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中午,陈月香陪着客人聊天，让韩梅韩竹去准备午饭。她热情地道：“大嫂，玉芬,今天的午饭就在我家吃，梅子和竹都快做好了。”

    杜红丽赶紧做出表态：“还是去我家吃吧。”

    陈月香再次热情挽留：“别争了,下回再去你家,就在我家吃。你跟大哥也留下来。银呢？让他也过来。”韩银是大伯家的儿子。

    杜红丽客气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陈月香虽不情愿但还是问道：“还叫你奶来吃饭吗？”

    韩兑坚决反对，但嘴里得很冠冕堂皇：“我奶今天脚着地受了凉,胃口不好,这大鱼大肉她吃不了。我叔人孝顺，要在家照顾我奶。咱们去叫反而让人为难,干脆别去了。”

    陈月香道：“你得对,咱不让他们为难。”两人不来那是最好不过。

    且韩老太回家后被一帮侄媳妇孙媳妇围拢着,一时半会脱不开身。等到中午,她们要回家做饭才陆续散去。

    韩老太又要重整战鼓去二儿子家,不想却被儿子拦住了。

    韩怀宇这次不是拱火而是劝和：“娘，咱刚才闹得不好看，中午就别去了。”

    韩老太满脸惊讶：“你这孩子是咋了？脑袋被棉靴砸坏了？”

    韩怀宇忙：“没有没有。就是吧,上午在路上，锐跟我，只要我不闹事,他以后会考虑给我安排个职位。”

    韩老太冷笑一声：“他得比唱得好听,那张嘴跟他娘一样，只会哄人。他要安排早安排了，那个记分员的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结果他转头给了李家人。”

    韩怀宇目光闪烁：“娘，其实我不大看得上记分员，人家下地劳动我还得盯着，补助也不多，没多大前途。”

    韩老太问道：“我的儿啊，记分员你看不上，那你想干啥？你是想当队长？队长的位子能让吗？”

    韩怀宇：“”

    就算韩兑想让，他也干不了呀。他只是懒又不是傻。韩李村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不别的，光是李家那一大摊子事，他都应付不来。

    韩怀宇也不知道韩兑要怎么安排他，只好含糊地道：“反正我想要一个钱多事少受人尊敬还不担责任的工作。”

    韩老太拍着大腿道：“不愧是我的儿，就得要这样的工作。”

    韩怀宇继续劝道：“所以啊，娘，你暂时别去找锐的麻烦。他这性子随我奶奶，心狠嘴毒，真惹急了他，他暗地里下黑。你想想他是怎么对付李满福的。”

    韩老太又拍了一下大腿：“可不是嘛，我还纳闷这孩子到底随谁呢。原来是随你奶奶，不，还有一半随他们老陈家。”

    韩怀宇对此没有异议。

    别人劝韩老太不好使，但儿子的话特别好使。韩老太果然不再去找事。

    韩兑家这边，大家是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韩大华那桌开了两瓶好酒，一喝上酒，几个男人便开始放飞，对着喝比着吹。

    陈月香他们这桌也开了一瓶米酒，几个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聊。

    酒足饭饱之后，韩兑还领着人去参观村子。

    此时还是早春，柳树还没发芽，大地仍是光秃秃的一片。村子里的景色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在韩兑的描述下，哪哪都变得生动了。

    “三叔三婶，你们看，这是我们村的木雕厂，这厂房只是临时的，我们的砖厂正在烧砖，下一步要建立一个大厂房；这边是我们的食品加工厂，因为要注意卫生，要进去还得脱鞋戴帽子，太麻烦了，就不让你们进去了；那边是新成立的农修理厂，秦直同志是厂长，秦同志是物理专业，自学械，是我们村首屈一指的专家。”

    秦直微微低下头，太尴尬了。

    韩兑又把人领到河边，指着寒波荡漾的河面道：“三叔，等天气转暖，你和三婶周末就带着两个妹妹回乡，跟我爸和大伯一起钓钓鱼，散散心。也让两个妹妹接触接触大自然。咱们村不别的，风景好啊，山青水秀，看看这山，瞅瞅这河，一看就心旷神怡。”

