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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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那里。不一会儿,内侍就来下旨,今上?宣岑母、岑杙以及沈隰入宫见驾。不过,岑母、岑杙觐见的地方是在御书房,而沈隰被宣在了宫门待召。两个不同的地方昭示了皇帝鲜明的态度。

    岑杙接了旨走到李夫人身边,余光瞥着都察院那群愤愤不平扬言将要集体上?谏的同僚,结结实实地冷笑?。这真是拳头不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肉疼,轮到自己?含冤了哪怕宫门吹吹冷风都心不甘情?不愿。

    冷不丁的一支凉凉的手捧在了她的脸上?,岑杙忍不住“嘶”了声,半边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正眼就瞧见李夫人在心查看她的伤势。

    “已?经青了,怕是要几天才能消肿。回?去用冰敷一下,开些药来,应当没有大问题。”

    岑杙觉得她的演技真好,连自己?都差点忘了,大庭广众下亲眼目睹儿子被,作为岑母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如此一来,外人便更笃定?她们是一对真母子了。

    “让母亲担心了,孩儿没事儿。咱们先去面圣吧!”

    完搀着李夫人一起?往后朝走,临行前,傅敏政不无钦佩道:“你可真有本?事的,竟逼得沈隰这位红脸君子动起?手来!”

    岑杙一笑?就脸疼,边回?头边咝咝地抽气,“嘿嘿,承让承让!对了,你们几个回?去可千万记得给我参奏!我可不能白白挨了这拳头。”郑郎官等?人不禁讶然?而笑?,面面相觑。

    江逸亭无奈道:“好,你且去吧,我们绝不会叫你吃了这记闷亏就是!”

    “你大可不必如此!”目睹了全程的李夫人,淡淡地提了一句,“对立只会制造更多矛盾,都察院式微,对你而言并无好处。”

    “我知?道,我不为公,只是想泄私愤而已?。”

    她这么坦白,李夫人噎了一下,倒也无话可了。

    岑杙轻声道:“夫人大概觉得我浅薄了。”

    李夫人倒是笃定?地摇了摇头,“不,相反,我觉得你值得信赖,尤其?是对你那位朋友而言。你愿意为了他所遭受的冤屈讨回?公道,纵然?手段不太光明。但无论是谁,能结交到你这样的朋友,都会是一件幸事。”

    岑杙听?见她的夸赞,也顾不得嘴疼了,笑?道:“所以,夫人,您承认自己?此番是有备而来了?”她这句有“备”而来,是指对方把一切都摸清楚了。

    江后莞尔:“并不单是如此,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何?人?”

    岑杙的重点全在那“人”上?,对于她所忠之“事”起?初倒也没在意,或者在意了,但没想到那么深。乃至后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上?果然?是对“岑母”的身份心存疑虑,所以才要私下召见。当岑杙察觉御书房里内侍几乎走空,只剩下唯一的亲信蔡总管,心中便有了数。

    李夫人的演技是毋庸置疑的,这点连岑杙都不得不佩服她,唯一不可捉摸的就是今上?的怀疑到了何?种程度。

    “岑夫人夫家姓岑?”

    “是,先夫是家母养子,母怜其?自幼孤苦,便让其?入赘我家。后因病早逝,只留下一孱儿,由民妇独自养育至今。”

    “朕瞧夫人举止有大家之风,令郎仪容端方,亦不似平常男儿,想来祖上?是殷实人家。不知?令堂如今健在否?”记忆中岑杙很少听?皇帝对人这样客气讲话,尤其?是对臣下。既然?他问起?祖上?,想必是非要将岑母的来历一究到底了。

    岑杙难免紧张,不觉间汗湿了浃背,担心万一露出马脚,那她所做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也许是急火攻心,脸部突然?一股剧痛传来,她整个面目都扭曲了。

    李平泓看在眼里,吩咐蔡崖先去宣太医来瞧瞧。李夫人忽然?道:“请陛下准许犬子先去太医所诊治,她所受伤不轻,不及时就诊,恐留下瘀痕,届时无颜再面对君父。”

    岑杙一愣,怎么听?这话有点支开她的意思呢?

