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兑先跟秦直和二十名学员打完招呼,便去迎接高玉芬的父亲高明。

    他笑着道：“高姥爷，您老的名字我是如雷贯耳，我们全村社员都热切盼着您来指导我们。”

    高明今年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高个子，有点驼背，但人很精神，声音洪亮：“哈哈哈，韩，我早就听你们村的事了。你干得不错。”

    两人一边话一边往家里走去。

    高明东瞧瞧西看看,越看越顺眼。报社记者没慌，闺女也没错，村里环境确实好。

    陈月香正在自留地里干活，听三弟妹和她爸来了，赶紧进屋换身干净衣裳再出来迎接。

    她一见了高玉芬就热情寒暄,“他三婶,你可有空来了。几个孩子一直在念叨着你们呢。高大爷,您老这精气神可真好。”

    高明冲陈月香笑了笑，两人寒暄着进了韩家。

    高明一进韩家院子，不禁又暗暗点头，这院收拾得挺干净利落。

    周游和赵永进他们三人都在家，韩兑指着三人一一介绍。

    高明挺关心下乡知青的生活，多问了几句。

    赵永进是跟谁都能聊得来，越聊越投。

    韩兑邀请赵永进和江云飞进来陪高姥爷聊天。

    上了岁数的人一般都喜欢发挥余热，指导指导年轻人。高明也不例外，这一下子有三个年轻人需要他指导，顿时谈兴大增。

    韩兑又特别会引导话题,高质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

    高明的聊天过程就成了：“哈哈——这个问题你可问对了人；哈哈哈，韩连这个都知道，我再给你讲点你不知道的。”

    高玉芬正跟陈月香聊天，时不时地看她爸一眼。

    韩薇和韩莲悄悄对视了好几眼，两个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韩兑看她俩这样，就让人去把韩盼盼她们叫过来，陪着两人出去玩。两个孩子如蒙大赦，赶紧跑出去了。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让韩竹陪着高玉芬话，她和韩梅去做饭，高玉芬非要跟着一起去厨房。

    韩兑的大伯母杜红丽听高玉芬他们来了，就拎了一只公鸡来。

    这次可把陈月香和高玉芬给惊吓住了。糖公鸡拎了只公鸡来，真的是少见。

    可能是两人的表情太明显，杜红丽也察觉到了。她讪讪地一笑，道：“哎呀，我知道咱村里有人爱嘴，我们两口抠门啥的，其实，那也不怪我们。你们想，以前日子过得苦，你要是不抠点怎么过啊？现在，托了咱锐的福，我们一家三口都有了进项，家里日子好过了，我也用不着那么节俭了。”

    陈月香点头道：“大嫂得是，咱们庄稼人以前是太苦了。”

    杜红丽把公鸡放下，又聊了一会儿天才离开。

    她走后，妯娌俩相视一笑，高玉芬感慨道：“大嫂变化可真大。”

    陈月香笑道：“可不是嘛。”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吃到她家的鸡。

    等韩刚回来，陈月香喊他杀鸡。今天的大菜是鸡炖土豆粉条，再加上红烧鲤鱼、炒河虾、辣椒炒田螺，光荤菜就有四道，还有素菜凉菜，满满一大桌子。高明连太破费了。

    韩兑道：“都是些家常菜，自从我们村开始学大寨，学大庆后，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吃饭时，秦直也回来了。韩兑邀请他和周游一起过来吃饭。

    高明自然而然地就跟秦直谈轮起械方面的问题。

    这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问题，高明谈兴更浓。

    韩兑趁提出：“姥爷，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后去农厂看看吧？我这在这方面就是个二把刀，很多东西一知半解，还需要您专业的指导。”

    高明爽快地道：“就算你不提，我也得去看看。”

    韩兑笑道：“那就太好了。”

    大家边话边吃饭，不知怎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今天的鸡肉真香，难道是物以稀为贵？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韩竹又给大家端上一个大果盘，这个习惯是韩兑兴起的。

    盘里有切好的西瓜、甜瓜、酥瓜等。

    韩薇和韩莲吃得十分开心。

    韩竹笑道：“等太阳下去了，我带你们去地里摘瓜。”