    韩兑这么一，韩大民还真有些心动了。其实他不是不乐意回来，主要是媳妇孩子不乐意回来，而且他每次一回来就有一堆麻烦事，久而久之，他也不愿意回来。

    韩大民看向高玉芬，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高玉芬通情达理地道：“你想回来就回呗。”

    韩大民忙：“那行，以后周末，我们交替着去爸妈家和回这边。”

    韩兑适时接过话道：“对了，我记得莲的外公外婆都是高级知识份子是吧？我们村百废待兴，急需这些老领导老专家们的指点，以后我少不得打着三婶的旗号厚着脸皮去求外公外婆指点我。”

    高玉芬笑着：“什么高级知识份子，他们就是普通的退休工人。”

    堂妹韩薇快言快语：“锐哥，我劝你最好别找我外公外婆指点，他们可爱讲大道理了。我们这些人见了就想跑。”

    高玉芬瞪了韩薇一眼，要不是外人在场，她直接拧她的耳朵。

    韩薇调皮地朝韩兑眨眨眼睛：“哎呀，我不能再了。”

    韩兑笑道：“以后外公外婆有空也可以下乡来玩玩，钓钓鱼挖挖野菜什么的。”

    高玉芬笑着道：“行，我下回问问。”

    一帮人在村里转悠一会儿，消消食。大家伙陪着韩大民夫妻俩到大伯家坐了一会儿，大伯母杜红丽是热情招待，又是给韩薇韩莲塞红包，又是往衣兜里塞零食，韩兑的衣兜里也塞满了吃的。

    最后是去奶奶家，他们一会儿得回城，不管怎么也得过来告个别。

    高玉芬本来已经做好了婆婆作妖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老太太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没作太大的妖。

    韩兑看到奶奶和叔，就像是上午没发生那桩冲突似的，照样嬉皮笑脸地上前话。

    韩老太一看到这个孙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冷讽热嘲地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脸皮厚，打了骂了都不在意，跟个没事人似的。”

    韩兑笑道：“这我哪知道，都是祖传的，又不是我自个的。”

    韩老太：“”

    韩怀宇怕两人再起冲突，赶紧过来劝和。

    “锐，你少两句。”

    “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其他人也帮着劝。

    韩莲韩薇见奶奶被锐哥怼得气愤难平，心里就莫名地高兴，同时对这个哥哥也多了一丝敬佩。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当她们的哥哥。

    韩兑笑嘻嘻地道：“奶奶，我还是个孩子啊。您一把年纪了，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韩老太呵呵冷笑：“你都十九了还是孩子？”

    韩兑指指叔：“叔都二十好几了，都当叔了，您不是整天都他还是个孩子嘛？”

    韩老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韩老太心情不爽，挥挥道：“你们赶紧回吧，我累了。”

    韩兑对三叔三婶道：“那我先回了，我在村口等你们。”

    高玉芬一刻也不想多呆，便顺水推舟道：“娘，既然您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您老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们有空就回来看您。莲薇，跟奶奶再见。”

    两人脆声再见。

    韩老太心情更不爽，想讥讽三儿媳妇两句，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从怀里摸里两个红包敷衍地塞给韩莲韩薇，又拉着三儿子到屋里了一会儿话，便让他们离开了。

    三房一家人又重回到韩兑家，夫妻两人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前面坐孩子，后面放东西，来的时候满满当当。这会儿本来已经空了，没想到他们一回来，看到车上的东西比来时还多。这自然是陈月香和杜红丽给他们装的。

    韩兑还让三叔捎一封信给韩强，信中让他下回回来带两套修理工具和螺丝之类的五金回来，农修理厂要用。

    两家人把韩大民一家四口送到村口。

    陈月香道：“你们路上慢点，有空就回来看看。”

    高玉芬笑道：“大嫂二嫂，你们回去吧。”

    双方笑着告别。

    出了村子，高玉芬脸上仍挂着笑容，她对韩大民道：“今年总算过上安生年。”

