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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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吹过, 湖中的枯荷相互碰撞,演奏出一曲灰败的乐章。你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然后就散了架, 有的被碰弯了腰,有的被撞掉了头,细的碎片掉落漂浮在水面上, 它们的样子看起来就更加寒颤了。

    秋水清澈透亮,像是一块被磨来出的上等的宝石,既磨平了棱角, 显得光滑圆润,又有着极高的颜值, 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叶落水间,浮而不落, 在水面上托着枯叶的碎片, 凹下一点点圆圆坑, 更显细腻。

    水榭中伏案的书生一身灰蓝色的布衣, 约莫二十多岁, 背影有些单薄, 不过看起来确实很年轻。

    “先生。”丁再昌带着季子禾走了过去,朝着叶生行作揖礼。

    “嗯, 可是学业上,又遇到了什么疑惑?”叶生没有转身,手下笔走龙蛇。

    “并非学业之事, 先生,学生邀请了一位友人来家中游玩。他十分仰慕先生,特让我带他来拜会您。”

    叶先生顿了一下,“仰慕我?我不过是一个无用的书生,又有什么好令人仰慕的。”

    季子禾上前作揖,恭敬道,“生季子禾,见过先生。先生不必自谦,我曾听丁兄谈起您的文章词赋,惊为天人。先生之才,远非我等所能及也。”

    “哼,文章写的好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一介白身,白白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叶先生停下了作画,将笔搁在了笔架上,转过身来。

    叶先生的脸很白,透露着一丝病态,约莫身体不是很好。面容俊郎,虽然看起来年轻,但那双眼睛,却透露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废感,很符合一个科举不得意的落第秀才的模样。

    “先生,您……”丁再昌刚开口,却被断。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想什么。安慰的话我听的多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命该如此。我虽与科举无缘,不过若将你教养成材,也就不枉费丁公对我的恩情了。”

    “先生高义。”季子禾道。

    “虚名而已,我也是有私心的。能将再昌教养成材,便是借着丁家的福气,为我的文章出口气,好让人知道我半生沦落,不是因为我的文采低劣,这我就知足了。况且,我能遇上丁公这一知己,已经让我没有什么遗憾了,何必非要脱下秀才的衣服,穿上官服才自己发迹呢?”叶先生笑道。

    “骗谁呢,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想要当官都快想疯了。的那么大义凛然,无非就是因为考试考的害怕了,吓破了胆,想考又不敢考嘛,懦夫!”骨头飘到叶先生的身边,指着他冲着季子禾道。

    季子禾只当是没看见,若读书人不想做官,不想出人头地,那肯定是假话。不过季子禾却相信,叶先生对丁公的感激是真,对丁再昌的悉心教导也是真,那样,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抨击的呢?

    拜访过叶先生之后,丁再昌便引着季子禾到了花厅,命人上了最好的银叶白锋茶茶,请季子禾品尝。

    “恭谨兄,刚刚见过叶先生,你可看出来什么了吗?”让花厅的下人算都退下,没旁人在的时候,丁再昌才问道。

    季子禾垂目,看着杯中茶叶晃神,身边是骨头的声音,“那叶先生之所以几年如一日没有变化,原因很简单,其实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个鬼魂罢了。不过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鬼,还把自己当成活人,行为举止与生前并无差别,所以旁人也就把他当成了活人。这样的例子以前也有过,只要让他知道他自己已经死了就可以了。不过不能直接告诉他,通常来看都是心中有很大遗憾的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让他了却了心愿,再自己相信了自己已经死了才可以。否则的话,很容易让他变成厉鬼,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可有什么难处?”丁再昌问道。

    季子禾摇了摇头,“丁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请讲。”

    “曾经有个猎户,家中妻子怀了孕,他便想去山里些野味卖掉补贴家用。结果去了山里,几天都没有回家,村里人去前间寻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人影。正当众人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竟独自一人拖着一头鹿回来了。一询问才知,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数日,只当自己掉下了山坡,爬上来后正好碰见了一头鹿,了便匆匆回来了。众人以为奇,他可能是勿入了仙境,或言其他,虽然法挺多,但村人见他平安归来,都非常高兴。他的妻子在他失踪时,日日向佛祖祈求,如今他平安归来,便要带着他去寺中还愿。只是她身子不利索,猎户就,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后再陪他去寺里还愿,他的妻子想了想,便同意了。之后的日子里,猎户经常上山,每一次都收获很大,短短数日,就积攒下了许多钱财。等到了他的妻子生完孩子,孩子满月之后,他们一家三口便去了寺中还愿。寺里的大师见到猎户,大叫一声:孽障,还不快快醒来,莫要逗留人间。大师声音如雷,犹如晴天霹雳,当即让猎户清醒,忽然想起了自己早些时日掉下山崖,已经死去多时。原来,他早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

