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善后事宜
在她离开后,李靖梣照着她的文章又誊写了一遍。考虑到李平泓的多疑,她在中?间稍稍改了几个字,让这份奏折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以免他?怀疑到岑杙身上来。但是?整体意思却没变。就连匆匆赶来商议对策的顾冕看过这份奏折,心中?的一颗大石也放下了,“如此甚好。今上刚逼走了谭太傅,还得顾忌涂家势力,必不会逼迫殿下太甚。有了这份奏折,加上今上本身的投鼠忌器,东宫必然?能够保全。”
这日早朝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内阁元老、太子太傅谭玄镜因涉嫌收受贿赂,引咎辞职,今上念其年老,特准告老还乡。
第二件,户部?衙门失火,引出近日内城猫祸泛滥屡伤无辜之事,神武军巡内城司因戍卫不力被今上斥责。皇帝下令三日内肃清猫祸,并特旨拨款重修户部?南厢房,由皇太女全权负责。
第三件,使者来报,蓝阙王储蓝樱柔一个月前不幸病逝于王都,蓝阙女王不胜哀痛。现已?立次女蓝棉杲为新王储,旧王储与?敦王婚事自然?作废,新王储希望近期亲临建康城重选驸马。皇帝参夺了众臣意见后,决定?准奏。并于下月中?秋迎新王储入京。
有心人发现,这三件事恰好给?朝中?三股争储势力各了一板子。
第一件,谭玄镜去职对于东宫的击是?毋庸置疑的,他?是?两任东宫太傅,在朝中?威望甚高,东宫能够拥有现在的势力,一半靠涂家,另一半就是?靠他?在朝中?多年积累的人脉,这一去职,东宫无异于断去了一臂。
第二件,神武军巡内城司是?崔云良的势力范畴,崔云良现在是?诚王势力的一大基石,斥责他?就是?斥责诚王。何况,今上竟然?公开点名斥责了诚王,这是?非常不寻常的,因为诚王负责的骑兵营当晚并未参与?巡逻任务,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来。但李平泓却把他?列为了主?要责任人之一,重点申斥,这让入职以来从未出过差错的诚王满腹委屈又无法诉。
第三件,蓝阙王储蓝樱柔的驾薨让敦王联手?蓝阙的计划彻底破产,此次迎新王储进京,皇帝特地申明所有皇子都有机会,这就意味着他?已?经不是?李平泓唯一的选择了。
下朝后,皇太女李靖梣、敦王李靖棹、诚王李靖楠各自忧心忡忡地步出朔华殿,无暇他?顾。然?而?一进了车辇,皇太女精心的伪装全部?化去。她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皇帝压了东宫势力,敦王府这一年声?势也日渐败落,只剩下一个诚王一枝独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帝不欲诚王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费尽心力地在各势力间找平衡。
所以才有了朝堂上虚情假意斥责诚王的那一幕。
可惜十四岁的诚王并不明白皇帝的一番苦心,只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拼命想在李平泓面前好好表现,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下朝后便火速率领部?下去抓猫了。
李靖梣倒是?有点羡慕诚王,有时候她倒宁愿做被李平泓当庭斥责,而?私下里真正?想保护的那个。可惜从她十三岁入主?东宫起,这种孺慕之情便已?不复存在了。
依然?按部?就班地到户部?坐衙。
南厢房烧毁了一大批公文,户部?正?在全员补救,税银入库又不能拖延,所以各司现在都忙得人仰马翻。要人仰马翻也不尽然?,比如从北厢房呈上来的补救文件一大早就条不紊地摆在了她的公案上,效率之高,令人惊叹。
李靖梣特地把崔末贤叫过来表扬了一番,崔末贤受宠若惊,回头?跟岑杙感慨:“这还是?殿下入职以来头?回夸我,想想还真是?不容易!”
