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三司会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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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司会审的前一天,今上忽然邀请周夫人母子随康德公主入宫住。

    由于旨意来?得突然,周夫人只有很?少的时间准备,仓惶之下只来?得及通知?侯府管家周武,让他务必照顾好受伤的周晓川。

    后者见?她心神不宁,安慰她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侯爷了,西北和西南面临的形势还是不一样的。西南和涂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有割据称王的条件和野心。当年那件案子也是他们?两家跳的最?凶。咱们?西北虽然离得最?远,但?地?处荒凉,需要靠朝廷输送物资,不可能形成完全割据的势力,因此?也是四疆中最?让朝廷放心的。即使朝廷要清算也轮不到我们?。依老奴看,夫人去宫里反倒是安全的。”

    “怎么讲?”周夫人边走边听。

    “夫人忘了,上次陛下往上阳赈灾,也是提前把康德公主召进了宫里。陛下虽然春秋正?盛,但?膝下并?无子嗣,尤其是十子还羽后,身边只有康德公主一个嫡系胞妹。康德公主政治经?验不足,倘若陛下遇到不测,她只能和西北互为倚靠,才能击退那些人的野心。这便是陛下敢放手出京的原因。所以侯爷,在尚未确立子嗣前,陛下绝不会动?西北势力。”

    “可是现在京里又没?有大的动?作,为何要召康德公主进宫?会不会和明日的案子有关?”

    “老奴也猜想不透。不过侯爷有交代,一定要利用好康德公主这条线,只要有她在,西北就多一重保障。”

    事已至此?,周夫人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喊着周山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在车上反复思量周武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周家当年对岑骘一案涉案并?不深,只是在后期恐慌性地?出了两个陪审。如果走正?常司法途经?翻案,对他们?的影响不会很?大。但?要命的是,岑骘一案后期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司法的范畴,支持岑骘的和支持四疆的两股势力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这种局面下周家又怎能全身而退?当初他们?冒险求娶康德公主,赌得就是东宫可以顺利登基,康德公主最?不济也是下一个长公主,可以给儿?女多一条保障。但?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了。

    此?时的镇南侯府,气氛同样紧张。西南新派来?的管家是程公姜手下的谋士程德,进京的第一时间就去长公主府赔罪。程以仁遇刺断腿后,程公姜时隔两日才收到京城的报讯,登时青筋上头,一掌拍断了桌案。但?是愤怒之后,劈面而来?的残酷现实,却不得不倒逼他冷静。他知?道,如今的西南少不得李平渚的帮扶,尤其是岑骘一案,想翻案的人很?多。除去长公主,敌我双方已经?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这个关键节骨眼就算她把程以仁成脑瘫,也不能跟她翻脸。保住程家的地?盘才是最?紧要的。

    三司会审当日,很?多名角都到了。都察院三人特意选在栖霞山钟敲响时登临刑部大堂,和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刑部尚书丘建本碰头,四人望着天边红透的早霞,一齐听完了那雄浑浩荡的钟鸣声,丘建本心头久久难以平静,“钟破晓,驱散阴霾,是个好兆头!”宋致安亦是胸襟震荡,拱手向天道:“望岑平阴在天之灵,助我们?扫平奸邪,扳正?乾坤。”两个中青代的辈赵辰、沈隰互相看了一眼,亦是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钟声落毕,四人听到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回头就见?吴炟忠引领着一帮暮气沉沉的老人跨进了院子。双方刚一碰面便是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吴炟忠是三朝元老,已经?快七十了,早已致仕。他和岑骘是政敌,当年带头落井下石抨击岑骘的时候,窜上跳下何其嚣张跋扈。可惜此?举令他败尽人心,早早在朝中没?了存在感,前年借着幼子高?中探花郎才又短暂风光了一把。没?想到他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从土里爬出来?作妖。如果现今朝廷中有比程家更不愿给岑骘翻案的人,便是此?贼了。宋致安等人皆是一脸愤恨之色。

    随后步来?的是当年的陪审之一江天干,他是有名的首鼠两端无用之人,口头忠于先帝,实际见?风使舵,北疆强势时,恨不能趋前败倒石榴裙,北疆落败时,又恨不得一脚踩进地?底泥。听涂远山当年听多了奉承话也开始烦他,寻个由头就把他发出了京。如果不是此?次会审,朝中真没?有人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随后而来?的是杜柳溪和韩元嗣,这二人一个是程家的姻亲,一个是周家的幕僚,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来?者不善。

    最?后一个穿着红袍步入大堂的瘦形老者是卫少颉,他是长公主的人,也是此?案的主审。极细的眼缝到近处才能看出是睁着的,但?捻须而笑的时候,又是闭着的了,“诸位大人都早到了?都入座吧!”

