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宜室宜家
不过她?也确实?很忙的样?子,吃完了?饭,在船舱里召见了?几个官员,依稀是讲瑞江下游漕运疏浚一事。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午后还有一堆公文从京城快马送过来,李靖梣就?着吃饭的那张桌子批阅。岑杙这个大闲人就?兴奋地趴在窗边看江景。
在江上看景和在江边看景的感觉果然不同?。雨后的青天干净明亮,似乎触手可及。青水就?在眼前化成白浪,飞鸟在咫尺外的低空展翅滑翔。风扯白布帆发出的“呼啦呼啦”声,和船体行进中的披荆斩浪声,都在开窗的一瞬间破空而来,涌入舱中。而后与江水混成一片,渐为常声,不再为人注意。而后天宽地阔、长?江无穷的画卷就?完全地把你包裹其中了?。
这才是真正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啊!
李靖梣听见她?陶醉的感叹,笑道:“你再垫脚,脑袋就?快伸出去?了?。要看风景,甲板上看岂不更好?这里能看到?什么。”
岑杙转过头来,两手还扒在窗沿上,像只关在笼子里渴望飞出去?的?鸟,“去?甲板上?……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正好提前透个消息,免得到?时候大惊?怪。”
岑杙眨眨眼睛,一时没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等明白了?,又不敢相信是自己理解的那层意思?。
李靖梣见她?神情呆呆的,傻气的很。就?放下手中公文,从容地走了?出去?,眨眼间便回来,“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去?外面寄蜉蝣了?。”
岑杙疑惑,等她?鬼鬼祟祟地踏上船后的甲板,看见原本喧闹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不禁诧异:“你把人都赶走了??这不太好吧……”
她?有点过意不去?。
“这也不太好,那也不太好,那你究竟要怎样?才好呢?”皇太女无奈地摊手笑,正好被岑大人接在掌中,
“……我想正式地娶你,好不好?”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李靖梣的暗示。从始至终,她?们?之间的唯一的阻碍,就?是李靖梣心里的那杆秤。只要她?权衡后觉得可以了?,那就?意味着是真的可以了?。世?界上再没有力量能够阻止她?,向心爱的女子表达宜室宜家的渴盼。那还等什么呢?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她?出这句话的时候,对面那言笑晏晏的女子刹那间止了?笑容,突然就?泪流满面。
岑杙心中顿时酸涩得不行。
为了?创造这样?一个“好”的局面,这个姑娘实?在付出了?太多,她?岂能辜负?岂能退缩?岂能让她?失望伤心?也许感情只是她?广阔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岑杙仍然不愿意让她?在这??的方池里有任何的输阵。
愿意为她?粉身碎骨,愿意为她?飞蛾扑火。假使江水是无穷,她?们?是弹指间的浮沫,她?也要和她?在一起。不求永存于世?间,但求生一起生,灭一起灭。
只是岑杙没有想到?,她?这粒尘埃的付出,最后会得到?这么多。
她?不仅得到?了?这姑娘一刹那间的喜极而泣。
更得到?了?真正的长?江无穷。
瞧她?的眼圈像海绵吸水似的吸满了?桃汁儿?,岑杙从失语的状态下回神,突然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忙递上手帕。
“风太大了?!”
“是!”
“江上太潮了?!”
“是!”
“你挑的时辰不对!”
“是!那我重?新挑。”岑杙好脾气地劝着,调整了?下呼吸,却无法压抑内心激动的情绪。
“绯鲤姑娘,我想正式地娶你为妻,可好?”
“……”
“李靖梣李嘉木姑娘,我把自己聘给你,你可以把你聘给我吗?”
“……”
“皇太女殿下,我替我在天上渴盼我成家立业的爹娘诚心诚意地向你问好,请问,你可以将你家的鲤鱼大王赐给我做媳妇吗?”
她?的声音一遍比一遍放大,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每次喊完后怕惊到?她?都跑远一些,最后脚跟贴上了?对面的船舷扯破了?嗓子喊了?一声,“再不答应,我就?掉水里了?!”
