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海上遇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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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再加上那熟悉不过的不以为?意的态度。确定是此人无疑了。李靖梣表情是怔忡的,以至并未听?清她在什?么,只是听?见那个声音,她支离破碎的魂魄便已从?无间地狱归位。

    迫不急待地把手递给她,想?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刻也不要再待下去。好巧不巧的,又有一个脑袋伸了出来,比岑杙的稍高一点,显然是在她的上方?位置,同她话。

    “哎呀,阿诤,你快掉下去了,这样不危险么?”

    “危险什?么啊,救命的来了,咱们快跟她走,船就要沉了。”

    李靖梣不明白,海浪声如此之大,她为?何还?能将二人对话辨得?如此清楚。

    一句“咱们”,一句“她”,似乎就将她们之间的关系重新划分了结构,谁是里谁是外,分得?清清楚楚!

    皇太女眼底的冰焰在一刹那便冷掉了,就好像火石出的光,只温暖了一下便又冷冷猝灭。她慢慢缩回了伸出的手,团握在冰凉凉的袖口中。疲倦道:

    “先带她们上船。”

    她的话一向?分量极重,在暗卫那里毫无反驳的余地。

    暗卫想?都没想?,便听?命将舱顶上的两个人接下来,连声推呼着撵上了舟。因为?大船本身摇摆的厉害,时?间又紧急,他奋力推人的动作,倒有点像衙役驱赶人犯。

    岑杙晕头转向?地被丢上舟,下坠的时?候,那粗心大意的侍卫正好掐住了她的左臂,又是猝不及防的“咔嚓”一声,她半死不活地跪到了舟底,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樱柔颠倒不稳地过来探她,摸住了她的胳膊,“没……没事吧?阿诤?”岑杙本来快要崩溃了,忽然诡异地扭头,抬起胳膊上下转了两圈,顿时?懵比,“……好了?”这是什?么操作?

    那暗卫也跳到了舟中,一下子把舟压斜了。岑杙被撅了个倒仰,又被樱柔扑到了舟底,揉着后脑勺从?舟里爬出来,气还?没喘匀,那暗卫便解开?锚绳,似乎要把船划走。

    岑杙楞了一下,望望还?站在渔船上摇摇晃晃的人影,忙提醒,“喂,还?有人没上船呢!”

    那暗卫并不算理会,面无表情地将她一掌拍回去,自己也坐下来,拿桨划船。

    那一掌可真不客气的,似乎还?带着一点泄私愤的意思,岑杙又被推了个跟头,这下砸到了樱柔身上。

    她气愤不已,不死心又爬起来,试图去抓那条横亘在两条大船之间的绳索,结果因为?浪的原因,船往侧方?移动,险些将她勾到海里。还?是另一名执浆的暗卫眼疾手快,在她被绳子抹脖子之前,迅速抓了她的腰带,将她勒回来按在了舟中。

    “你给我老实点,这船只能载四个人!我们要先把你们带回去,再回来接主上,不要耽搁时?间!”

    岑杙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忽然笑了,而且是嘲笑:“既然要节省时?间,合该先带一个人过去,留两个人等,给舟减轻重量,这么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怎么给人办差?”

    那两个暗卫均楞了愣,隐隐感觉她得?有道理,但?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命令是殿下下达的,他们身为?东宫侍卫,第一原则就是服从?,当然不会违背殿下的任何决断。但?如今殿下的安危受到了威胁,这就和殿下安危胜于一切的第二选择相违背。当两者不可以兼得?的时?候,第二个原则能不能压倒第一个原则,对这些暗卫来是天大的事,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此在外人看来很容易理解的事,在他们那里就要颇费一番思量了。

    樱柔显然是理解的“外人”之一,她看着岑杙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似的,咬咬唇对那为?首的暗卫道:“她得?对,既然要来回两趟,为?了节省时?间,第一趟就务必要快,从?简,这样吧,我留下来,你们先带她过去!”

    她已经做好了下船的准备,岑杙却忽然拉住了她,用?异常严肃的口吻,向?她宣布:“樱柔,这件事与你无关!”

    跌了一下,重新稳住身形,“我知?道你心善,但?请不要为?了我做任何牺牲,也不要阻止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樱柔愣怔,刚要张口解释什?么。

    岑杙忽然遥望着那艘风雨飘摇的渔船,“也许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我能活着上岸,我向?你发誓,不会再颓废,不会再自暴自弃,不会再怨天尤人,我会振作起来变回以前的我。我是真心实意的。请你快走吧!”

    她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热切着望着渔船。因它每一次的颠簸而紧张,而焦虑,恐惧万分。浪很急,渔船里已经进了水,随时?都有涨满侧翻的可能。

    她从?未这样清楚,也许此刻回头,可能今生再也回不了岸。可是,如果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上岸又有什?么意义,她宁愿跟着一起葬身海底。

    这个想?法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在暗卫犹豫不决的当口,她纵身一跃,帮他们做了选择。

    不仅舟上的人在看她,船上的人也在直直地望着她。樱柔的眼睛很久没有这样酸涩过,望着水中挣扎的义无反顾的身影,整颗心揪在了一起。

    她拒绝自己代她沉沦,却愿意和那人同生共死。也许,这就是不同。

    还?好,舟划出不远,她蹬了两下水,就用?胳膊勾住了淹在水中的绳梯,从?海面上冒出了头,大口地呼吸了两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把脚从?一个踩蹬换到另一个踩蹬上,慢慢出水,往船舷上爬。绳梯很滑,又摇摆不定,到后来她不得?不将身子蜷成虾米,用?臂力撑着往上吊,每上一个踩蹬,就把头垂到横杆下面,稍作休息。之后继续决绝地往上爬。

    大概这就是传中的愿者上钩了。也许她终于做到了遵从?本心,只不过,那个本心早已不是我。

    为?了给她们争取更?多时?间,樱柔含着泪决然回头,“我们也走!”