    “你的意思是,叶先生他,跟那猎户的情况一样?”丁再昌脸色有些发白,他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不,不对,常人怎么会终年全身冰冷,常人怎么会数年容颜不改,他并非没有发现异常,只是,没敢往这个方向想,亦或是自己不愿意往这个地方想罢了。

    季子禾点了点头,“叶先生,此刻确实为鬼。”

    “那应该怎么做,莫非,我们也要告诉他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吗?”

    季子禾摇了摇头,“非也,故事还未讲完,丁兄可还要继续听?”

    丁再昌缓了缓情绪,“恭谨兄,请。”

    季子禾接着又道,“猎户之所以没有去投胎,只是因为放不下家中妻儿。如今被老和尚一声喝醒,猎户看着妻儿,眼中留下血泪,家中钱财不多,不知自己若是身死,妻儿该如何存活,越想越觉得心焦,最终竟然入了魔障,化作了厉鬼,不仅屠尽了寺庙里的僧人,就连他的妻儿也被杀死。妻儿一死,猎户就不需要去担心她要如何生活,没了执念,便入了阴间去了。”

    若丁再昌刚刚的脸色发白,现在就变得和调色盘一样了,满脸的纠结。

    “不能告诉他真相吗?”

    季子禾点了点头,“叶先生这般,怕是有未完成的心愿才会执意留在阳世。不将他的执念消除,恐将生变。”

    “是,是嘛。”

    “丁兄不必担心,只要不告诉他真相,让他想不起来自己的死讯,他便会一直都是叶先生,不会变成厉鬼,更不会伤人。只要他完成了心愿,你带他回他的老家,看见了自己的坟墓,他便能安心去投胎了。”季子禾非常贴心的又道。

    “那,可否请你将他收服?”

    季子禾皱了皱眉头,“丁兄,你确定你要这样做,他可是教导你多年的先生啊。”

    纵然叶先生是鬼,那也是个有情有义的鬼,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伤害过丁再昌半分。况且,他还教导了丁再昌多年,师生间的情义,难道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吗?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丁再昌却想让人直接收了自己的师父,莫非他也要做那无情无义令人不耻之辈吗?

    “我……”丁再昌噎住,脸上流露出挣扎来。

    叶先生于他,可不仅仅是先生啊。

    丁再昌是家中独子,从丧母,父亲也没有再续弦。丁再昌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太过喜爱母亲和自己,所以才不肯再娶。而丁再昌也不想要个后妈,所以才会故意没有劝父亲再娶,只是心里却因此对父亲多了些愧疚,直到,他见到了叶先生。

    叶先生当年风华正茂,一身的朝气,就像一个明媚的太阳一般,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自信。他十分喜欢丁先生,爹爹也十分喜欢丁先生,不仅亲自指点他文章,还资助他的生活和学业。爹爹,叶先生是他的知己,他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叶先生这样的人了。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每每起叶先生,爹爹的眼睛都仿佛发着光,脸上透露着兴奋,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这让丁再昌感到有些害怕。

    后来,叶先生乡试败北,父亲也因故被弹劾革职,将要回乡。不知为何,父亲执意要等叶先生才肯离开。一天夜里,他突然醒来,发现父亲正坐在自己床头,把他吓了一跳。父亲问他,若是让他叫叶先生娘如何?那时他已经知事了,看着父亲的样子,他非常怪异。叶先生是个男人,又有妻儿了,怎么可能嫁给自己爹爹,给自己当后娘呢,这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嘛。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他忘了,反正大差不差,肯定是拒绝了。父亲沉默了片刻,只是为他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丁再昌心里忐忑不安,也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了。再见到父亲,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异常,与往常没有半点不同,让丁再昌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一般。