    都察院众人对卫少颉还是尊重的,互相致礼后便分三面而坐。

    卫少颉居中央条案,左侧头把交椅坐得是刑部丘建本,下列都察院宋致安、赵辰、沈隰三人,右侧则以吴炟忠为首,下坐大理寺江天干、韩元嗣、刑部杜柳溪三人,与对面分庭抗礼。

    九位会审官员就位后,一切寒暄都省去了。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底细,已经?互相厌恶到连话也不愿多一句。那江天干因年纪大居了次席,有心要落实他的地?位。看见?沈隰居末席,首先发难,一脸鄙夷道:“老夫许久未进京,竟不知?什么时候连阴阳人也能上公堂了?”

    对面四人脸色一僵。那沈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以为意地?饮了口茶,对赵辰道:“赵大人,你觉没?觉得最?近天气很?干燥?”赵辰面无表情,“尚可。”沈隰便:“我也觉得尚可,可我今个出门时,看到我家门房,嘴上都秃了皮了,裂得一条条的,我就问他:‘诶,你这嘴是怎么裂的?’”

    赵辰很?配合,“噢?他怎么裂的?”

    沈隰笑道:“他:‘最?近天干,刚(肛)裂的’!”

    宋致安正?在喝茶,闻言那水直接从鼻子里呛出来?了,想笑又顾及体面,只忍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赵辰嘴角抽筋似的抖了抖,面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天干刚裂的,那最?好看下大夫,免得沾上嘴臭的毛病。”

    对面的江天干气的一张老脸通红,但?他也不好自己的天干是天干地?支的天干,不是天干物燥的天干,这就是上赶着去脸。

    论斗嘴他哪里是都察院这帮人的对手,却偏偏自不量力地?要去招惹他们?,同座的几人觉得他这行为很?掉价,也不愿同他掺合,只当没?听到。可他倒好,争起来?没?完了,

    “沈隰!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个阴阳人能登这大雅之堂已经?是圣上格外开恩,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编排嘲弄老臣,毫无敬畏之心。下官请卫老立即将其逐出公堂。”

    卫少颉很?烦,对沈隰道:“江大人毕竟是长辈,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隰笑道:“卫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江大人得也不错。我的确是圣上亲封的两面人,陛下有言,我这脸一面为阳,专管阳间不平事,一面为阴,专管阴间不平事。您老要是觉得我这阴阳人不配登堂,何必麻烦卫大人,不如亲自去禀明圣上!让圣上将我扫出朝堂,岂不更合你意?!”他这话得有理有据,而且一语双关。对面几人都凛了神色,警备地?盯着他。

    宋致安嘲讽道:“得好,专管阴间不平事!江大人有空还是多喝些水,免得到时这嘴真秃了皮。”

    那江天干一听到是李靖梣的,登时没?了来?时的气焰,左右看看没?人支援,一时尴尬到下不来?台。吴炟忠冷蔑道:“阴间不平事,自有阎罗管。想拉阎罗上凡间,沈大人还嫩了点。”

    沈隰:“阎罗能不能上凡间不知?道,倒是我们?这些人,终归是要下地?狱的。希望吴大人到时嘴巴还能这么硬。”

    “砰!”

    卫少颉一拍惊堂木,“口舌之争不用争,堂上自见?分晓。”

    半盏茶功夫,朝廷派来?的听审官就到了,御前总管凉月是代表女皇陛下来?的,大理寺卿岳海隅是代表内阁来?的,而长公主的突然现身无端让吴炟忠等人多了一丝底气。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长公主道:“我来?随便听听!诸位大人无须在意!”凉月解释道:“昨个陛下在康德宫举行家宴,邀请了长公主和吴驸马,今个咋家和岳大人去请旨的时候,原本一同听审的岐王爷因病不起,陛下就派了长公主代替岐王爷听审。”

    “原来?如此?,请长公主上座!”

    三人在卫少颉两侧列座,端出只听不审的派头来?。之后还有二十名书吏进来?摆开案子,负责记录会审内容,以备呈交陛下和有司御览。

    因为是不公开审理,堂上一直很?安静,直到一阵丁零当啷的锁链拖地?声从院子里传来?。众人纷纷把目光移出堂外。

    起先只有一点的影子,脚几乎不离地?地?往前拖行。走出院墙覆下的阴影时,她抬头看了看天,手上有个挡太阳的动?作。早上的光照其实并?不强烈,透过指头缝的就更少了。但?对习惯了阴暗的人来?,这种热度就好像火焰一样,有股久别重逢的灼烧感。但?适应之后,一切又很?舒服了。她尽可能地?拖慢了走,想要多接触一会儿?阳光。今个这日头是真的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没?有这三司会审,她很?有兴致在这样的院子里晒上半天太阳,就只是晒太阳,什么也不做。可惜无论多慢的步子,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她暗自唏嘘了一口气,晃晃悠悠的影子终于无可挽回地?往阴森森的大堂里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