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江上烟波
当船飞雁那个大嗓门,快要拍断她的房门栓时,岑杙吓得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猛然惊醒,原来刚才在船上和?李靖梣陶醉的情景只是一场梦。
她拍拍尚昏沉的额头,趿拉着木屐前?去开门。
“师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谁知船飞雁看到她后,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呕”的一声作出个呕吐的表情,难受地扇了扇鼻子,
“还?早呢?都什么时辰了?你赶紧起来吧,我们都在外面等你呢。快点到前厅里来。”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似乎在拐角处和?一个人了什么话,那人还?嘿嘿笑了两声。
岑杙很无辜,她抬起两支胳膊嗅嗅,身上没味儿啊?又哈了口气在手边闻闻,酒气也很淡了。不解地返回屋里,用牙盐净了三遍口,又狠狠地洗了脸和手,这才戴上象牙冠,穿了身干净的粉白色圆领长袍,出得房间来。那长袍是中口的袖子,边缘饰有灰色云纹刺绣,腰间配有黑色窄带,带上挂了一块和?田暖玉,把一个品貌如玉的佳公子,像三竿上的日头那样,和?煦、从容、耀眼地捧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
“哟,扮得这样光彩鉴人,算去见谁啊?”
“呵呵,想不到,隔了半年不见,岑贤弟风采依旧啊。”
“咳,大家伙都来了!师兄、师姐,傅兄,你也来了?你看真不好意思,我这还?没收拾好呢,各位就来了!我该提前下帖子的。呵呵呵呵……”岑杙很客气的样子,眼睛快笑没了。
船飞雁白她一眼,“你得了吧你!还?下帖子,我们昨个就听你进城了,在家等了一宿,本来以为你会?先来慰问一下曾经好心收留你的师兄师姐,这倒好,有了新家,转眼就忘了东家,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是我的疏忽,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今个正算去了。”
“行了,别客套了,人傅大人外?面还有人等着呢,可没那功夫听你闲扯。”
“哦,是吗?”
傅敏政笑道:“嫂夫人言重了,今个休沐,我约了两三好友去西边行猎,在路上碰见江兄,听你回来了,我就:我得过来看看。是我不请自来,岂能怨到贤弟头上。”
岑杙笑道:“听听,人家得多?好,师姐,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留点面子?”
“给你留点面子也行,你啥时候把我那一两房租交上?”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傅敏政大笑:“都是自己人,不用管什么面子,谁没个捉襟见肘的时候啊。贤弟,恭喜你重回旧宅,过几天请宴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下帖子。“
“一定一定,欸,你外?面是不是还有客?要不把他们也请进来?”
“不用麻烦了,估计早就跑茶楼子里喝茶去了。嫂夫人得对,我也是坐会?儿就走。”
岑杙看出笑面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边走边:“其实我是特意来给贤弟提个醒,江南的左章县最近捕获了一名和?狼山叛党有关的盗贼,正押往京师来。我听这盗贼极有可能是当年漏网的丰阴七雄老四张蛤嘛。”岑杙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莫非又有人想借题发挥,我是顾人屠的妹夫不成?”傅敏政道:“斯人已逝,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是凡事有备无患最好。”
“知道了,多?谢傅兄提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岑杙暗忖,这笑面虎八成是看出什么来了,只是故意不破。
其实破也无所谓,搁以前顾青还?在的时候,她可能还会?担心顾青被株连。但如今顾青已“死”,就算拿出李平泓手里的证据,最多?也只能追究到“死者”的头上。她和顾人屠并不是本家,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就是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张蛤嘛竟然还活着,而且还?被抓住了。刚才傅敏政话里似乎还?隐藏了一些?东西,方才她不好过问,日后免不得还?要听一下。
回到前厅来,江逸亭笑容明煦,对她道:“半年不见,我看你的精神爽朗了许多,看来出去散下心是对的。这下我和?轻鸿就放心了。”
船飞雁似笑非笑道:“你放的哪门子心?人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岂是散心能散得来的?”
江逸亭挑起了眉,“哦?是吗?是什么喜事?”
岑杙笑着哈哈:“哪有的事儿,就是出去玩了一下。师姐就爱拿我开玩笑。”她朝船飞雁递了个求饶的眼神!就饶了我吧。
船飞雁“哼”了一声。
江逸亭不在的时候,她又挤兑道:
“还?搁那儿装呢,卖出去的房子都能原样给你买回来,普天之下,这样的女子哪里去找?”
