来,厉声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府里来贼了都察觉不出,要是哪天本王被人行刺,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偿?”
“真是一帮酒囊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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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1】出自唐代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