    岑杙越出船舷的那一刻,身子忽然轻松了不少?,有两只胳膊穿过她的两胁将她托了起来。岑杙虚软地松开?了勾绳,本能地圈住了那人,尽管已无多少?余力,仍旧死死地将她锁紧了。借着船朝里倾斜的角度,和她一起跌进了及腿深的水里。

    早春的水很冷,还?呛人,拥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体温,但?那种切实的拥有感,比任何冰冷的侵袭,都让她心安神定、热泪上涌。

    “绯鲤,别怕,我来了,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她撑着歪倒的桅杆爬起来,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好像扣回了遗失已久的魂魄。

    头上雷声大作,脚下风雨飘摇。周围是穿不透的壁垒和黑暗。也许她的这个决定最终会让她葬身海底,但?只要有她在,就能够心安。

    李靖梣浑身颤抖着,埋头在她颈窝里。冰冷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来,卸去了她所有的倔强和伪装。她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扛过所有风雨和灾难,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的同情和怜悯。可是当船上的那个身影义无反顾地朝她游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害怕、和委屈。

    她这半生直面过太多风雨,唯一还?算致命伤的,便是灾祸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心爱人的头顶。她没有任何办法抵御,连妥协都不能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折磨和委屈,无能为?力。

    而今她却抛下了一切毅然决然地朝她游了过来,抛弃了她可能安稳的生活,也可能抛弃了她已然得?救的性?命。就为?了和她在一起,哪怕是片刻的光阴,哪怕是最后的余烬。有那么一瞬间,李靖梣感觉不是那么害怕了,她知?道,哪怕她今日真的葬身海底,眼前人也会陪她一起堕入无边的黑暗。无论生死,永不相弃。

    岑杙圈着她退到船舱壁上,咬着她冻僵的耳朵,“乖,我们到船舱上!”

    因为?桅杆倾倒的缘故,有部分船帆,覆在了船舱顶上,那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隔离海水和雨水的避风港。

    岑杙把李靖梣托上去,自己踩着桅杆奋力一跃,也扑上了船舱顶。掀开?船帆,让李靖梣躺在里面,自己也滚了进去。

    仰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感觉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但?她还?不忘把身子侧起来,替李靖梣顶着帆布。再次紧紧地抱住她。拿脸去贴她的脸,想?传给她一点温度。左手在她背后轻轻安抚着:“别怕,绯鲤,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那一瞬间感觉拥着自己的手臂更?紧了,紧到她的骨头像要嵌进她的血肉里。

    岑杙忍着鼻酸,一遍遍搓揉她冻僵的身子,“你怎么这么傻?船都要沉了,还?敢跑上来?你想?要我魂飞魄散吗?”

    李靖梣咬住了她的颈窝,全身发着抖,似乎在悲伤痛哭。牙齿的轮廓磕在皮肉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痛的感觉。不知?道还?庆幸还?是伤悲了。

    岑杙笑了,笑中带泪,“我知?道,你始终舍不得?我,对吗?就像我也舍不得?你。”

    也许这就是命,注定她们要命运相连,互相折磨一辈子,才能真真正正地拥有彼此。

    一句不舍,花了多少?思念成疾的代价,她受够了,也觉悟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真实拥有更?让人安心的事情呢?

    “绯鲤,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吧,上了岸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把那些不愉快都忘光!我还?是你的。”

    渐渐听?到她的抽吸声,哽咽着回答:“好。”

    岑杙松了口气。在这帆布底下,风声、雨声、海浪声完全是另一种声音,所有重量统统砸在帆布上,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舱顶上有很多可以借力的木板,周围还?有护栏,是船主平时?用?来囤放鱼虾的地方?,只要她们把重心放低,没有意外的话会很安全。

    现在只要乞求,救援船来之前,不出意外就好。

    她眨了眨眼皮,突然觉得?好累,就好像突然解去了千钧重担,那积压的疲惫便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被迫了个哈欠,却不敢合眼。脑袋顶着李靖梣的耳鬓,迷迷糊糊道:

    “绯鲤,你要真是条鲤鱼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被海浪卷走。或者你是条龙,可以飞到天上。我现在没有力气了,你可一定要抓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我离开?你……”

    十年难遇的大风暴过去后,繁华的月流港一下变得?十分萧条。出海的船只损失了不少?,官兵已经将整个港口戒严。寻常百姓想?探一点消息都难。

    海家、范家、朱家、冯家的当家都来了,全被邀请至渔洋县的县衙里,喝茶。

    只是几?人的心思都没放在喝茶上。

    冯家这次出海损失最多,当家的已经茶不下咽了。朱家的被临时?抽检,只派了少?数船只出海,按损失是不足虑的,但?不知?为?何,当家的脸色比冯家的还?要差。那朱三爷一会起一会儿立地而且向?差役听?月流港的情况。

    只范家和海家表面真的在品茶。

    范家的损失不比冯家少?,奈何人家安全撤回的也多,这点损失相比他的巨额身家,几?乎算不了什?么,甚至有些庆幸挽回了不少?。

    最幸运的莫过于海家,这次渔汛之前,这海国舅一家不知?抽了什?么风,以整顿鱼铺为?由,忽然暂停了所有海上渔务,连一向?热衷的春汛都未参加,很不符合世家大户互相攀比的风格,反倒避开?了这次风浪。

    范家的见朱家的一直来来回回地走动不停,不耐烦地“咳”了一声,动静很大地把嗓子里呷得?那口茶咽下去。这声音惊动了在场的三人,朱家的看看差役,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便回位置坐好,只是脸色差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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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最后一段四个家族的片段修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