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寅之将莫名其妙买来的绸缎放到一边,坐到弦合对面,皱着眉不甚赞同地量了一番她的扮,道:“三姑娘到越州来做什么?这里毗邻山越,胡商往来,鱼龙混杂,实在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弦合看着他,带了些许审视意味。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若是真不知道,那么方才在街上怎么会想到引开齐家祖孙两替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心里拿定主意,她决定赌一赌,托着腮叹道:“我姐夫来越州久久未归,且如今还断了音讯,我姐姐身怀六甲,实在挂念,不得已替她走了这一趟。”
文寅之像个学究,坐得端正,依旧一脸肃正:“那也不该你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你家中不是还有父兄吗?他们也允许你这样不规矩?”
弦合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年纪轻轻,怎么这般迂腐,果然从前相交只是浮光掠影,并没有看透这人的真性情。
脸上带了些许无奈:“我父兄若是能出头,我何必受这份辛劳?长途跋涉,凄风苦雨,你真当我愿意来吗?”
文寅之张嘴又想些什么,弦合忙摆手:“停。你先告诉我,你可知我姐夫如今情况如何?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喉咙微微滚动,像是有些紧张,抬眼掠了弦合,只觉她的眼眸亮的惑人,任何推诿应付的虚言在这莹莹眸光下都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一个月前见过他。”
一个月前?和姝合的时间也能对起来。
弦合挪动了下身体,将脚踝压住,问:“那你父亲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他见过姐夫吗?”
文寅之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许久,道:“父亲军务繁忙,应该与闻州不是十分亲近。”
弦合听出了些端倪。刚才在街上齐老夫人极随意地提起文廷训,仿佛两家来往颇为密切。而如今,文寅之对陆偃光之事又支支吾吾,满脑门写的心虚,莫不是陆偃光千里迢迢而来,反倒是入了狼窝,本要联合一方对付一方,可最后自己却成了腹背受敌?
她调动了自己的十分耐心,温言道:“我若是想见一见姐夫,你能替我想些办法吗?”
文寅之豁然抬头看她,弦合无奈道:“我知道,姑娘抛头露面有失规矩,可怎么办,我已经来了,我姐夫也有可能出事了,我总不能置他于不顾,就此道回府吧。回头我姐姐问起来,难道我要拿规矩、礼教去向交差?”
她语调侬软,反倒让文寅之拿她没法了。
“我想了个办法。”弦合见文寅之并不反对,试探着:“姐夫是魏侯派来的侍中令,职系监佐新军,若是这个时候从陵州来了一道君侯令,向他询问越州军务。特使必要见到侍中令大人才肯回,就算卧病在床,恐怕也不能违逆君侯吧。”
文寅之几乎要跳起来,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问:“你要假传魏侯令?”
弦合点了点头。
预想中的激烈反对并没有出现,文寅之默默地坐了回去,绷直身体,似是自言自语:“这兴许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弦合睁大了眼睛看他,文寅之喟然叹道:“这些日子我也甚是煎熬,很挂念闻州,可我势单力薄,就算是我父亲,在这偌大的越州任副守,看似一人之下,但其实也是势单力薄的。”
这文家父子,还真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可好歹他是答应了,弦合生怕他在反悔,忙趁热铁,追问道:“那你算什么时候实施这项计划?”
文寅之敛眸沉思片刻,道:“此事需得心谋划,齐太守不是寻常人,若是用了熟面孔来假传魏侯令,会被认出来的。可若是用生人,又得是来路可靠的,又得将关键事交代清楚,怎么看都需要费些时日。”
弦合盯着他,道:“三天,若是三天之内你无法筹划详实,那就我来。我会在这三天内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只要将我要的衣裳和器具准备好就成。”
文寅之又急了:“你能有什么办法?你是外来客,人生地不熟的。”
“你管我用什么办法,反正三天为期,到时候你到蓬莱客栈找我。”
完,不等文寅之给出回应,她就起身,往桌上放了碎银子,大步流星地下楼。
自来的路上她在街市上见了许多当街卖艺的,粘上胡髭,能将所扮之人演的惟妙惟肖。她自街上徘徊许久,挑中了一个扮演蔺相如的戏子。大约二十余岁,扮相俊美,言辞流畅,看上去颇有些特使的风采。
她花了十两银子将他请进客栈,一路上也知道他名叫陈兰生,是随同师父来越州卖艺的楚人。
陈兰生容色极美,刚一入客栈就收获了许多注目,掌柜站在柜台后愣愣地看着,等两人上了楼,如梦初醒般,忙弯身回内院。
隔着道屏风,掌柜道:“这富家公子也不是什么规矩人,才来了第一天竟就带了个美貌戏子回来,两人上了楼,关起门,就没了动静。”
屏风后没了声音,掌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人道:“你让二上去送些点心,仔细盯着。”
掌柜好奇心大盛,问:“主人与那位公子可是旧相识?”
屏风后又没了声音,昏黄的油灯光落在上面,勾勒出凛冽的轮廓,他觉得这屋内一下子冷滞,如同有凉风顺着脚底往上钻。
他了个哆嗦,忙:“的多嘴,马上去办。”
完,逃似得出门。
弦合正搜集着前世关于官场礼数的记忆,耐心教着这陈兰生,又顺道逮住进来送点心的二要了卷软尺,给陈兰生量了尺寸,算给文寅之送去,让他准备着。
陈兰生在外流浪多年,知道察言观色,本不是个多话的,可看弦合这一番做派,又惊又疑,按捺不住,道:“公子,我虽是个卖艺的,可是个规矩人,有些事是不干的。”
弦合一愣,见二瞪圆了眼珠,像是觅得什么辛秘一般,脚底抹油地出去通风报信了。
弦合眨了眨眼:“你想得美,就算你肯,我也不肯。老实待着,把我刚才教你的再练练,银钱少不了你的。”
陈兰生如蒙大赦,果真将那些拗口的辞练的炉火纯青,等到了子时,弦合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他还在铜镜前琢磨着体态姿势。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深夜的客栈极静,声音显得格外震耳,好似是蕴了怒气在里面。
弦合被吹进来的冷风得直哆嗦,迷蒙着睡眼看过去,又揉了揉眼,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而在镜前正铺展身段的陈兰生也愣住了,怔怔地盯着门口隐隐含着怒气的俊秀公子。
弦合了个哈欠,双眸便莹上了水雾,隔着朦胧看向江叡,见他冷笑着瞥了眼呆愣的陈兰生,道:“你出去。”
陈兰生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寒之气骇得忘了问问他是谁,躬着身子灰溜溜地出去。
弦合朝他招手:“唉,别走……”
桌前的椅子被推开,江叡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审视弦合,“这深更半夜的,挺有兴致啊。”
弦合被这话里的讥诮和一丝丝不清道不尽的酸气蒙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有什么兴致!我是……”她刚要将计划和盘托出,倏然觉出不对来,转而盯着他:“你早来越州了,一直盯着这客栈,为什么不来找我?”
江叡将视线移开,“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弦合扒着桌角,怒气冲冲瞪着他。
江叡道:“我有自己的计划,若是太早来找你,你沉不住气非要去救陆偃光,会乱了我的大局。”
弦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仿佛江叡已稳坐钓鱼台,而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拖后腿的。哼了一声:“我也有计划,而且不用你管。”她朝外张望,喊道:“陈兰生,你快给我进来,时间紧迫,你躲出去干甚……”
嘴上一阵盈实的温热,被人拿手捂住,江叡站在她身旁,语气里含着危险的意味:“天色已经晚了,他不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