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只反派
白帝城的宏伟大气固然叫人惊叹,除了满怀喜气来参加水龙庆典的白帝城势力下的平民, 那些拿着请帖来的江湖人, 不个个都沉着脸了, 至少也有七成是高兴不起来的。
如临大敌,忐忑不安,就像是去赴刑场。
剩下那三成神情自若, 面带笑容的人,不知道是真的心大, 还是城府深到心事不轻易外露。
不管如何, 他们还是按部就班走上了涂月殿的大道。
将请帖和贺礼交给唱礼的管事,便一个个被涂月殿的人带领着, 穿过涂月殿, 走上去往葭月殿的玉阶。而在往上,似乎一共有十二层。
两旁的青龙卫面色冷峻,目不斜视, 安静地几乎和他们身边的蓝楹花树融为一体。他们臂侧贴身的白骨一样的弯刀,却无可避免让人后背凛然。
在这样处处目不暇接的地方,有一个人却是每个人走过去的时候,都忍不住会看一眼的。
那人一袭简单的白衣, 唇边一缕柔和的笑意, 本该令人观之可亲。他的眼睛却被一段白纱蒙着,平白有一缕超然世外的神秘清冷。
“好可惜, 这样仙人一样的公子, 竟然是白帝城的人。更可惜的是, 还是个瞎子。”
年轻的人嘀咕一声,遗憾可惜的看几眼便过去了。偶尔有人在递上帖子后不急着走,会跟旁边涂月殿的领事听几句,至多也只是知道那人叫贺九,乃是城主亲信而已。
但是,总有一些记性好的老江湖和聪慧的年轻人,反应和联想能力都很快。
“师叔,这江湖中穿白衣的人很多,白纱蒙眼的人也不少,叫贺九的多如牛马。但是,似这样出众的人,却叫我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来。”
“原来,你也想到了。”
一个几乎神话了的方士。虽然传多于见过他的人,连传也像是书人夸张虚构的桥段。然而,有底蕴的门派长者们,却都会对下一辈郑重提起的他,务必让他们一见就想起来。
一个仁善强大,最接近神仙的人,几乎每个提起他的人都会这么,就像是提起让他感恩戴德却无缘以报的恩人。
可是,若是那个人,上次世间流传他的消息,还是十年前,据他在洛阳做国师。祭天大典一结束,当着皇帝的面便骑鹤而去。
听当时御史言官向先帝进谏的折子,都已经在去往御案的途中了,就等着祭天结束后,弹劾方士妖言惑众,劝诫皇帝莫要沉湎长生丹药之祸。后来,先帝虽按下折子并无发作,那些大臣却很是有一阵脸面无光。
不应该啊,这样的人不出世则已,为何一出世却在恶名昭彰的白帝城?
长者阖目,深沉地:“嘘,不要乱,不敢乱。走吧。”
若是真的,岂不后怕?
……
鹤酒卿在那段路上漫步,发现什么不对的时候,便传音给附近的青龙卫去悄然处理。
那些想混进白帝城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还有一些人不知道是正主找来的替身,还是用了什么法子得到的帖子,人帖不符。
这些,自然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让那些本就神经绷紧的江湖人更惊弓之鸟。自有特别的人领了他们,走别的路岔开。不至于让他们哪里来的回哪去,但是至多也只能在阳月殿以下三层走动,往上便去不得了。
忽然,一队青龙卫从上面走来,到鹤酒卿跟前轻声禀报,抓到一个试图用轻功闯进去的年轻人。
“对方他是贺九先生的朋友。”
鹤酒卿平和地:“我去看看。”
那年轻人试图闯过的,就是阳月殿到玄月殿的这一段。
可惜,此刻有端坐在玉龙衔月上的神龙亲自看着,纵使能逃过青龙卫的目光,逃过顾矜霄下的禁制,也得被神龙甩一尾瀑流之中不断新生的阴阳之力,原样拍回去。
鹤酒卿见了人,春酒一般清冽薄暖的声音:“在下似乎,并不认得这位少侠。”
那年轻人揉着摔疼的地方,眼珠子很是灵动,笑嘻嘻地:“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呀。鹤神仙。你让他们都散了吧,我不闯上去,其实我是故意要引你来。”
鹤酒卿淡淡一笑,让那些青龙卫去做事。
“少侠找在下,有何事?”
