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殿堂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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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皇上,岑母已?经带到。”

    先前尚有一半的朝臣是背对着殿门?着事不关己的幌子,此刻听见殿中不绝的嗟呀赞叹声?,也不免全都?转了过来一探究竟。意外的,目光聚集处,是一派举重若轻的端丽与肃容。

    她不像有些人?预料的那样满身铜臭之气,也不似那上了年纪的无知俗妇,上来就失了方寸诚惶诚恐。她敛衣的动作?娴熟而自?然,眸光沉定像一个久经沙场洗练的纵横家。朝堂只不过是她另一个尚未涉足的博弈场。几乎没有人?怀疑,她不是真的岑中玉。连岑杙都?难免被带进她所呈现的角色里,怀疑当年的母亲,就是以这样一个姿态,驰骋江南商场的。

    事已?至此,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岑杙得到允许站起来,迎向这位“便宜母亲”,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母亲~”

    那人?“嗯”了声?,自?然地伸出手来,岑杙快要窒息了,却?还要装着从容地接过,搀扶她往大殿中心走去。

    “民?妇岑李氏拜见陛下。”

    “岑李氏?”李平泓默念着她的自?称,心里突然平添了许多疑问。但是当前情形不容他细究,于是颔首让她起身,让内侍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捡要紧的又复述了一遍,并请她验明身份。

    岑杙全程有点不安和躲闪,因为没有听她所言,让这件事沉下去。

    她倒是不动声?色,瞥了岑杙两眼,以某种明着教训实则爱子情深的口吻,道:“犬子鲁莽,将此不值一提之事,惊到朝堂上来,扰了天家圣听,民?妇谨代犬子向陛下及诸位大人?请罪。还望圣上念在?她年纪尚浅,又一时冲动的份上,能宽恕一二。”

    口风竟和岑杙差不多,想必是事前对过了。但此提议经由她提出来,莫名就比那犬子出来更有信服力。看来,这岑家母子确实是想息事宁人?的。沈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何?益。

    这时,笑?面虎傅敏政站出来道:“岑老夫人?言重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由岑大人?挑起的,岑大人?只是为自?己辩白做出的本能反击而已?,既是自?辩又有何?罪?请圣上明察。”

    “不错。难道污蔑别人?还不许人?辩白了吗?岑老夫人?未免太宽容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没理由不反击的。”武将堆里有人?陆续有人?替岑杙话。

    “步军统领衙门?在?话前,应当先搞明白‘欺负’二字怎么写!”兰冽突然瞪圆了眼,雷声?道:“不知道的回去问你们家的冯化?吉冯提督,御史?纠劾乃天赋职权,岂容你在?此混淆视听!”

    眼看着底下又要争吵起来,李平泓拍了拍案,“好了好了,勿要喧哗。既然此事已?成公案,就按公案的流程办吧,王大人?,就请你拿出岑中玉当年的契约花押出来辨认吧!”

    “诺。”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王中绪,从前列走出来,面朝众人?,“为免诸位觉得微臣处事不公,臣半月前已?将岑中玉当年的契书花押封存,暂交由大理寺保管,请大理寺卿岳大人?出示契书。”岳海隅早就准备好了一个木匣子,叫人?带上殿来,“在?开启前,请岑老夫人?,先手书花押进行?比对。”

    岑杙屏住了呼吸,就见李夫人?在?内侍提供的宣纸上,淡定地写了“竹山中玉”四个笔画繁复,曲折勾连的字来。王中绪立即着人?开匣对照,笔锋走势,起承转合,甚至连长短都?一笔不差。

    王中绪捋须会意一笑?,“多谢岑老夫人?。”便回头向李平泓复命,并将新旧两张花押呈上御览。李平泓看过以后,同样微微颔首,确认道:“是本人?无疑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传递着本案的最终结果。

    “赵辰,你可有话要?”

    赵辰面无表情,跪地叩首,“微臣无话可。”实际上自?“岑中玉”踏入大殿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但他接着挺身道:“但臣还是要禀奏,岑杙此人?柔滑成性,工于心计,屡仗家财,以邀盛宠。两年之内,连升数级,以至朝野内外多有不平。如今,她以无历之资,忝充谏院高官,于国无功,于朝无益,请圣上明察秋毫,远离此等奸邪人?,勿为其言所蒙蔽!臣纵一死,也要为圣上谏言。”

    “放肆!”李平泓大怒,拍案而起:“你是指朕忠奸不明,是非不分吗?!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赵御史?,来人?!”