    韩大民：“是啊，你看二嫂进步多大，大嫂也进步了一点，好像大方了。”

    高玉芬笑：“是大方了，难得呀。”

    韩莲和韩薇也叽叽喳喳地议论道：“我喜欢二伯母家，她家干净，做饭好吃，零食多。”

    “梅姐姐和竹姐对我们也好。”

    “他们家的大黄也好好玩。”

    “还有一个好玩的，就是那个周游哥哥。”

    路上撒满了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送走了客人，韩兑带着大黄去巡村，里拿着本本，有了灵感就记一笔。

    他东瞧瞧西看看，一路晃到麦田，发现李前进正坐在田埂边发呆。

    韩兑不太想搭理他，正准备掉头离开。

    李前进发现了他，他转过脸，恶狠狠地瞪着韩兑，咬牙切齿地道：“韩兑，你现在肯定特别得意是吧？”

    韩兑停住脚步，要不这人没脑子，我都大度放过你了，你非要招惹我。

    韩兑瞧着李前进那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再瞅瞅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只觉得辣眼睛。

    李前进瞪着一双红豆眼（因为眼珠有点发红），死盯着韩兑，等着他回应。

    韩兑云淡风轻地道：“前进同志，你问我是不是很得意，那我正面回答你，我也就那样吧。毕竟我这人修养好，素质高。把得失看得很淡。我建议你也要向我学习。”

    李前进呸了一声：“向你学习？学习你的心狠辣，学习你装模作样吗？”

    韩兑大吃一惊：“我的天哪，不会吧不会吧？这些不是你们李家天生的吗？你还用跟我学？你爸难道不心狠辣？你是不是忘了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你们一家人不会装模作样？贪污了好几年，还跟没事人儿似的。”

    李前进一时语塞。

    韩兑清清嗓子，语重心长地道：“前进同志，本来呢，你比我大，我又挺忙，按理不该我教你做人做事。可是吧，我发现你不但差点火候，还缺点德，我就点拨你几句吧。首先呢，做为成年人，我们要懂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道理。要自担风险，愿赌服输。别赢的时候鸡犬升天，不可一世；输的时候，哭天抢地，觉得谁都对不起自己。我就问一句，你们当年可劲欺负别人的时候，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

    李前进瞪着韩兑，一肚子的话想往外冒，突然间不知道该哪句好。

    韩兑是适可而止，拍拍他的肩膀道：“前进同志，冤有头债有主，谁犯错谁弥补。我这人一向有原则有底线，我保证，不首先报复打击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不会故意为难你。但是如果你要是敢做出损害集体利益的事来，我会怎样，你自个儿想。”

    着，他带着大黄扬长而去。

    走到半路，刚好碰到躲躲闪闪的李波，他这人也挺有意思，之前跟风李前进改名李波浪，现在又改回原名。

    韩兑叫住他：“波。”

    李波瑟缩一下，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韩兑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得李波心里直发毛，他后退一步，紧张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韩兑噗嗤一笑，笑完，他感慨道：“李波，你跟李涛是亲兄弟，可你这人跟你弟相比差得远。”

    李波睁大眼睛：“你什么？涛比我强？”李涛有点结巴，人又木讷，不光别人瞧不上他，连自家父母都看不上，他不会来事儿，将来肯定没出息。现在韩兑竟然弟弟比他强，李波实在难以接受。

    韩兑道：“你弟现在是农修理厂的技术员，秦直同志多次称赞他有钻劲坐得住。”

    李波惊诧地反问道：“什么？他进了农厂？？”

    韩兑好笑地看着他。

    李波赶紧打补丁：“哦，我听他过，只不过忘了。”

    韩兑也没打算跟他多聊，随口道：“你来找李前进是吧？他在那边的麦田边，你去吧。”

    李波站着不动。

    韩兑双插兜继续往前走，突然摸到一把零食，他随抓出一大把零食塞给李波，客气地道：“以前老吃你们的，这次我也请你俩吃一顿，你把这些给李前进吧。”