    两人愈发高兴。

    吃完瓜果，韩兑就领着高明去农厂，秦直周游他们也跟在后面。

    此时的农厂特别热闹，二十个学徒都来了。他们也不怕热，把那些破铜废铁都倒腾出来，堆在外面，认真地挑拣分对。

    这次回来，他们不但学了艺，还带来了很多趁的工具。一帮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自己的技术。

    高明巡视一圈，问了几句，十分满意地道：“不错不错，这帮年轻人挺好学，不怕脏不怕苦，学艺的就该这样。”

    接下来，高明就进入了工作时间，指点指点这个，教教这个，有时还亲自上示范。

    大家都知道他是退休的老师傅，也乐意请教他。双方一个认真学，一个有心教，大家处得其乐融融。

    高明虽然又动嘴又动的，累不是累了点，可是心里却异常满足，红光满面的。

    高玉芬本想劝一劝，一看老人家这样，也就算了。老人嘛，有事做也挺好的。

    高玉芬对乱糟糟的农厂兴趣一般般，韩梅就领她去裁缝队，这下戳中了她的兴趣点。

    一家人分成了三路，大家都自得其乐。

    眼看着就到了傍晚，高玉芬出来一看，天边的夕阳，再一看表，这都5点多了，本来打算4点往回赶的。

    陈月香热情挽留：“他三婶，你们今晚就住下吧。”

    高玉芬一脸为难：“我们可是四个人呢，咱家住得下吗？”

    陈月香也难住了，家里的房间是有限的，一个客人还能挤挤，这一下来了四个人可真住不下。

    她赶紧去跟几个孩子商量。

    韩竹道：“这事简单，我跟大姐去秀秀家挤一晚，让三婶带着薇莲住我们屋。”

    韩兑也：“那我也跟谁挤挤，让姥爷住我那屋。”

    陈月香道：“也行，你跟周秦都能挤。”

    韩兑想了想，打算跟周游挤一晚。周游眨了眨眼睛，道：“也行，我就牺牲一下呗。”

    秦直听后，道：“你也可以跟我挤。”

    李波一听队长要找地方睡觉，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他赶紧道：“队长，秦同志和周同志都是城里人，他们不爱跟人挤，你去我家呗。”

    韩兑一看，好家伙，这也有人竞争？他正在犹豫时，李波又补充一句：“那这样吧，你住我那屋，我跟涛挤一屋。”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肥水流到外人田。

    韩兑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

    李波一看有戏，心中一喜，赶紧：“这有什么？我跟涛也好久没有深入聊天了，正好借此会深入一下兄弟感情。”

    李波要跟弟弟深入一下感情，李涛并不太愿意。

    当晚，韩兑到了李波家时，受到了他们全家的热烈欢迎。

    李波的妈还特意把凉席和床单换成新的，李波的爸还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而李波脸上的骄傲怎么也掩饰不住，第二天早上就没忍住跟李海他们炫耀：“队长昨晚上到我家睡觉了。”

    众位李家人：“”

    李海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我咋觉着，他到你家睡个觉，整得跟皇帝私访到你家似的。”

    李波白了李海一眼：“你这人啥也不懂，要不是咱队长心胸开阔，兼收并蓄，你能得到重用才怪。”

    李波没有得到应有的理解和羡慕，心里颇有些愤愤不平。路上，刚好碰到李银安。李银安现在可安分守己了，见了谁都笑眯眯的。

    他见了李波不但脸上笑眯眯，还带着些谄媚：“波，俗话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是不是又有啥喜事了？”

    李波矜持地道：“哦，也没啥喜事。我跟你，昨晚上，队长去我家睡觉了。”

    李银安呆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很古怪：“波，你总不能为了拍马屁，把自己给献出去吧？”

    李波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思路？

    他愣了一会儿，涨红着脸，大声吼道：“你个糟老头子，思想咋那么龌龊？队长家来客人了，到我家挤一晚，他一人睡一张床。你想到哪儿去了？”

    李银安：“哦，是这样啊。你倒是清楚啊。我呢，你既不是啥漂亮姑娘好看伙，队长怎么可能跟你睡觉呢。”