    这次连沈隰头都?大了,连忙跪地求情,“皇上,赵大人?只是一时心急口快,口不择言,对君上并无恶意,请皇上开恩!饶他这一次!”

    都?察院众御史?也纷纷为赵辰求情。

    岑杙快要被气死了,她实在?搞不明白这赵辰为何?处处针对自?己。什么柔滑成性,工于心计,动不动就给人?扣大帽子,这都?察院什么时候尽成了泼妇捶街的聚集地。简直玷污了上一辈辛苦下的基础。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救他,让他死在?华凤门?前,省得他在?这里像疯犬一样叫唤。

    在?她冷眼旁观的时候,李夫人?也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未让她再对敌人?施以援手。这让她多少解了些气。暗忖,这赵辰今次算是完了。

    李平泓似乎按捺住了怒气,但他看向御史?们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嫌恶。众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好兆头。

    “朕本念你出于公心,一片赤诚,一再恕你,不料你竟心胸狭隘至此,屡教不改,对上峰挟恨报复,一再恣肆,实难宽恕。来人?!脱去他的冠服,逐出朝堂,从此没有朕的诏命,不得返京。退朝!”

    自?今上开风闻言事以来,还从未有御史?因言获罪被直接贬出京师的。众御史?本想再劝,可天子没给他们机会,直接宣布了“退朝”的决定。沈隰急了,直奔都?御史?兰冽面前,本想求他出言求情,谁知他面无表情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显然不愿为了这等事浪费君王的耐心和宽容,“你也管好你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下朝后,岑杙无不得意地搀着李夫人?往阶下走。江逸亭、傅敏政、郑居廉等皆过来拜见。岑杙和他们过招呼,介绍过以后,忽然看见前面两名侍卫正押解着赵辰往下走。她托江逸亭照顾一下“母亲”,自?己快步跑过去。“二位侍卫且留步,我想和赵大人?几句话。”

    “赵大人?!本官提前给你送行?了。”

    “哼,人?得志!”

    岑杙并不恼怒,相?反很有感触道:“赵大人?,本官其实挺好奇的,崔家三郎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们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赵辰瞳孔缩了缩,那是本能的防御反应。

    “你想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赵大人?,如此逼死一个与世无争的青年,你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赵辰一时语结,竟无法反驳。

    “岑大人?此言差矣,”沈隰跨阶走过来,“崔末贤之死,非人?力所能阻拦,纵然赵大人?与崔三郎有过争执,那也是对事不对人?的,就如同这次一样!只是出于一片公心,没有料到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岑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岑杙冷笑?,“是么?原来都?察院都?是这样为己开脱的?出于一片公心?哈,真是笑?话,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包藏了什么心?一张嘴只要对自?己有利,黑的成白的又有何?妨?别人?的死活关我何?事?只要我尽到我自?己所谓的公心就成啦,你受点委屈,受点冤枉那是你活该!谁叫我是都?察院的人?呢!谁叫你不是完人?呢?你只要有漏洞就别怪我钻营,反正这世上又没人?敢缝我的嘴!你是不是啊,沈大人??”

    “岑大人?,您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既然您已?经胜了,何?必又出言挖苦。别忘了,你也是都?察院的人?!”

    “对啊,本官差点忘了,如今有人?已?经不是都?察院的人?了!真是可惜了!赵大人?,其实本官挺为你抱不平的!这崔末贤之死,明明沈大人?也有份,但是你看看人?家现在?,官服穿得多齐整!你再看看……怎么偏偏每次都?是你倒霉呢?”

    赵辰瞪眼道:“你用不着来离间我们!”

    岑杙笑?笑?不置可否,“我还记得,当年华凤门?前,赵大人?被得那叫一个凄惨!我听人?,沈大人?和不少御史?当时都?在?宴上!一个都?察院要想阻止这件秃子头顶上的事,能有多难?怎么偏偏就你一个人?被了呢?”

    赵辰这次倒也没话,扭头看了沈隰一眼。

    后者?意味深长地笑?道:“岑大人?不在?现场,细节倒是记得仔细!”

