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4只反派
那个声音很熟悉, 一定是他曾经听过的。
顾矜霄第一时间想到, 对顾相知尤为偏执的林照月。
但,这不可能。
林照月是个普通人, 凭他自己还做不到困住一个方士。
对方明显是早就设计好陷阱, 引着顾相知走进去。
当时他闻到的香气, 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花香,而是特意制作出的布阵引香。
困住顾相知有什么用?
沙漠烈日,耀得人眩晕如梦, 目之所及, 影影重重。
鬼剑, 玉门关, 顾相知……是的,是冲着顾莫问来的。幕后的人想要引他来这里。
顾矜霄慢慢笑了, 一步步走进这里,向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
当那个风雅神秘的男人出现在黑市里, 便如沙尘暴骤临一般, 瞬间传遍所有人的耳目。
青衣白底, 玉冠广袖, 如同遥远的洛阳都城, 千年的诗词骈赋里走出。
那样的容貌气度,已经远远超出人想象之外,只能想到古老传里的天神。
又一天毫无消息, 疏勒焦急地等待着, 忽然听到周围人语无伦次的谈论着什么。
夸大颠倒的言辞, 似是惶恐慌乱又抑制不住向往的神情,颤栗地指着黑市外的入口。
疏勒捕捉到其中一句话……前天那个白衣背着琴的仙女……
他的眼睛一亮,明知有些蹊跷,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反应,一阵风地向着那些人指着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到那个人,站在风沙烈烈的丘陵,青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微微低着头。
侧脸的样貌,果然就是顾相知。
他激动地跑过去:“你去哪里了,一直没有消息,我找了你们好久……”
那人微微一顿,缓缓侧首低头,朝他看来。
疏勒抬头,激动雀跃满是笑容的脸僵住了,刹那变作苍白,脏腑隐隐克制不住的颤栗。
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腿软得一动不动,只能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地望着那个人。
那张俊美至极,也危险至极的面容。眉峰凌厉,目若寒潭,沉静无波。如冰川绝境,亦如大漠无星无月的黑夜,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美不是美,是恐怖煞气,如同面对尸山血海的幻境。
不止是心跳,好像连身体也不属于自己,在不知生不知死的虚妄之境,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站在那个人面前。对方问什么,他答什么。那人便是杀了他,那一刻他也生不出一丝的抗拒。
直到很久后,周围感觉不到那股可怕的威慑气场,他才脚下一软跪坐在地,抓住一把烫手的沙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好可怕,光是回想一下,就忍不住了好几个寒战。
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提到了……顾相知?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肩上。
疏勒僵住了,眼睛缓缓睁大。
身后,金属摩挲一样磁性的声音,尾音极轻极淡,像噩梦里的投影,没有任何情绪,对他:“我想了想,还是你来带路吧。”
……
两个时辰后,同样走进这里的鹤酒卿,遇见的却是一群紧闭门户,空空荡荡的鬼市。
还有一群人在拖家带口地逃离这里。
“请问,发生了什么?”
鹤酒卿的风姿气度,清正和煦,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会心生信赖和好感。
那样出众的人物,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遇见第二个。这个沙漠镇的人,却一天内看到两个。
“这位远方的客人,快离开这里吧,这个不祥的镇子来了一个魔鬼,那边的庄园里,所有人都死了。他很快就会来杀了我们,趁着还有时间,快逃走吧!”
“多谢。”魔鬼吗?白日怎么会有鬼。
鹤酒卿逆着影影绰绰的人海,穿过这个黑市鬼镇,向着沙丘深处隐匿的庄园走去。
两处地界还有一段距离,他索性召来白坐上去,仙鹤展羽,快速地冲开热浪盘旋到目的地上空。
鹤酒卿落到谷口,向内走去。
一地拿着武器做进攻状的马贼尸体,没有明显的伤口。
看样子是有人直接闯了进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真是过于凌厉的手段,戾气太甚,失之仁义,不留一点余地。
鹤酒卿快步走进去,沙丘环绕之地竟然是个绿洲。仿佛来到了温暖如春的江南,到处是清泉草地,鲜花蝴蝶。
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仿佛一座座宫殿。
可是,宫殿的守卫者却是一群盗匪,如今他们都躺在地上,这里只剩一片死寂。
鹤酒卿走到深处最精致的庭院,忽然看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活口。
一个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跑出来的年轻人。满目惊惧,面容神情却坚毅,极力保持着镇定。
鹤酒卿飞到他面前,扶住他:“兄弟,这里发生了什么?”