皇太女终于破涕为笑。
岑杙见状赶紧?跑回来,央求道:“快答复我啊,我快急死了?。”给她?看袖筒里的手,正在不听使唤地颤。
皇太女齿颊里都是笑,像批复臣下奏议时那样?,平静地“嗯”了?一声。岑杙手还在抖,顿时不满了?,这算什么回应啊?
她?像是耳背的样?子,又好像有点晕船。晕头转向地追着两只过路的飞鸟,痴问:“喂,你们?听见了?吗?她?刚才什么了??”
李靖梣迅速蒸红了?脸,连耳根都红透了?,忙拉她?回来,怕她?再干出什么傻事来,“好了?好了?,我都了?‘好’了?,你还想怎么着?”
岑杙这才放过了?她?。脑袋似乎还晕晕的,傻笑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把将她?举了?起来。李靖梣惊呼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可是感受到?眼前人发自内心的欢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倒是兰溪看着她?身体高过了?船舷,在空中被放肆地转啊转的,差点吓得肝胆俱裂。捂着心口随时准备冲出去?救驾。
当她?们?并肩站在船头,身子随着船体的摇曳上下起伏,岑杙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她?们?的命运是如此紧密地连在一起的。她?升我升,她?落我落。后知后觉地热泪盈眶。
因为有了?许诺,岑杙也就?不再避讳,和她?一起同?进同?出,在甲板上看了?好几日的风景。下船的时候犹舍不得分手。但按李靖梣的意思?,她?们?现在并不适宜一同?出现在建康城,容易引起炸锅。要先用??火煨热,一点一点地添柴,慢慢地把水煮沸,方得圆满。理是这个理儿?,但岑杙心里仍然难受。
在江边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靖梣乘着马车离开,岑杙趴在马背上,抱着好久不见的马儿?难受地大哭。但马兄弟显然对她?没这么深刻的感情,噗噜噜地甩开马脖子,赏了?她?一脸的马鬃毛。这时兰溪突然骑着马儿?去?而复返,很是郑重?地交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这是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岑大人,收好了?。”
岑杙拿在手里,刚要开看是什么东西。兰溪突然板着脸指了?指对面的江水,“岑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岑杙顺着他厚重?的大掌往对面一瞧,“啥?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不对,那里明明有东西,你再仔细瞧瞧!”
岑杙很茫然,又瞅了?瞅,“你是瑞江啊?”
“对!”兰溪忽然很郑重?地点下头,“殿下了?,如果你再把盒子弄丢了?,就?把你扔到?那里头喂鱼。”
“……”
“言尽于此,就?此别过了?。”
岑杙望着那神神叨叨的青年潇洒调头,飘然远去?,心情格外复杂。不过,当她?开盒子看到?那两张房契地契时,嘴角不自禁上扬了?起来,“马兄,咱们?有家可归了?,快快快,回府去?!”
回到?颜湖旧宅,岑杙看到?匾额依旧,槐树犹在,鼻子一酸,立即翻身下马。门是虚掩着的,隔着白墙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刷刷”的扫地声。岑杙轻轻地推开门,忽听里头有人道:“?庄,你去?看看,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哦!”只听一支扫把啪嗒落地声,?庄?跑着来到?照壁。看见岑杙的时候,那标志性的兔牙“哇”的一声跳了?出来,“真的是大人,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岑杙同?样?十分惊喜,没想到?才两年不见,这?子已经蹿得比自己还高了?,肩宽体阔的,一看就?特别壮实?。
“刚到?京。在家吃什么了??长?这么高!”?庄腼腆地挠挠头,“没吃什么,净是下地干活了?。”
话音刚落,老陈也丢了?扫把快步走了?过来,“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咱们?在这里可是久侯了?。?庄,还不快去?牵马。”
“欸!”