“嘿嘿,”年轻人心照不宣地笑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嗓子神秘地,“你是不是卧底白帝城,深入虎穴潜伏许久,和话本里得你的故事一样,孤身一人对付整个白帝城?和极道魔尊当着武林群雄的面,一对一,一决雌雄?”
鹤酒卿一瞬有些茫然:“……”顿了顿,才和平常一样,“少侠误会了,在下贺九,乃是白帝城主麾下。你得话匪夷所思,在下不敢以下犯上。”
“嘿嘿嘿,”年轻人眨眨眼睛,完全忽略了对方或许看不见,用一副我已经知道了,你就不用装了的表情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秘密不能出去,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一定不会出去的。”
鹤酒卿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便隐隐几分清冷从容:“少侠若是再这样,在下就要唤青龙卫来了。”
年轻人立刻捂嘴:“我明白,我这就走,一定不会被青龙卫知道。就算他们严刑逼供,我也不会出去的。”
话毕,那年轻人当真一个纵身往下飞去,遁入热闹的澜江平民之中不见了。
鹤酒卿想了想他的话,忽而轻笑一声。他抬头,隔着云纱望向十二层殿上的端月紫阳。
然而,这十二层殿一层比一层高,一层比一层深,这个角度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只能望见碧蓝天穹下,至高层的玉龙衔月。
……
这场中秋赏月水龙庆典,与会的人,开始得如临大敌,仿佛前方等着的是刀山火海。最终,直到月出东山,周围都只是载歌载舞一派欢庆之相。
白帝城在清和月殿到涂月殿,这九层殿的每一层都放置了各色食物酒水,供宾客自行取食。
那些本来疑心白帝城会下毒杀他们的人,见此才稍稍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担心,莫不是要喂饱他们,一会儿白帝城的人用曲乐杀他们?
然而,白帝城也并未安排舞乐。皆是宾客们随性而为,喝了酒兴致起来,有人便即兴作乐,有人便随乐而舞。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澜江之内的村民们,也或者,曾经的割据澜江的一百个水匪势力,他们每个村都会出来献上一份贺礼。
穿得花枝招展,艳丽欢庆的青年男女们站出来,对每一殿的殿主:“城主不受我们的礼,我们想了想,想要为水龙大人献艺,以恭贺水龙大人诞辰之喜。”
殿主们含笑道:“城主很是在意水龙大人的诞辰,你们既有如此之心,城主必然会高兴的。”
那些真切的满怀欢喜快乐的人群,最是能感染人。渐渐的,大家便放松下来,也沉浸到这节庆的氛围中去。
不过,导致气氛这么好的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极道魔尊顾莫问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现身的意思。
“城主喜好清静,他就不来断大家的雅兴了。”
一般的宴会主人自己不来,这是极为怠慢叫人生气的事,但顾莫问不出现,简直叫人喜极而泣。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容辰开开心心地跑去每一层大典上吃东西,看歌舞,兴致来了还混进队伍里,也跟着那些人瞎唱瞎跳。然后再回到林照月身边,对他讲述那些他觉得好玩的见闻。
林照月端坐殿上,周围再热闹,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水酒。
挺拔而高雅的风姿,在放浪形骸纵声欢笑的人群里,显得尤为特别。
很多人发现,这样的场面正好可以去跟某些势力试探些合作意向,拉关系攀交情,人人都有事可做。
如今麒麟山庄重新崛起,还搭上了白帝城,被奉为上宾,和三盟那些副盟主坐在一个台面上。许多人也想去和林照月几句话,但看他那般遗世独立的姿态,便迟疑了。
最终,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和麒麟山庄长袖善舞的总管去商谈。
……
在林照月不远处,也有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喝着酒。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沐君侯,这位本该最是懂得享受人间良辰美酒的人,今次却剑眉微锁,似是心事重重。
另一个是个青衫落拓的书生,生得白净清秀,体态清癯瘦削,尤其是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生得光华流转,喜怒有情,却总似一眼便要洞穿人心。他虽时刻笑着,表情却更似讥诮嘲弄,仿佛所见皆是徒有其表的人心晦暗。
这个人很多人都不认识,但一群江湖名人之中出现一个陌生书生,大约便只有书堂的哪位书先生了。
只有沐君侯知道,这人就是未曾易容的淼千水。准确的,他的真名是微生浩然。乃是上一任掌书先生淼千水的亲传徒弟。