疏勒一瞬间以为,自己偷偷逃走,被那个魔鬼发现了,眼神露出绝望,下一刻看到鹤酒卿,才大喘一口气。
“快,快走!都死了。”疏勒几个寒战,眼神难以置信,“那个人把这里所有阻止他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能挡住他一击。他疯了,再不走我怕他杀红了眼,连我们也……”
鹤酒卿略有疑惑:“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这里的人?”
疏勒的脸上露出一丝快意:“这里是沙漠里最凶狠残忍的悍匪的窝,这些人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死得好。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可以猜到些,他妹妹被这伙马贼背后的贵族抓了,至今找不到人。那个人大约是来报仇的。杀得好,最好全都杀光他们。”
鹤酒卿沉默了一瞬,这个年轻人前一刻还被这寸草不生的杀伐惊吓到逃跑,这一刻却因为大仇得报开始狰狞大笑起来。
但这不是重点,他平静地问:“那个人,他的武器是不是琴?”
“你,你怎么知道?”
鹤酒卿没有回答,只了句:“走吧,告诉镇上的人,没事了,不用搬走。”
话毕,他快速向着疏勒来的方向而去。
穿过一座建筑物勾连的拱门,里面别有洞天。
一个熟悉的身影浮坐在露天宴席的主座上,微微垂眸弹着沁人心弦的琴曲。
在他座下二十尺范围内,是东倒西歪拿着各式武器的尸体。还有许多人,围绕在不远处,有人跃跃欲试的冲杀,然后无一例外死在边沿,剩下的人胆战心惊的踟蹰后退,弃械而逃。
唯有那个敛眸专注弹着天音仙乐的男人,似是忽略了周遭所有一切,沉浸在这美妙杀人的琴音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杀意,神情沉静尊贵,不可接近。
但那青色如水的音波,分明是冷酷嗜杀收割生命的镰刀,一**的席卷走所有对立面的敌人。
鹤酒卿走入这美丽梦幻的淡青色音湖,像涉水而上,走到那个人面前。
轻轻地:“可以了,没有敌人了。阿天。”
琴音戛然而止,那人的手按在琴弦上。
鸦羽一样的眼睫,笔直狭长,慢慢抬起,露出那双寒潭一样的凤眸,毫无生机,阴郁倨傲,却又静谧安宁。
至美至恶,晦暗神秘,无邪无心。
像是白日降厄的魔鬼,像途经异界的神灵。
“你来了。”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就像一阵风过,微微的凉。
鹤酒卿隔着白纱看着那个人:“嗯。”
顾矜霄慢慢垂下眼睫,不好是轻慢还是不在意,淡淡道:“你都看到了。”
面前的鹤仙人轻轻应了。
顾矜霄露出极淡的笑容,声音竟有些温和:“不知怎么,方才一张口竟想,这些人如何该死,证明我并不是滥杀。但是想一想,并无分别。这样反倒似在狡辩了。”
他轻轻抚过琴弦,唇边似笑非笑,眉睫不抬,沉静凉薄:“鹤仙人与我本就不是同道之人,于我而言,有些人便是罪不至死,阳寿未尽,若是我愿意,也可以随手提前送他们去枉死城常住。”
他呢喃似得:“奇怪,一开始与你结识,明明是我先警告的你,不要被我扯下来。不知怎的,倒是我自己作茧自缚,先画地为牢,向你靠拢了。不过,伪装克制,都只能是一时,你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顾矜霄起身,将长琴收起。
从他开始话,就没有正眼看过鹤酒卿一眼,鹤酒卿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字。
但当他要越过鹤酒卿走时,对方却挡在他的面前,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俊面容上,缓缓露出温润薄暖的浅笑。
含着笑意的声音,清冽如酒,轻轻地:“原来阿天是这么想的吗?稍微有些惊讶,但是,我的感觉并不相同。我从来不担心,会因为跟你走近而背离道心。更没有所谓的掉下去一。”
他:“因为,被你吸引,到你身边去,并不是去到深渊里面,我只是靠近深渊边缘。阿天你并不是你以为的,满手鲜血罪恶,在深渊谷底看着我。你只是站在明暗交汇的阴影上,哪一面也不靠拢,一步都不偏倚。这样的阿天,很特别。”
他:“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掉下去,不是因为我盲目相信自己的自制力。我只是知道,在深渊和我之间,还站着你。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永远不会越过去。”
他:“阿天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邪恶。不是所有双手干净,不沾鲜血的人,就是好人。枉死城内的阴灵,也不都是无辜的被害者。这个世界罪该万死的人,总有人需要站出来结束他们的恶业,背负起他们的因果。但有的时代,他们被称作英雄,有的时代他们被认定有罪。”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佛家所谓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真可惜,我不是。”
他上前半步,捏住鹤酒卿的下巴,拉近距离。上眼睑微微垂下,目若弦月,笑容似缓缓绽开的幽夜昙:“鹤酒卿,你在自欺欺人。需要我得更清楚些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我觉得不配活在光下的人。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恪守底线。只是因为我发现,这样的人太多了。幽冥或者现世,两个世界都烂透了,就无所谓谁比谁更烂。”
他的手指上,带着一枚清透如月的玦,刻着端月纹,同样一枚戒指,戴着被他钳制的鹤仙人手上。
世界上,唯有两枚的玉玦。
玦,乃决断。
可惜,两个人都没有。
“凡人有一个很可笑的悖论。好人是不能杀人的,如你这样气蕴纯净,从未作恶也从未沾染鲜血的,就是完美的好人。反之,作恶的人即便罪该万死,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处决他。因为杀了他的人,做了与他一样的事,就像染上传染病,那也罪该万死。”
鹤酒卿平静地:“这样的话我也听过,但我并不认同。他们未必真的这么认为,之所以这么,只是为了号召愚者,捆住好人的手,得以为所欲为。”
顾矜霄笑了,长眉压低,眉宇一丝危险邪气,温柔地问:“那鹤仙人赞不赞同,我杀了这话的人?”
