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A+A-

    他看了看身旁的弦合,虽然心中仍有犹豫,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跟她话。

    “除了那一日我将伯瑱带到燕邸,你还再见过他?”

    弦合摇头:“哥哥这些日子似乎甚忙,并未再见过他。”

    甚忙?忙着与秦楼楚馆里出来的女子厮混吧。文寅之暗自骂了他几句,又道:“我听吴氏一族的处置下来了,三族之内流徙千里,君侯仁慈,倒是没为难他们。只是那个吴家大公子,沉迷于乐籍女子,家道一旦中落,那乐籍女子便翻脸不认人,他却死缠烂了一阵儿,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这对吴家母子早就在弦合心里掀不起任何涟漪,纵然前世他们害的姝合含恨自尽,害的自己声名有损,而属于前世的恩怨早就了结了。如今姝合嫁的良人,安稳待产,自己也跳出了前世命运的束缚,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何必要再执念于过去。

    可文寅之似乎另有所指:“父亲早就过,声色犬马误人,温柔乡原本就是消磨英雄志气的地方,管他什么盖世豪杰,也有折在这上面的。”

    弦合听出些不对味儿,歪过头看他。

    他面容青濯,凭河远眺目光缥缈,这山川冰河化作模糊的雾影映入他的眸中。

    “我听伯瑱的这位夫人是你和余大夫人一起看好的,有幸见过几面,温婉贤良,伯瑱有这样的福气觅得贤妻,该好好珍惜才是。”

    这语意迂回曲折,到现在才算连缀成篇,渐渐表露出来。

    弦合听懂了,沉凝而诧异地看着文寅之。

    落盏的清脆嗓音此时传来:“夫人的马车到了……”

    尘陌之上,马车辘辘而止,厮搬放了茵凳,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伸出来,由厮搀扶着下来。韩莹穿了一身妃色锦缎长裙,外裹银绵披风,系扣精致的丝绦带下露出妃色软缎子,她身量高挑,容色清雅,远远望去若谪仙般曼妙绰约。

    她远远看见弦合,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却不急着过来,而是转身将尚在马车内的如圭半扶半抱下来,拉着他一同过来。

    如圭看上去高了许多,神情也有了一般稚龄孩子的生动活泼,不似刚离陵州时那般木讷拘谨。他仰头看了看韩莹,见她朝自己笑,心里安稳了许多,平整了衣肩,朝弦合鞠礼:“姑姑。”

    弦合忙将他扶起来,连同韩莹一起往早已预备好的车舆走去。

    空中飘起了霰雪,细细碎碎,如漫起扬沙,在脸上便觉冰凉入骨。

    文寅之神色平常道:“余太守今日奉命去检阅陵州属军,还要过目新一年粮草预支,抽不得空出来,特命属下前来接夫人。”

    韩莹脸色有一瞬闪过暗沉郁色,但很快敛去,道:“有劳文大人了。”

    弦合想起刚才文寅之恍若无意过的话,再看韩莹的反应,心中那几欲成型却又不愿相信的猜测终于落了地。

    她将韩莹送回太守府,一路见如圭颇为依赖她,想来韩莹对他不错,想起兄长所为,想起她的境遇,不免怜惜。原先预备好的如圭袭爵一事的辞也无心了,只将她安顿下,便从马车里拿了佩剑出来,寻了个借口将秦妈妈发回去,领着落盏往太守府前院去。

    文寅之身为兄长属官,能冒着被诘责的风险跟她那些话,实是为了兄长的前程风评而担忧,已十分难得,她不能再去为难他。

    好在,太守府里有副守,有文尹,有隶书自下大官吏,挨着问下去,不怕问不出来。

    *

    陵州太守府是先前陈豫在时居住办公之所,建在敦平巷,毗邻数条繁华街道,虽是闹中取静之所,但来往人员繁多,耳目杂乱,若要干些隐秘事亦不十分方便。

    余思远对此处很是不满,向江叡提了许多次,都被江叡不轻不淡地驳了回来。理由是他这个妹夫已经很袒护他,在宅院府邸这等事上,他能忍忍就忍忍吧,别太引人注目,招人非议了。

    因此,要从太守府来这幽僻深巷里安放佳人的香闺,至少要耗去一两个时辰,再加上两人厮混缠绵,没有半日是回不来的。

    这一天,他将公务理正妥当便迫不及待地要来会刚从靖州来的佳人,披着一身霜雪而至,放下幔帐,与琴关一通翻云覆雨,两人光溜溜的缩在被衾里消磨尘光。

    “总是下手这么狠,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琴关抚着一身痛楚,皱眉嗔责。

    余思远淡而一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却是欲望得到纾解,心情甚是轻松,将手枕在头下,漫然道:“陵州不比靖州,显贵云集,你平日里想要什么就让底下人出去买,你自己不能抛头露面,特别是不能让这个院子里以外的人看见你的脸。”

    琴关面上漾过不快:“那不是跟坐牢一样了?”