三人不忙叙旧。岑杙踏进院子,先游览了?一圈。发现一切竟还是半年前的老样?子。堂前的玉兰树枝桠秃了?,然灯笼犹在。后院的鲤鱼湖里两条?舟犹在,湖心的鲤鱼大王似乎又添了?丁了?,招摇过境的队伍比先前还要壮大。?树林里“青梅山庄”如往日一般宁静,似在等待归人。她?推门进去?,发觉里面空荡荡的,不禁又有些酸楚。
回到?前院来,老陈、?庄已经备好了?茶点,三人这才坐下来,好好吃叙了?回旧,“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的?”
“半个月前。江夫人忽然找到?我,大人已经把宅子重?新买回来了?,我可以搬回去?住,那时我就?知道大人估计是快回来了?。谁知刚搬回来没三天,?庄就?到?了?,我俩就?把院里收拾了?一番,一面看家护院,一面等大人回来。晌午的时候我们?还到?,大人八成明天后天到?,没想到?,真就?把大人给盼回来了?。”老陈得开怀,岑杙听得也开怀。不用?猜船飞雁肯定是从李靖梣那里提前得到?的消息。
“大人饿了?吧?等会儿?镯儿?姑娘就?来送饭,她?现在不和咱们?住,馆里病人多,徐大夫忙不过来,她?就?直接住馆里了?。家里的人之前都发走了?,大人就?先将就?着吃点,等我明个把厨子招回来,院里就?能开锅下灶了?。”
“无妨,你直接去?顺香楼里点几个菜,让他们?一并送来,咱们?今晚来个不醉不休。”
到?了?饭桌上,岑杙又问起?庄的经历。他们?可是好一阵子没见了?。前年姜师爷来信,自己在渠上把腿摔着了?,卧病在床不能下地,就?把?庄叫了?回去?,给家里头帮忙。顺便把?园的婚事给操办了?。本来也想给他也寻一门亲事,结果?庄什么也不肯,非要回京先闯出一番名堂。姜师爷夫妇拗不过儿?子,也只好随他去?了?。岑杙拍拍他的肩,“有志气!前年量着你年纪还?,不方便外头做事,一直把你拘在身边。今个我看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我在步军衙门还有几个朋友,给你谋个差事应该不难。但是自己得争气,大人我现在在京里是个闲差,帮不了?你多少?忙,凡事得多仰仗自己,懂吗?”
?庄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道:“多谢大人!”
“傻?子!还用?跟我客气!快坐下吃饭,别那么多了?,喝酒。”
岑杙实?在是高兴,一不留神就?喝多了?。?庄、老陈这两个大老爷们?比她?喝得还醉,幸亏桌上还留了?一个清醒的镯儿?在,不然岑杙就?要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的酒气度过自己回岑府的第一晚了?。
“谢谢你了?,镯儿?姑娘!”岑杙看着房间里的浴桶已经装了?满满的热水,知道她?一桶桶地烧开又提过来有多麻烦,很是过意不去?。
“没什么,大人和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给大人点水不算什么的。大人快些洗了?,歇息吧,我去?看看?庄他们?。”
“好的,那多谢了?。”看着这个淳朴善良的女子,岑杙心中也是感慨颇多,记得刚带她?进京的时候,她?还跟个怕人的鹌鹑似的,一句话不敢跟人多,还得劳顾青这个?哑巴帮她?当传话筒。现在听,都能在医馆里独当一面了?。
看来人的性格真的是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的,谁都不是天生的弱者。包括顾青、劳镯儿?、包四娘在内,概莫如此。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她?们?,只要给这些姑娘机会,她?们?就?能牢牢抓住,以弱变强。不像自己似的,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个身份不行她?就?换下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要给这个身份逆天改命。结果到?头来,身份丢了?一个又一个,她?连自己真正是谁都快忘了?。但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岑杙这个家伙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岑杙趴在软绵绵、香喷喷的床褥上,身上笼罩着沐浴之后的淡淡清香,脑子里浮现出李靖梣答应嫁给她?时含羞带怯的那张脸,突然体会到?有家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不知不觉就?神游天外,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