    李波无言以对，这人脑子果然有问题。

    李波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李银安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人了，赶紧跟上去补救：“波啊，要我，这是你得宠的标志啊，你想啊，队长咋不去别人家睡觉呢，偏偏去你家，就是对你另眼相看。”

    李波听到这话，心里略略好受些。

    李银安又问，韩兑家来了什么客人。

    李波：“他三婶的爸，是个退休的老师傅。”

    李银安眼珠一转，又恳求李波：“波，你看看我，这日子过得，你能不能拉我一把？好歹咱都姓李，我又改邪归正了，你带带我呗。”

    李波本不想理会他，但看他态度诚恳，神情又可怜，就道：“叔爷，不是我不肯帮你，是我不知道咋帮你。你可是进过局子的，政治上有污点，你年纪又大又没技术，你我咋帮你？”

    李银安笑道：“波，我是进过局子，可我又不打算当干部，应该没啥影响吧。我是年纪大，可是年纪大经的事多，经验丰富，有些事，你们年轻还比不了我们上岁数的。我没技术，可我有嘴啊，会话也算是技术吧？”

    李波摇头：“你只会荤话。”

    李银安急了：“我已经改了，我现在只素话好话。”

    他见李波还不吐口，又：“我要是能入了队长的法眼，以后咱俩就可以互相扶持。”

    李波思考一会儿，道：“那我先好，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起什么坏心思。”

    李银安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我只有一个胆，这一次都吓破了，哪里再敢起啥坏心思。”

    李波勉强带上了李银安。李银安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他经验丰富啊，当李波带着他到械厂转悠一圈时，他跟高明一搭话，就觉得这个老师傅有挽留的价值。

    于是，他就凑上去跟高明聊天，两人算是同龄人，比旁人有共同语言。李银安这人话虽粗俗了些，但也很有意思。高明挺乐意跟他聊。

    聊着聊着，李银安就问道：“高大哥，你都退休了，在城里呆着也没啥意思，咋不在乡下多住几天？”

    高明道：“已经住了一天，下午得回去了。”韩兑家跟他家的关系毕竟太远，哪还能长住？

    李银安道：“哎哟，那可太可惜了，我们村这些年轻人平常没人指导，好容易把您盼来，您呆一天就要走。还有啊，我们村的风水可好了，我们李家有一位太爷了，都八十了，还硬朗着呢。”

    这话韩兑也过，高明叹息一声：“不方便呐。”韩家已经住了四个知青，他再来，不能天天把韩兑撵到别人家去吧。

    李银安赶紧道：“我们乡下有不少人家住得挺宽敞的，别的不，就拿我们家，我们老俩口住一栋院子，咱哥俩聊得这么好，你要是不嫌弃，就到我们家住。”

    李银安见劝得差不多了，就去找韩兑，韩兑再接着劝，最后，高明答应留下来了，住在李银安家，饭在韩家吃。

    高玉芬听到老父亲的这个决定也傻眼了。

    韩薇韩莲也表示，她们想在乡下过暑假，孝敬她们的奶奶。

    高玉芬也不好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地对陈月香：“二嫂，麻烦你们一家了。”

    陈月香爽快地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啥，我们求都求不来高大爷这样的老师傅。他能留下，可把锐那孩子高兴坏了。”

    高玉芬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县城去了。

    韩莲韩薇是山高皇帝远，每天跟着村里的孩子们疯玩。

    高明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充实自在，每天乐呵呵的。

    一个星期后，农厂再出新产品，他们用三辆破烂自行车，组装成了一台自行车。车身更，造型也更好看，这辆车暂时韩兑骑。

    韩兑骑着自行车在村里转了三圈，引起了轰动。

    自行车可是大件，农厂的人有这本领，离他们人一辆自行车还远吗？

    大家把农厂围得水泄不通，都来打听下一辆自行车什么时候装成？

    秦直让李涛拿着大喇叭通知大伙：“都别急，也别挤，我们慢慢来。以后再组装出来，会便宜卖给你们。”