白衣无暇的仙人,因为被辖制的姿态,显得格外禁欲,从容淡泊地:“不赞同。”
“有人做尽欺凌恶事,只要没有害死人,是不是就不该杀?”
“当然。”
“呵。”顾矜霄声音淡淡,亦无情,“那你知不知道,被你所维护的人,不会喜欢你也不会感激你。甚至,比之于我,他们更乐于曲解你,攻击你,压你,抹黑你。世人崇尚邪恶强大,乐于毁掉完美英雄。因为他们想要成为前者,也敬畏前者。但他们不害怕后者,并因为永远无法成为后者,心生厌弃和嫉恨。”
“我知道。”鹤酒卿微笑,清冷从容的声音,缓缓,“所以,作恶很简单。被敬畏被崇拜也很简单。但我喜欢难一点的路。只要站到无可企及的高度就好了,无论是何种想法,都不能威胁阻挡我。”
他抬手,轻轻抚上顾矜霄的脸:“虽然不知道,阿天的心里为什么有这么偏激极端的想法,但是我看到的是,阿天一直好好的收敛着过激的想法,既不偏向邪恶混乱阵营,也不偏向世俗认可的唯一正义。最重要的是,你的确有实现所想的能力。可你没有那么做。即便你真的很想。”
他脸上的笑容薄暖,温柔地:“有一点你错了,这世上不存在至高无上的唯一正确。圣人眼里的至善,与凡人以为的也不同。甚至会因为无法理解,而嗤笑作无情或伪善。在我眼里,虽然阿天所做的事,所认可的道,是我永远不会做的选择,但我会试着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做。虽然不赞同,但是我能理解。”
“那么,”他轻轻地,“即便不是同道之人,是不是也可以并肩走在两条平行的道上,一直跟我走下去?我不会过去,你也不需要过来。”
顾矜霄嘴唇微动,轻笑一声,淡淡道:“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顾矜霄是邪魔,罪该万死……”
鹤酒卿忽然笑了:“哪里还需要如果,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顾矜霄一怔,是了,当时在落花谷的山道上,鹤酒卿直接在所有人面前接走了他。
鹤仙人轻轻叹息,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做你认为对的事,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阿天是个好孩子。如果你无法区分生死过界,还有我。”
顾矜霄的手落下来,嘴唇微动,别开目光:“是吗?那就先替我找回顾相知。在这之前,我无法保证,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会受到什么程度的波及。”
鹤酒卿的神情微微复杂,叹息:“顾相知,对你这么重要吗?”
“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只有她不可以。”顾矜霄眸光晦暗,“是我的错,我们本可以永远不分开的。但我把她放出去了……”
忽然,被吻住。
鹤酒卿温柔地吻着他,微微抱怨:“我本来……不以为然,但现在,真的要吃醋了。”
顾矜霄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你……”
“你喜欢我。”
顾矜霄的眼眸微微一颤。
“你,为我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我很高兴。”
鹤酒卿揽着他的后腰,清冷从容的声音,克制又禁欲:“对不起,有些失控。”
顾矜霄看着他被白纱覆盖的,该是眉目的部分,顿了顿:“没关系。”
“不要原谅的那么快。”鹤酒卿抿了抿唇,隐忍地,“因为不止如此……我对你,产生了过分的妄念。”
顾矜霄微微不解,只是亲一下而已。
鹤酒卿:“我想占有你。现在。”
清冷从容的声音,克制沙哑的。
顾矜霄:“……”
他的无名指微微一动,手指缓缓握紧,又慢慢无力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