    李波愣愣地看着韩兑，一时不知道什么好。

    韩兑带着大黄狗慢慢地走远了，李波回了三次头看他，他一边走一边琢磨，韩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得势后，也没有直接带人欺负他；他弟去农厂，他竟然同意了，还给他零食。这零食没毒吧？他想扔又不舍得，最后揣着一口袋零食找到了李前进。

    韩兑站在田梗上跟李波话，李前进也看见了。

    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刚才又被韩兑刺激了一下，正处在爆发边缘，再一看李波跟韩兑话，心中一股无名怒火涌起。

    李波这人他知道，像一条狗似的，谁有势力他就冲谁摇尾巴。李前进需要他，但一直都看不起他，现在还是。

    李波看到李前进，抓起一把糖给李前进看：“你那个韩兑真有意思，半路碰到我，给我抓了一把零食，要回请咱们，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李前进抓起糖就朝李波脸上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道：“你是猪脑子吗？他给你你就要，你还跟了半天话，你们在什么？是不是在向他汇报我的情况？你就是一条狗，现在看他得势就想投奔他是吧？”

    李波先是被砸得一脸懵，接着是暴怒。

    他突然想起了从到大受到的轻视和欺辱，他心里跟明境似的，李前进虽然带着他玩，但一直都瞧不起他。以前就罢了，他得罪不起。现在的李前进算个屁，他不过是看他可怜，才过来安慰他几句，他还真当自己还是队长的儿子。

    李波指着李前进的鼻子大骂道：“李前进，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当自己是谁？你就是一个贪污犯的儿子。大家都不愿意跟你来往，就我不嫌弃你，你还敢这样对我。告诉你，老子早忍够了。”

    两人先是对骂，接着是动，扭打在一起。

    最后有人通知李涛，李涛带着人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硬分开。

    李前进被李河他们搀扶回家了，李波被弟弟扶回到修理厂。

    大家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波，没什么同情，都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话：狗咬狗，一嘴毛。

    韩兑听过，先是惊讶，怎么随便撒一把糖就能让两人撕咬起来？他还准备慢慢来呢。

    再转念一想，以李前进那狗脑子也纯属正常。

    如此大好时，韩兑怎能不好好把握。

    韩兑亲自过去慰问伤员李波，还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李波很不适应这样的韩兑，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碗。

    韩兑认真地查看了一下李波的伤逝，关切地问道：“疼得厉害吗？要是厉害的话，我送你到公社卫生所包扎一下。”

    李波摇头：“没事，不用。”

    韩兑语重心长地道：“波啊，李前进现在心情不好，你别招惹他，躲远些。”

    李波哼了一声。

    他不话，默默地喝水，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韩兑又帮他倒了一碗，他再喝，实在喝不下了，才恨恨地道：“他从就看不起我，以前是，现在还是，他凭啥？”

    韩兑做为一个过来人，好声安慰李波：“这事我懂。李前进谁都看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个人素质和觉悟问题。咱们每个人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比谁强多少？”

    这话，要不是韩兑的，李波肯定是鼓掌赞成。

    李波想起韩兑也看不起他们，便道：“可你也一直看不起我们，以前没少骂。”

    韩兑丝毫不觉得尴尬，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战术问题。你们跟我作对，我自然得用尽一切办法打击你们。波同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两国交战后还能建交呢，更何况，咱们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你是吧？”

    李波沉默以对。

    韩兑继续道：“波同志，我知道，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两人对彼此都有很深的误解和偏见，再加上咱们年轻气盛，容易发生争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大了一岁，又读了一遍领袖著作，我感觉我成熟了，格局变大了。”

    李波：“”过个年，你就成熟了？

    韩兑大言不惭地道：“自从长大了一岁，我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咱们两家再这么斗下去，会大伤元气，影响团结和谐，还耽误生产。咱们做为革命青年，就应该挥洒青春和热血，放眼五洲四海，而不是困于眼前的仇恨。”

    韩兑到这里，一脸热切地看着李波：“波同志，我真心地希望我们能放下仇怨和成见，团结起来，共建美好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