“是是是,师姐的都是。”岑杙一面给她倒茶,一面笑得合不拢嘴,“我这不是紧赶慢赶地赶回来了嘛,生?怕这样的好女子在我眼前错过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你也不想想,从十七岁,到快二十七岁,人家皇太女整整十年的青春都搭在了你身上,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赔本的买卖吗?你还?不……”
“欸,等等,师姐,什么叫赔本的买卖啊?我有那么差吗?”
“不是你差不差的问题,是人家比你优秀太多的问题。人家是铁板钉钉的女皇,要多?少个好男人没有?却甘愿吊在你一棵……欸,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树上,这不叫赔本,什么才叫赔本啊,你?!”
岑杙无语,“师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的。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跟她夸我,我是状元中的状元,性格又好,人品也佳,又聪明又有才干,你嫁给她将来一定不会?吃亏的。怎么现在反倒赔本了?”
“我有这样过吗?”
“你有,你那次喝了酒之后这样的。”
“喝了酒之后的?哦,那准是醉糊涂了。”
岑杙很愤怒。船飞雁突然笑了,“其实我当时那么也不错,现在这么也不错。行情见涨,水涨船高,这是一定的,就看你能不能平衡自个。你不平衡也无所谓,反正你这辈子是注定逃不出弟妹的手掌心了。”
船飞雁刚完,突然“呕”得一声,又做出了那副难受的表情。
“师姐,你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船飞雁摇摇头,“呕”了四五下才缓过劲来,拿手帕捂紧了嘴,痛苦道:“我估计是……又有喜了。”
“真哒?”岑杙刚要替她高兴,但瞧她“呕”得痛不欲生的样子,赶紧跑过来替她捶背,“师姐,要不要叫大夫?”
“不……不用。”
船飞雁面上似乎并无喜色,这时江逸亭从回廊上走了过来,岑杙刚要喊“师兄”,船飞雁却一把攥住了她的袖子,冲她别有深意地摇了摇头。
事后,岑杙问她:“师姐,师兄是不是不知道你有喜了?”
“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
船飞雁神色很是疲惫,“岑杙,我想搬你这来住,就住七个月。请你帮我找个合理点的理由,好吗?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岑杙沉默了。她感觉这件事太不寻常,在她的印象里,即便是和江逸亭吵架负气离家时,她也不曾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那种脆弱无助的神情不该在她这样生命力旺盛的人脸上出现。
“你是算一直瞒着江师兄,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她点了点头。
“你怀胎大概多?久了?”
“三个月了。”
“好,我帮你。”岑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船飞雁至今不知道岑杙跟江逸亭了什么,他那么放心地就走了。她便开开心心地在岑府住了下来,“师姐,我是真不明白你,江府添丁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儿,怎么你却不想让师兄知道呢?”
“你懂什么?”船飞雁摸着还?平坦的腹,“不被期待的期待才是最好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七天后,岑杙把府里里里外?外?地都收拾妥当,家当也从江府别院中搬了回来。那天,船飞雁和?她一起去的,因为江府别院里还?堆放了许多船飞雁从娘家带过来的东西,船飞雁怕搞混了,特地过来帮忙挑拣。岑杙在那堆杂物中间无意间找到一幅书画,展开后竟然发现是老师船知节的遗作。
那是非常长的一幅秋水行舟图,全部展开的时候,几乎横跨了整间屋子。船老夫子似乎是为了画江而画江,就让一条江水沿着横幅浩浩荡荡地流了满屋。岑杙刚展开的时候,觉得船老夫子真是不心疼纸,这些?淡而无奇的绵延江水、浩渺云烟、稀疏水草、淡远群山,何须用这么大的篇幅,这么多?的笔墨去白描。直到画卷中心偏右的位置,飘然载入了一叶孤舟。
她整个人都被镇住了。
按照以往经验,如果不破坏整幅山水画的意境,孤舟在画中所占的比例通常是非常的,到可以隐去舟上的旅人。但因为船老夫子在前头不辞辛苦铺垫的缘故,当这“巨大”的一叶孤舟出现在画面中间时,丝毫没有喧宾夺主的违和?感,反而像将整幅画的道理和?意境全都盘活了。
岑杙瞬间就明白了,夫子是为了画这条舟,才画得整条江。是为了画舟上的人,才不惜笔墨为她勾勒出这浩浩荡荡的江上烟波。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他花费如此巨幅?当岑杙依次看清舟上人物,整个人如醍醐灌顶似的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