    李平泓理解这位岑老夫人对独生爱子的疼惜,想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于是淡淡点头,示意蔡崖引岑杙出门。岑杙告退后,心内隐隐不安,但现在也没法回?头了。她素知?李夫人为人谨慎,且曾几次三番搭救自己?,绝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索性?也就不再过度揣测,放心地先去太医所,这腮帮子得马上?冰敷一下,快疼死了!

    等?她手捂着冰块回?来时,瞧见尧华宫门口已?经跪了一地的人。都是听?闻朔华殿前事件前来为沈隰应援鸣冤的都察院御史。岑杙眼不见为净,绕开他们径自往宫里走,没想到像是穿过马蜂窝,后面顿时骂声四?起?,有她使“激将法”的,有她使“苦肉计”的,还有她使“连环计”的,真是把她看得起?。骂声实在太难听?了,岑杙干脆屏蔽了耳朵,下巴一抬,眼斜着往上?瞅,天上?的云彩。此举更是把众人气坏了。恨不得扑过来把她撕成?碎片。

    岑杙来回?换了数个仰头的姿势,像逗弄家雀似的,巴不得他们继续闹,闹得越大,沈隰判得越重。

    “众怒不可犯,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既严厉又宠爱的训斥声,岑杙回?头就见李夫人从殿内出来,尴尬地“呃”了一声,也不敢回?嘴,握着冰块朝她弓了弓身,做了一副聆听?教?训的样子。

    “如此任性?使气,将来如何?立足于朝?”

    “母亲教?训的是!”

    外面的骂声顿时也不响了,毕竟人家老母在场,再骂下去就有些欺负人了。

    “岑大人,皇上?宣召。”蔡崖进了一趟殿内,随后又出来。

    “你且去吧,我在宫外马车上?等?你。”

    岑杙虽然?很想知?道她同李平泓了什么,但是现下不好再停留,只能作了作揖,转身去了殿里。岑母瞧着门口的那帮心有不甘的大臣,颇有些头痛地皱皱眉头,敛衣走了过去。

    蔡崖有些好奇,就留下来观察了一会儿。但不知?她了什么,原本?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御史们,竟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陆续续如鸟兽散,只剩下沈隰还跪在原地。

    在御前当了三十年的差,蔡总管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形,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连皇帝本?人都头痛不已?的御史纷争事件。目送她的身影如天边秋雁似的消失在万重宫阙的尽头,不由感叹,“这人真是了不得。”

    当岑杙听?到李平泓不算派她去北方时,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错愕。

    “皇上?,君无戏言,臣是,臣愿意去北方,不知?皇上?为何?收回?成?命?是不是臣母在皇上?面前了什么?”

    李平泓淡淡地瞅了她一眼,“父母爱子,为计深远,你要庆幸自己?有一位好母亲。她不愿你舍身犯险,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懂得感恩。”

    岑杙没听?出来李平泓的语气已?经和之前稍有不同了,像是在替她“母亲”训诫后辈。她只知?道此去北方监察涂远山,计划虽然?有风险,但也是难得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倘若她能完美地完成?任务,乃至抓获涂远山谋反的证据,对朝廷来就是大功一件,肯定?能平息她靠谄媚上?位的种种流言。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而且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怎么可以……

    “皇上?!”她还想争取一下。

    “行了!就算没有你母亲求情?,朕也不算派你前去了。昨晚朕已?经答应了与西北周家联姻之事,周家主母指名要你当主婚人,朕也不好拂她的情?。西北现在同样是朝廷的重中之重,能够联络好西北,你同样是大功一件。”

    岑杙怔了怔,所有激动如潮褪去,胸腔里惟余忐忑的心跳声,

    “和西北联姻?是……谁?”