突然,林照月掷杯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殿内某些人看了一眼,又都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唯有容辰立刻跟了上去。
麒麟山庄是白帝城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的盟友,林照月与白帝城自然有更为紧密的联系,众人如是想。纷纷决定,明日离开白帝城后,定要与麒麟山庄走动一二。
然而,当林照月走出清和月殿,往寎月殿去的时候,却还是被挡在那里的白虎卫挡住了。
白虎卫乃是督宫燕无息门下,每一个都似豆蔻鲜妍的少女,娉婷粉色衣裙,手执一杆蓝楹花琉璃宫灯。恬静温婉柔和地轻轻低头,白色的眼睫合欢花一样垂下,像是梦一样美好无害的少女。
但,当她们抬头看你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一双双本该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都是一片空洞的血红。花瓣一样的唇翘起,便是噩梦。
轻灵温柔的嗓音:“客人,寎月殿以上,乃是禁区。不对外开放。请回吧。”
林照月直视着那一双双可怕鬼魅的眼睛,神情冷静至极,他平静地:“劳烦通报一声,林照月与顾城主有约在先,我只想见相知姑娘一面。”
少女们垂下那一双双可怕的眼睛,又变得温婉恬美:“稍等。”
是稍等,看上去却没有一个人动。
容辰在她们睁眼的那一刻,就吓得浑身僵硬,直到那一双双“红灯笼”熄灭,才松一口气:“二哥,这些妹妹们怎么这么吓人?你们眼睛这样变来变去,不会疼吗?你们看得见吗?是不是世界都是红色的?”
少女们困惑地歪头看向他,容辰立刻捂眼睛别头,委屈地:“啊啊啊,好好话,不要随便睁眼睛啊。”
“嘻嘻嘻。哥哥,你真可爱。”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声音,往他的脖子里钻。
容辰看到顾相知从夜色里走出来时,简直快要哭出来,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哆嗦道:“相知姐姐,她们吓唬我,吓得我的心砰砰砰跳。”
那些白虎卫低下头,微微恭敬地福身一礼,不发一言。
顾矜霄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朝林照月走去。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朝他走来的顾相知,眸光清澈温润,如同明月倒影在他的眼波。
顾矜霄微微颌首:“照月公子,好久不见。”
林照月的目光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情愫,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顾相知。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面前的人。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仿佛许久不曾开口,又像因为克制隐忍着什么,而微微的低哑。
容辰拉着顾矜霄的手,望望林照月,便也伸手去拉他的二哥。
左手右手,一边一个。
“可以去上面玩吗?相知姐姐。上面黑乌乌的,看月亮一定很好看,又大又圆。”
“可以。”
三个人便并肩往寎月殿之上走去。
寎月殿沉睡在月色中,没有一盏灯火,也没有任何人。
容辰松开手,好奇又开心地往各处去探索玩去了,跑上飞下的,一刻不停。
剩林照月和顾相知并肩站在观景台,看着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月色。
实际上却是顾矜霄看着江月,而林照月在看着他眼里的顾相知。
纵使那目光再心克制,顾矜霄还是感觉到了。
他回过头,两个人目光相对,即便如此,林照月的眼睛也没有移开一瞬。
那眼神专注隽永像是极为澄清的暗河,又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又像是满满得只有一种纯粹的情绪。
顾矜霄在这样毫无力量,毫无退让的目光下,也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有事对我,正好我也有事对你。”
顾相知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亲近,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有顾矜霄的就足够了。
林照月的感情,在顾矜霄看来,不知何起却一往而深。便是顾相知从此不再见他,也无法斩断。既是如此,只好这样了。
他看着林照月的眼睛,平静地:“没有相知姑娘,我是男人,和顾莫问一样。林幽篁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