“实话,这次多亏了有你岑贤弟在,放着伤假不休也要留下来帮忙,不然?这些千头?万绪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才能理出头??贤弟,你真是?为兄的大恩人。”
岑杙被他?一口一个贤弟酸得直倒牙。
忙得没工夫理他?,把一叠公文铺按顺序排开,边沿统一压上骑缝印,完了交给?郑郎官收好存档。见他?压着公文了才嫌弃道:“你能别这么?肉麻吗?去去去,快回你那边去,别压着我的东西?。”
崔末贤连忙把胳膊肘抬起来,一脸笑眯眯地看了会岑杙办公,带着自我沉醉的笑容回了自己那边。岑杙暗自吐槽:“真是?够闲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功夫,那脚步声?又来,且顿在她的桌前好久不走,拿了最顶上的一本公文翻看,岑杙头?也没抬:“得得得,知道你被夸了,难得殿下赏识你,就别在这里炫耀了成吗?不是?我多嘴哈,你怎知那冰块脸是?在夸你?万一你会错意了,岂不闹了笑话。毕竟你懂得,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容易误解不是?么?。”
一刹那,值房里的翻书声?,细语声?,呼吸声?全都止住了。
岑杙察觉到不对劲儿,她是?何许人也,瞄到郑郎官拼命朝她使的眼色,立即便感觉脖子里蹿进一股寒气。咬咬笔杆,继续和头?顶上的“崔末贤”聊天:“其实,末贤兄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的意思是?,现在天气炎热,末贤兄不妨吃块冰冷静一下,好继续为殿下办事。毕竟殿下提举户部?以来,选贤任能,春风化雨,像末贤兄这样的贤良能得殿下赏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下换崔末贤被她酸得直倒牙了。
她手?上如同栓了千钧重担一般,强迫自己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方抬起头?来,故作一惊:“呃?殿……殿下,怎么?是?您?臣还以为是?……微臣不知殿下驾到,真是?罪过,还请殿下恕罪。”
值房里仍旧静的可怕。
崔末贤拍了下额头?,不忍直视她这拙劣的表演。顶着快要炸裂的头?皮过来帮岑杙解围,“是?这样的,殿下有所不知,岑大人本来是?受了伤请了病假的,但是?看到衙门失火满目疮痍,便自愿留下来帮助众位臣工解决问题,恢复秩序。这次多亏有岑大人在,才能这么?快将这千头?万绪理顺清楚。她肯定?是?忙得晕头?转向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了什么?。”
岑杙在户部?的人缘一向很好,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皇太女似笑非笑:“岑大人是?经纶世务的大才,这么?倒是?孤不懂得赏识了。”
“是?,是?。哦,不是?,不是?。”
崔末贤没眼看了,连声?催促道:“殿下专门过来视察公务,你还不快把新整理的公文拿出来给?殿下一览?”
岑杙忙点头?哈腰地去翻公文了,心情十分复杂,暗自腹诽,来就来呗,干嘛一声?不吭站在那儿?害我出了这么?大洋相。
不过等?她拾掇出来,李靖梣那边已?经在值房里溜达了一圈,径自返回了,据走之前脸色很不好看。
众人都为她的前程感到忧心。
过了一会儿,也就是?差不多李靖梣刚到大堂的功夫,云种就过来宣岑杙到大堂觐见,众人皆是?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同情地目送她离开值房,这次得罪了皇太女,怕是?要被穿鞋了。
岑杙却丝毫不以为意,昂首挺胸出了值房,到了大堂门口心脏才擂鼓咚咚地跳起来。弓腰弯背往里瞅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李靖梣大概在偏室处理公务。她扶扶帽额,穿过大堂,来到左偏室,一脚跨进门来,像被门槛绊倒了似的,衔接自如地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微臣参见殿下。”
李靖梣蹙了蹙眉头?:“做什么?行这样大的礼?起来话。”
“哦。”直起身来。
“近前来。”
“嗯?哦。”跨前一步。
“再前来。”又跨一步。
李靖梣没有陪她一步走一步的耐心,直接命令:
“过来!”
岑杙感觉脑门流汗了,忙把胳膊里夹得公文拿出来,双手?恭敬地捧到李靖梣桌案上。
“上过药了吗?”
岑杙本以为她会很生气找她秋后算账什么?的,没料到会是?一句关切之语,整个人都飘飘然?了,挠挠脸侧的伤疤,“上过了,上得时候就不疼了。”
不过她显然?误判了敌情。舔着脸卖乖的时候,耳朵忽然?被拧住,提溜着绕到了公案后。
“冰块脸?容易误解?岑大人背后就是?这样挑人是?非的吗?”