    “朕已?拟旨,周家的大公子周山尚朕的女儿,康德公主。下月就会颁布。不过因为还在太后孝里,婚礼不得不延期举行,不过也没什么紧的,只要婚期定?了,就算顺延几年,周家的人也并不介意。”

    她心里憋得那口气悄悄地松了,干咽了下喉咙,一时竟不知?道该什么。和周家联姻?李靖樨会同意吗?

    李平泓看出了她的犹豫,“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身为皇家人,有时候不得不为国家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朕希望,你能够体谅朕,体谅朕作为一个君主和一个父亲的难处。”

    话已?到这个份上?,岑杙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至于去北疆的差事,少也得去个大半年,朕已?决定?派沈隰和华金鹏一同前往。”

    “皇上?,沈隰……”

    “你母亲已?经替沈隰求了情?,此事不容再议。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岑杙心有不甘地告退,恍惚着走出殿门,竟有一股被人玩弄于鼓掌的错觉和醒悟。

    她几乎是快步如飞地出了宫门,看到早已?经停在那儿的马车,一鼓作气地爬了进去。

    李夫人似乎知?道她要什么,“先回?府,我也有话要同你讲明。”

    岑杙到底不敢真的“兴师问罪”,但心里仍旧气不过,一回?到家,老陈率领家中仆役全都站在了大门外恭迎“老夫人”,她也没心思和他们隆重介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劝退了众人。进了前厅,还没等?李夫人坐稳,就等?不及了,“夫人自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莫非这就是么?”

    李夫人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口,然?后很淡定?地点了头,岑杙气坏了,但又不好冲她发火。

    “您不要告诉我,这些都是她安排的。”她一个手指头戳到了门外。

    李夫人又点了下头。岑杙心头无名火起?,在屋子里团团转。她就知?道这件事跟那个人脱不了关系。岂有此理,真是蛮不讲理,以为自己?位高权重就有权利这么做了吗?简直仗势欺人,欺人太甚!

    “而且,我也同意她这么做。”江后平静道。

    岑杙更不能接受了,好像只有自己?是傻子,她们都很高明,

    “就因她是皇太女?”

    江后摇了摇头,心平气和道:“你有所不知?,北疆现在并不太平,如果现在去,下个月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岑杙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会儿,心情?稍微平复,慢慢坐了下来,有点不甘又有点试探:“您是,北疆真有可能反?”

    “目前尚不能下定?论,不过,据我得到的消息,北疆三郡郡守已?被软禁在将军府,目前,在三郡发号施令的,并非是朝廷的人。涂远山实际上?已?控制了整个北疆!”

    岑杙满脸震惊,“这……皇上?知?道吗?”

    江后对此讳莫如深,岑杙肩膀塌了塌,暗忖想必应该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宣布和西北联姻。倘若北疆真的反了,剩下的西北、西南两家势必要竭力安抚,不能让他们联合在一起?。所以,李靖樨此次真的算是为国牺牲了。

    面对变幻莫测的朝局,她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力感,仿佛伸一伸胳膊,都会被无情?的暗流冲到看不见的深渊去。

    “所以,她让我告诉你,这段时间切莫轻举妄动,在京城安心呆着,一切等?她回?来再。”

    岑杙茫然?地盯了她一会儿,又被引着看向窗外,心中的思念忽然?就如同那离弦的鸟儿一般,从胸腔中破裂出来,飞向了渺无人烟的天际。再也抑制不住。

    她怎能一动不动地呆在京城中干等?呢,倘若涂远山真的反了,东宫将被推入怎样的深渊,她自己?有想过吗?她该怎么办才能帮到她?

    或许,此时李靖樨联姻西北,能够给东宫争取一线生机。岑杙这样胡乱地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张在雨中悲伤无助、嚎啕大哭的脸,竟然?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