    “那是当然,毕竟名动京师了都?!”她依旧笑?眯眯的,倒是把?好友傅敏政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面虎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赵沈二人?明知她是故意,却?也不能奈何?。

    “赵大人?,虽咱们以后不再同朝为官了,但岑某有句掏心窝子的话还真想跟你!”

    她微微凑近,“这人?和人?啊,毕竟隔着一层肚皮,谁知那皮下装着什么东西。我和你,虽然算得上道不同不相?与谋,但人?家和你,未必也就道同与谋了!毕竟,您可是块发光的金子,关键时刻还能替自?己出头卖命,我瞧着都?眼热呢!要是没这档子事儿,我还真想和你交个朋友!有你在?前头冲锋陷阵,让我供你一辈子吃喝都?成!”

    眼看她就快贴上来称兄道弟了,赵辰神情嫌恶地拂了拂袖子,抛下一句“夏虫不可语冰”就要求侍卫马上带他走,再也不想看那猖狂的样子!

    岑杙仍旧不生气,反而没心没肺道:“欸,赵大人?,这就走了?不上我家吃一顿?”

    回头看看沈隰还在?,笑?道:“哟,沈大人?还没走?我可没给你留席呢!”

    沈隰笑?笑?,“岑大人?,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挑拨得赵大人?拂袖而去!”

    “不敢当!论嘴皮子功夫,在?下还是稍逊沈大人?一筹的!”岑杙目的达到了,转身就要走。

    “可是,您下错功夫了!我和赵大人?的关系,你是绝无可能挑拨的!”

    “是么?莫非你俩是断袖?”

    沈隰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自?己倒是先笑?了,“这倒也不是。”

    “那就别把?话得太满!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人?心难保不隔肚皮!何?况,还有我呢!”

    沈隰耸耸肩,不再争辩。但是却?一脸玩味道:“岑大人?,您隐藏的可真深,没想到,原来你是东宫殿下的人?。”

    岑杙本来要走的,闻言特地停了下来,回头就看见沈隰以一种令人?很不舒服但又不出来为何?高高在?上的神情将她审视半天,好像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似的,露出满脸的不屑。

    岑杙上了几步阶梯,悠悠地踱到他的耳边,以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耳语,温声?笑?道:“你错了!其实,东宫殿下是我的人?!我们几度共赴巫山云雨!鸳鸯帐中,东宫殿下,连汗雾都?是香的!哪天,你也该享受一下这种销魂感觉!比雅芳阁里的莺莺燕燕可强多了!”

    “砰!”得一声?,众臣听见响动时,岑杙已?经摔下台阶。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纷纷围拢过来,

    “岑大人?,你没事吧?”

    “这沈隰也太无法无天了,竟敢在?朔华殿前对上峰动手!简直反了!”

    谁知岑杙竟也没生气,捂着被出泪花的半边脸,讥讽地望向台阶上的人?,仿佛她才是刚才那一拳的得利者?,正在?对不堪一击的敌人?进行?戏耍和嘲弄!

    你又何?尝不是呢?一枚棋子,还在?我面前秀出优越感来了!间接证明,人?真的不能太自?信!否则连癞□□都?想吃天鹅肉呢!咝~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麻烦给我让个道,我要去御前分分,哪位大人?愿意为岑某做证?”

    “我!我愿意!”这岑杙可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家财万贯的首富之子,许多人?都?眼热的很。可惜她平时不爱结交官场,着灯笼都?攀不上的交情,现在?却?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底下不少有眼色的官员都?巴不得响应。况且,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朝廷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沈隰和岑杙相?比明显是失势的一方,击报复的嫌疑很大,不需要再做权衡,直接就可以选择站队。

    许多闻风而动的御史?也纷纷聚拢过来,询问沈隰发生了什么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无故击朝中重臣,又在?如此紧要关头,以下犯上,是要下狱问罪的。”不定结果比赵辰更惨。他们不明白都?察院里最沉得住气的沈隰为何?会如此鲁莽,无端授人?以柄。这才刚损失了一员大将,转眼又失去另一个,这哪个部院能受得了。

    谁知沈隰拳头握得发白,只淡淡了一句:“无耻之徒,我下手尚轻。各位大人?无须为我忧心,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