手?上动作拧了一圈,岑杙疼得嘶嘶的,忙不迭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开玩笑的么?,饶了我吧。”
她的脑袋跟着皇太女的手?转,晕头?转向地坐到了皇太女的怀里,被她抱在了膝上,耳朵上的劲儿也松了。还替她揉了揉,“疼不疼?”
“……”凶神恶煞转眼又成了春风化雨,真是?翻脸比翻书似的。
“不疼。”
“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嗯?噢……”岑杙皱眉,搂着她的腰道:“不能休息啊,南厢房文件都烧毁了,不补不行,崔末贤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我怎么?好意思这时候休息。”
“这些文件没有三天是?整理不完的,我今晚会在此留驻,你现在回去休息吧。”
“嗯?”岑杙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为什么??”
李靖梣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难道我留守的时候,你想回去睡觉?”
岑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咂摸她的话,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想让她陪着一块守夜,白天不养精蓄锐怕是?不成的。登时从她怀里站起来,兴奋地往外走:“好,我马上回去休息,等?晚上再过来。”
走到门口方又站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又折返回来,傻愣愣地问:“不对啊,你不是?也一宿没睡吗,你怎么?不去休息啊?”
李靖梣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铁人吗?处理完这些公务,我也要回东宫了。晚上过来值守。”
岑杙“哦”了一声?,这才放心,瞧瞧门外没有人来,兔子似的又蹿回案后,捧着她的嘴吧唧一口,扭头?看看还是?没人,又亲了一口,再要亲的时候,李靖梣红着脸捂住了她的嘴,“不许乱来。”
岑杙呜呜地在她掌中?挣扎,往指缝间吹了几口气,李靖梣脸上的赤度登时蔓延到耳根,用另一只手?去揪她捣乱的腮帮。
直到外面传来话声?,她才连忙收回手?,正?襟坐好,把又滑又热的掌心蜷起来,不提防岑杙竟紧追不舍,在她嘴上又掠了个香氛才走。李靖梣再逮她已?经来不及,看着那人一边朝她挤眼,一边倒退着闪出门去,真想抓回来好好修理一顿。
岑杙毫发无损地回到北厢房,引来众人的争相围观。
她想到李靖梣需要休息,眼珠一转,轻咳一声?,“殿下有命,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公文,就不必往大堂送了,咱们能解决的就尽量解决掉。中?午的时候一并送过去请她裁决就是?。”众人连连称是?。
岑杙了个哈欠,随后又到崔末贤那儿,“末贤兄,我要回去休假了,傍晚再过来,这里暂时就交给?你了。”
崔末贤有点始料未及,“不是?吧,岑杙,你……”太不够义气了。
岑杙才不管,指指自己的左脸:“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脸实在太痛了,再不回去休养,估计就要破相了。”
“这么?严重?那是?得好好将养,你快回去休息吧,放心,这里有我。”崔末贤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岑杙真有点感动,装作脸痛的样子,吸溜吸溜地离开了值房。
走到大门口,见翰林院发布的早朝邸报下来了,正?好到掌门太监那儿取了一份,一边走着一边阅览。
谭玄镜离职的消息她一早就听了,虽然?这老太傅已?经不太插手?东宫的实务,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象征的意义存在。但他?的离职无疑会引起东宫内部?人心的动荡,对目前的东宫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好在,李靖梣还有涂家这个强有力的靠山,只要她还和涂家站在一起,别人就休想撼动她的根基。
话回来,岑杙对谭玄镜一向不感冒,尤其是?他?刻意压过江逸亭这件事。他?这一走,不定?江逸亭就能返京了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岑杙继续往下翻,户部?失火这事儿,和自己预想中?的处置结果?差不多,杜宇和刘炳已?经被押入刑部?接受调查,不过既然?李平泓已?经发话是?猫祸了,想必刑部?那帮人也不会故意跟皇帝扭着干,这两人顶多是?一个赎职罪名,可能会被贬去外地,相较于流放和杀头?已?经算不错的结果?了。
她优哉游哉地走到户部?巷口,忽然?感觉身前身后像长了无数双眼睛,怪瘆人的。她猛一抬头?,那些眼睛似乎又不见了。真是?奇怪,难道是?太累了,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继续低头?看邸报。看到最后一段文字,双目震惊,不敢相信。连医馆走过了她也未察觉,还是?园在门口发现了把她叫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