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只反派
br />白帝城的中秋赏月, 最开始叫满江湖人心惶惶,整个过程却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只除了一点, 白帝城并不留客。
这一点不近人情并没有惹来非议,毕竟这是白帝城, 虎口之侧一众人一起过一夜,气氛到了还可以欢声笑语几句,若是当真要留他们住下, 又有几个人敢?
天刚微亮, 一艘艘船舫便开始送走那些来客, 每位客人都被附赠了一份白帝城的礼物。
那份礼物,即便是三盟之人, 也露出惊叹郑重之色。
对顾矜霄而言, 这都无关紧要。
经过那个界限模糊的拥抱,连日出也显得暗涌深流。
在这静谧无声的风里,顾矜霄眉宇沉静,神情安宁,并无任何异样。
鹤酒卿的心却无法平静, 一旦尝试过温情, 就再也无法忍耐克制住想要靠近的念头。顾矜霄若是安静不语,他便忍不住猜他在想什么。仿佛若是知道了,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想到之前顾矜霄, 他举办中秋赏月之宴, 目的主要是为替顾相知寻找司徒铮的下落。
“怎么样, 这些人里有你要找的人吗?”
顾矜霄轻轻颌首:“找到了, 只是这个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谁?”
两个人相对而坐,桌上烹煮着的山泉,声的翻滚着水泡。
顾矜霄漫不经心地洗茶、暖杯,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轻慢。鸦羽一样的眼睫半垂,随意地嗅了嗅杯底的茶香,之后才抬腕点茶。其中一杯,很自然地放到鹤酒卿的手边。
“我设置的符咒,在两个完全没有关联的人身上,都产生了感应。”顾矜霄若有所思,平静道来,“一个是书堂派来的那个自称微生浩然的青年。一个是三盟之中最神秘的天道流,那位戴面具的摇光长老。”
鹤酒卿脸上的笑容隐去,神情似有怔然:“天道流是三盟中最为神秘的一个,盟会总部无名天境隐藏在三千雪岭之中,盟中七位长老,若无大事等闲不出雪岭。相知友在落花谷时,还曾通过暮春与司徒铮传信。司徒铮将信转交烈焰庄之后,再无消息。如此算来,怎么会和远在雪岭的人有联系?”
顾矜霄摇头,轻轻地:“天道流摇光长老身上,关于司徒铮的感应淡了些,或许是他身边某个重要的人与司徒铮的消失有关。也可能,以司徒铮的武功,或许是加入了天道流。奇怪的是,书堂之人怎么会和司徒铮的失踪有关?那个叫微生浩然的人,身上的感应很强烈,至少三天内见过司徒铮。”
“既已知道,你有何算?”
顾矜霄啜饮茶水,微微闭眼,神情沉静:“无论是白帝城,还是顾莫问,若有动作于江湖,都会让局势略显微妙,书堂那里便让相知去吧。”
他放下茶盏,话音一转:“我这里另有一件事,我曾过,中秋之后,有事需要你帮忙。”
鹤酒卿笑容徐徐牵起,指间茶盏微转:“我一直记得。不知是何事?”
“有一个神秘人告诉我,十年前落花谷少谷主燕双飞出谷时,曾经短暂遗失过一个宝箱。箱子虽被找回,任何有可能接触这箱子的人,却都被落花谷灭口。唯有书堂某个先生曾看到过箱中手札。手札上记载,三百年前,落花谷曾封印过一个魔物,致使每一代遗传封印的族长都有特异的能力。我想知道,三百年前那个被封印的魔物是谁。”
鹤酒卿没有话,缓缓喝完杯中余茶,片刻沉思后,听到那清冽如春酒的声音,不徐不疾道:“太久了,我想不起来有什么文字记载过此事。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种道听途的事?”
顾矜霄静静看着透过枝叶的光,尾音极轻的声音:“我有一个朋友,或许和当初被封印的魔物有关。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就去别处找寻。”
鹤酒卿微带歉意:“很抱歉,无法帮到你。”
“无妨。事隔三百年,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只是我不清楚此间之事,若是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还能去何处找寻线索?”
鹤酒卿想了想:“寻常人若有想知道的秘密,只需要找两个地方,书人的书堂,传中的琅嬛阁。”
书堂有影无踪,只存在书人的口耳相传里,书堂会确保每一次交易都安全隐秘,消息的来源千真万确。
琅嬛阁有形无迹,只知道在海上无数岛屿之一,他们的买卖通常都很大。想要与他们交易,就只能等他们找你。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睛,寒潭一样的凤眸静若琉璃,淡淡道:“那就,先从书堂开始。”
……
然而,不等顾矜霄找上书堂,书堂就出事了。
就在微生浩然的船一路顺水东行,登上临安港口的那一天,一队金吾卫就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可是雪竹书院掌管藏书阁的先生,微生浩然?”