    这下大家更激动了。

    韩兑亲自出来安抚，大家才逐渐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时候，农厂进入了高产时期。

    自组装自行车后，又修好了五台缝纫，可把缝纫队的姑娘们高兴坏了。看向这帮学徒们的目光都变热切了。

    接着是摇粒，就是给玉米脱粒的器，这个等秋天收玉米时大有用途。

    面条也弄出来了，村民们觉得稀罕，端着面排队来轧面条。韩兑还是觉得擀的好吃，这一次没人附和他。大家都觉得人工哪有器好。

    农厂的二十个学徒是水涨船高，有几个伙子已经找到对象了。

    韩兑的姑韩秋也有人来打听，结果一听韩秋要招上门女婿又没影了。

    七奶奶也不着急：“我闺女现在可是有艺的人，不着急，慢慢找。”

    高明在韩李村住了半个月，可谓是乐不思蜀。结果他老伴打来电话，直接命令他回家。

    哪有这样的，去闺女妯娌家能住半个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高明不想走也得走了。

    大家对他是依依不舍，韩兑道：“姥爷，其实我有个想法，我想代表我们八队聘请您老当我们农厂的技术顾问，我们是个穷人，工资不多，每月给您30块，您考虑一下吧。”

    高明有退休工资，一看农厂这条件，大方地一摆：“什么钱不钱的，我这是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贡献。”

    韩兑道：“姥爷，你们工人阶级不愧是领导阶级，觉悟是真高。您为了建设城市献出了前半生，又要为建设农村献出后半生，我除了钦佩和感动，也不知什么好了。”

    高明听到这话，也被自己感动了。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

    韩兑指指村口接着画大饼：“姥爷，您看那边，我们以后有钱了，打算建一个宾馆，到时候，您们这些退休返聘人员、专家、游客，都住在这里。”

    高明哈哈一笑：“那可真是好啊，我盼着这一天。”

    高明要离开韩李村，韩薇和韩莲姐妹俩还能再住半个月。现在韩梅跟韩竹挤一屋，给她俩腾出一间屋，两人住得舒服，吃得好，玩得爽，当然不乐意回家。

    高明要走，他指导过的那些学徒们都来送行，你家送一筐菜，我家送一筐瓜，还有种鸡和鸭的，再加上陈月香他们送的，韩兑一看这么多东西，就让李波和韩金开着拖拉送他回去。

    据李波回来，他们到高家时，把满院的邻居给震住了。

    李波还悄悄透漏：“队长，这些退休的专家可不止高大爷，咱赶紧再宣传宣传，忽悠几个老师傅来咱们村。”

    韩兑点头：“这个可以，等过几天，我再进趟城，趁热打个铁。”

    第二天，高玉芬特意打电话给韩兑，高玉芬的声音里带着笑，嗔怪道：“锐，你跟你妈也真是的，我爷麻烦你们家那么久，我挺不好意思的，怎么回去还送他那么多东西？把他院里的邻居都给震住了，我妈还跟我这事呢。”

    韩兑笑道：“三婶，这事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呀，有一大半东西是农厂的学徒送的。姥爷这人谦虚低调，他肯定没跟你们，他在我们村多受欢迎，这不，他人走了好几天，大家还在惦记他呢。年轻人惦记他，渴望他的指导；老年人惦记他，还跟他聊天，涨见识。”

    高玉芬是心花怒放，没想到她爸那么受欢迎。

    韩兑接着又提起聘高明当技术顾问的事，高玉芬道：“什么钱不钱的，咱们都是自已人。”

    韩兑可不会当真，无论是谁，利益方面都不能含糊。

    他严肃地道：“三婶，我们聘请技术顾问都要开工资的，不论是谁都得开，这是原则问题。我知道姥爷觉悟高，视金钱如粪土。可是他要是不要，以后我们请别的专家，人家也不好意思要。这样不利于我们村的长远发展呢。为了我们韩李村的百年大计，姥爷这工资是必须得拿。”

    他这么一，高玉芬还有什么可的。

    高玉芬回家一，高明也觉得没啥可的，既然不拿钱不好，那就拿吧。

    不过，他要准备一下，等九月份后，自家孙子孙女开学后再来。

    韩兑欣然同意。

    只是高明要长期住在韩李村就得提供一间住房。

    这学校还没盖好呢，后面还有知青宿舍，再加上厂房，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韩兑现在急需要钱。

    他想了想，便找到秦直问道：“就想快点搞钱，你有没有办法？”

    秦直沉思半晌，道：“办法是有，就是怕你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