    余思远抬手抚过她细腻柔软的肌肤,冷不防又掐了一把,惹得怀中女子涟涟低吟。他唇角噙着笑,幽然道:“不然我就把你送回靖州,让你再去妙香坊里挂牌……”

    琴关流露出惧色,睨了他一眼,低垂下了头,呢喃道:“听你的就是。”

    她的婉巧乖顺极大地愉悦了余思远,翻身将她压到身下,适着刚才的余韵又入云雨。

    弦合领着落盏在外面东转西拐,费了大周折才找到这里。

    她将门踹开,气恼地腹诽:可真是够隐蔽的,还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见不得人啊。

    这一院护院甚是警惕,听得声响忙乌压压地围上来,面色不善地挡住她的去路。弦合执剑,冷冽道:“都给我让开。”

    护院寸步不让,倒看了看她的装束,勉强客气道:“这是朝中大人的别苑,这位夫人还请自持身份,快快离去吧。”

    弦合迎着刀锋,怒目相视,双方正僵持着,初七从角落里冒出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啊,跟这个人客气什么,刚想指挥护院将擅闯者扔出去,一瞬看见了弦合的脸。

    他忙跑上来,斥退了护院,陪着笑道:“姑娘,啊不,君夫人怎么来了?”

    弦合恨恨地瞥了一眼初七,心想一个心怀叵测的徐年还在那放着,这又添一个助纣为虐的,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收拾了。

    既然初七在这儿,余思远定然也在,她压抑着怒气,大步往后院去,吓得初七紧随其后,舌头着颤道:“姑娘,这可不是你能闯的地方……”

    转过一道径,后院正居厢房大门紧闭,弦合止住了步,怕自己这样闯进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气鼓鼓地看了眼初七,道:“你进去,我就在这等着。”

    初七得令,连滚带爬地推门进去,屋中还响着靡靡的喘息低吟,他也顾不得回避了,在幔帐外哭丧着脸道:“公子……您快出去看看吧,这……找上门来了。”

    余思远一惊,忙从琴关身上下来,琴关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花残粉落,怯怯地拿被衾裹住自己:“你夫人找上门来了?”

    余思远直觉不可能,拿过外袍草草穿上,拂开幔帐出来,没好气地掠了一眼初七:“谁来了?”

    初七顾略地看了看幔帐,凑近他,低声道:“三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吧。”

    余思远脸色大变,返身掀开幔帐,找了幂离出来扔给琴关,冷声道:“把你的脸捂好了。”琴关颤颤巍巍地将幂离拾起,不顾身上一片狼藉,哆嗦着先戴在了头上。

    弦合拿着把剑杀气腾腾地在外面绕了几圈,心想是什么样的妖精把兄长迷得魔障了,连夫人来了都不去接,连家都不大回了。可转念又一想,这关了人家妖精什么事,都是他自己行事不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作天作地。

    怒气正达到了顶峰,余思远推门出来了,边走边系腰带,冷不防面前寒光一烁,长剑薄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杀气凛然的弦合,沉了沉,神色颇为淡定,又低下头去系腰带。

    “你可真有出息,你夫人今天从靖州千里迢迢的过来,你不去接就算了,还编什么公务忙碌的瞎话跑来厮混,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哥哥。”

    余思远将腰带扣上,又开始整衣襟,不时歪头看一眼脖子上的剑:“心剑,这是开了刃的。”

    他这淡定而不知羞耻的模样让弦合愈加怒意烹沸,刚想破口大骂,却见余思远抬头,神色清冷地问:“谁跟你的?”

    弦合一滞,心想可不要连累了文寅之和嫂嫂,在心头略转了转,道:“不是谁跟我,是你编这瞎话太拙劣了,我天天跟临羡在一块儿,怎会不知你是否公务繁忙?”

    这才是瞎话,江叡鲜少在她面前提及政务。

    余思远却不疑有他,咬了咬牙,冷涔涔道:“江叡。早就料到他会出卖我。”

    出卖?合着这里头还有江叡的事?弦合恨恨地想,晚上回去非找他算账。

    她暂且将这些放到一边,将剑也扔到了一边,拽着余思远的耳朵大喊:“你新任太守,朝中本已有人不服,你是靠裙带爬上来,言语中诸多轻慢。这个时候你就该修身养性,低调为人,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寻花问柳!若是让人以此做文章,你的清誉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你到底知不知道!”

    余思远不知道他的清誉名声能不能毁于一旦,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被这丫头震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