来人面容威严冷峻,高高抬起的眼尾微带厉色和藐视。
一身青衫落拓的微生浩然却不慌不忙,狐狸眼微微一眯,倒比对方还多几分目中无人的清高傲慢。
“不才便是在下,不知何事劳烦这么多位大人久候?”
那金吾卫冷笑一声,轻蔑地睨他一眼,一挥手,懒得废话一般:“是你就好。雪竹书院微生浩然,有人状告你,残杀师长淼千水,冒名顶替谋财害命。如今人证物证齐全。来人,给我带走,等候府尹当堂判决。”
微生浩然抚了抚衣袖,细长的狐狸眼微挑,微带讥讽地冷笑一声,淡漠地:“不敢劳烦诸位,在下自己会走。”
那时间,正是上午人最多的时候。无论是雪竹书院,还是淼千水之名,都是大名鼎鼎的圣贤楷模。淼千水先生,更是做过太子太傅的名人。
此事一出,且不论真相到底如何,无论民间、朝堂还是江湖,顿时哗然,迅速传了个遍。
出来揭发状告微生浩然欺师灭祖,假扮淼千水的,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乃是书堂扶持的一所慈幼堂所出,经淼千水推荐,拜了江南著名的孙神医为师,去年便已学成。淼千水与她有恩,她与淼千水情同父女,便时常替师父来为淼千水定期诊脉送药。
而这惨案发生时,正是淼千水五十六岁寿诞的第二天凌。那少女宿在案发时淼千水隐居的书斋客房,冥冥中惊醒起夜,竟看见了微生浩然杀人处理尸体的全程。
当时那少女机警,假装无觉,一切照旧。她暗地里摸清证据,等到微生浩然去白帝城后,迅速到临安府尹处击鼓鸣冤。
在微生浩然一来一回这时间,了个时间差,带着官府之人,将所有的证据找齐。临安府尹封锁消息,密不外传,只等微生浩然回来时候,抓他一个措手不及。
“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惜了一代圣贤,竟死在自己视若亲子的学生手里。唉。”
“先生糊涂啊,怎可因为这厮几番巧言令色,就同意让他易容成自己?”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得这般清楚了?人才抓住一天吧,这恐怕都未交予三司会审……”
“还审个什么审,人证物证俱全,多亏那巾帼少女智勇双全,叫这厮无可抵赖,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很是痛快地招供画押了。”
“是啊,就等交到洛阳,审核无误后就要秋后问斩。”
“这么快?这么大的案子……”
“快什么快?没看到临安的百姓义愤填膺,生怕是明年秋后,让那人面兽心的东西再多活一年,如今一人一个手掌印,要上万民书,争取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千刀万剐。”
“不止,这事出来,全天下的学子都愤慨之至,陈书痛骂,为淼老先生千里哭灵。”
“唉,人心不古啊。纵使将凶手万马分尸,又如何能换来先生回来。”
“对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叫什么名字来着。”
“微生浩然。这四个字记清楚了,每年定要记得唾骂几句,叫他遗臭万年。”
“呸,就凭他这黑心肝的无耻人,竟也敢玷污亚圣——吾善养浩然之气的圣贤之语?”
一时之间,微生浩然从籍籍无名到人人喊。
……
此刻,据白帝城中秋之宴过去不足两日。
沐君侯仍旧留在澜江,受闽王委托,全权处理与白帝城的交涉事宜。
顾莫问虽然同意不会亲自去找闽王弹奏一曲,可是没过白帝城不找神机门的麻烦。
更不代表,老庄主林书意被当众刺杀,林照月当着天下群英以刀起誓,怎么会不找神机门去要个法?
麒麟山庄有白帝城做后盾,趁此机会大肆扩张。
神机门办事不利,受着闽王的责难,还要抵挡白帝城和麒麟山庄的两面夹击,苦不堪言。可是冤枉啊,虽然他们的确暗算了林书意,意欲劫走顾相知,可是林书意真的并非他们所杀,顾相知也不是他们劫走的啊。然而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最终这一切,都要交到沐君侯手中来处理。
最让沐君侯困惑的是,麒麟山庄一直问神机门要顾相知。更奇怪的是,他在这白帝城数日,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顾相知。
可是,若是顾相知的确失踪了,为何顾莫问还能这么按捺不动?鹤酒卿又怎么能一直在白帝城中?难道他所言的心上人不是顾相知?那还能是谁?
不等沐君侯想清楚其中关键,忽然听到鹤酒卿对他,微生浩然身陷囹圄,因为有人状告他杀了淼千水。
“这不可能!”沐君侯听闻此事,差点连手中的扇子都松手,情不自禁站起来,脱口而出否认的话。
鹤酒卿十年前在洛阳当国师,微生浩然十年前假扮淼千水做太子太傅,两个人也算同朝为官过。自然也清楚这件事。
沐君侯神情凝重,眸光坚定:“淼千水,不,微生浩然的确假扮了淼千水,可这事他早就告诉过我,不止是我,便是书堂高层和洛阳宫中,也不算什么大秘密。”
鹤酒卿点头:“的确如此,但是,此事是他自己当众认罪画押。并无任何人刑讯逼供。那状告他的少女,是此案人证,平日里也叫他一句师兄。”
沐君侯摇头,神情凝重坚毅:“微生乃是吾至交好友,算起来我们也是总角之交,我信他的人品,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他看向主位之上的顾莫问:“还请城主能高抬贵手,给神机门几日时间查清当日麒麟大典真相。待此间冲突暂缓,沐某便可以去临安为友人洗脱冤情。”
顾矜霄眸光沉静,平静地:“你有半个月的时间。”
沐君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拱手一礼:“多谢城主,半个月神机门定然能查出原委。”
无非或早或晚查到杀手组织灵柩,还不知道有没有本事能直接找到白薇。
顾矜霄淡淡道:“不必,我正好有事要找书堂之人,与你同去临安。”
沐君侯迟疑:“在下心急如焚,恐怕日夜兼程,委屈了城主。”
顾矜霄已然走下来,停到他面前,却是望向鹤酒卿:“不带上你的鹤吗?”
鹤酒卿向他走来,手指抬起向外,不久,一只仙鹤悄然立在他的掌心。偌大能背负两人的体型,转眼竟然缩如同一只纸鹤。
沐君侯不明所以:“鹤先生的仙鹤固然能瞬息千里,只怕却载不了三个人。”
顾矜霄寒潭一样的凤眸,喜怒不显看他一眼。
一旁的鹤酒卿轻轻地:“此事用不到白。”
沐君侯哑然,看来他一时情急倒是自作多情了。然而一抬眼,却立时神情懵然。
只见眼前已然不是白帝城殿内景象,而是一处空旷的街巷。
那一青一白两人,并肩走远。仙鹤和发着莹光的戏参北斗,忽近忽远。
前方柳荫拢桥,正是熟悉的临安之景。
当真是,心神一动,便至千里。
沐君侯抹了一下脸,眼下却无暇去多想。
他立刻奔赴临安府尹之处,击鼓鸣冤,当堂作证,直言微生浩然杀师一案,其中另有隐情。
“堂下何人?呃,沐、沐侯爷?”
“南楚沐天疏,本侯作证,微生浩然替代尊师淼千水先生现身人前,乃是淼千水先生授意,此事有十年之久。雪竹书院至少有三人知晓,便是洛阳宫内的官家,对此也并非全不知情。微生浩然并无害死师长的动机……”
沐君侯的证言,又将此事推向一重高度。天下人这才知道,原来微生浩然竟然已经冒充了掌书先生十年时间。
“这只能明,升米恩斗米仇。沐君侯乃是南楚侯爷,有一位权贵朋友,怪不得那微生浩然敢做出这样的恶事来。”
“彻查沐天疏!定又是一个权贵贪腐蛀虫。不能让他包庇了那恶人。连他一起查办!”
“呃,这怕是搞错了,沐家乃是开国功臣,那南楚是世袭的封地,蛀虫怕是过了。”
“这……其实纵使那南楚君侯的话是真的,也不能为微生浩然开罪啊。正是因为假扮了十年圣贤,十年时间一步步壮大这斯文败类的野心,叫他贪心不足,沽名钓誉,这才起了害死师长,彻底取而代之的心思。”
“对对,纵使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纵使他当初并无异心,可是做了十年,怕也要想取而代之了。”
“哎?”有一个木讷的学子呐呐声道,“若是那微生浩然假冒了十年淼老先生,岂不是,做太子太傅的是微生浩然,不是淼老先生?那,这算谁欺君?”
“他若是要取而代之,怎么不干脆用他自己的身份上位?风华正茂青年,伪装半百老人,这过几年不是要告老还乡吗?”
众人一时寂静,然后一起无视了他的话,又悲痛万分地遗憾圣贤早逝,人心不古。
那人只好悻悻然闭了嘴,暗自嘀咕了两声,仍觉得这事情有些怪怪的。
十年前,淼千水才四十六岁,这没病没灾的,为什么会同意让人假扮他十年?这也太缺心眼了吧。还是当真这般淡泊名利,尽心尽力栽培年轻人?
可十八岁就能当太子太傅的年轻人,怎么栽培不好,为什么让他通过冒充自己来栽培?
……
在临安一座精致秀美的园林筑深处,一个娴雅低沉的女声,冷冷地:“沐君侯终于出现了。有他出来话,微生浩然便是不认,那事也无法再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