    叶先生还是来了,父亲便让他做了丁再昌的先生,让丁再昌向叶先生正式行了拜师礼。丁再昌一直记得那晚的时候,忘不掉,也不敢去向父亲听那晚究竟他有没有来过自己的房间,跟他过那些话,只是不自觉的就开始注意起了父亲与叶先生间的互动。

    好在,父亲与叶先生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丁再昌开始怀疑,难不成,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只是他在做梦不成?也是,两个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他绝对是在做梦。

    叶先生真的待丁再昌很好,对他的学业十分用心,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知识通通灌输给他。丁再昌也十分敬重叶先生,不仅将他当成老师,更将他当成父亲看待。

    只是有一天,丁再昌的世界崩塌了。丁再昌是家中独子,自然要早早的接触家中的事务,为父亲分忧。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接触家中的公务。那日事情来的紧急,父亲不在家,他便自己去父亲的书房找账本,结果竟无意间翻出来一本画册。画册上的男人姿势不同,神色各异,甚至还有几张没穿衣服的。而那画上的男人,正是他敬爱的夫子。

    凡事不能开头,一旦开头,便如洪水一般,再也关不住闸了。丁再昌找出来的东西越多,他的脑子就越冷静。

    他又想到了那个夜晚,原来那个不是梦啊,他父亲真的有那个心思,事实就摆在眼前,他突然觉得有些反胃。父亲喜欢的是男人,那么他的母亲算什么,他又算什么。还着什么最爱的是母亲,骗子,大骗子!

    忍着那份恶心,他冷眼将所有东西归位。他没有去找父亲对峙,也没有去找叶先生,质问他为何要勾引父亲……好吧,他知道这是迁怒,叶先生可从来都没有对父亲有过什么别的心思,他一直都将父亲当作恩人,丁再昌他知道。

    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可终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主动请缨,要去京城历练,父亲开始并不同意,他就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两夜,父亲还是心软了,同意了他的请求。

    叶先生是丁再昌的夫子,丁再昌要走,他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离开的。临行时,父亲送了三十里,依依不舍,不肯回头。

    旁人都道,丁公对儿子十分看重,不然也不会一送三十里。丁再昌坐在马车里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是不舍,可到底是不舍得他这个儿子,还是不舍的他的夫子叶先生呢?

    他鲜少听父亲起母亲从前的事,仔细想想,母亲可能并非不知道父亲的秘密。在丁再昌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与父亲举案齐眉,是邻里都羡慕的一对恩爱夫妻。可在她生病的时候,却一反常态的对父亲横眉冷对。父亲忍受着母亲的冷眼,依旧亲尝羹汤,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丁再昌曾经问过母亲原因,母亲只是哭着告诉他,她这辈子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了父亲。丁再昌不懂,母亲也未明,直至母亲病死,丁再昌也不知道原因。母亲去世多年,父亲也未再娶,丁再昌问他原因,他也只道,他的妻子,只会是母亲,再不会有她人。可怜丁再昌真的就信了这份虚情假意,以为他真的对母亲情深义重,结果都是假的。

    丁再昌没有去质问过父亲什么,毕竟父亲也没有骗他。确实,除了他母亲,他再没有娶过其他人。如今看来,这个承诺,怕是也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吧。

    来到京城之后,丁再昌就有意的开始疏远叶先生了。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对待叶先生,叶先生的存在,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若他的母亲,知道他父亲如今那么迷恋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一心敬爱的老师,那她该多么伤心啊。

    丁再昌知道自己是迁怒,为人子女,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不去怨恨叶先生。但事实上,叶先生确实没有错,错的都是他的父亲,那个骗婚的混蛋,可那混蛋是他的生父,他没办法啊。

    叶先生怕是自己也感觉到了丁再昌的疏远,只是他仍旧将丁再昌当作自己的学生看待,并没有有什么改变。

    丁再昌渐渐年长,为人处世越发的成熟,也不再逃避去面对叶先生了。实话,叶先生确实没什么地方对不起他的,他又不是石头做的,心里不知不觉就生出了些愧疚出来。

    后来,再见父亲,看着他头上生出的白发,丁再昌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一般难过。他突然意识到,父亲已经年老了,就像已经西斜的太阳,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他突然变的宽容了起来,曾经的怨恨仿佛都不重要了。父亲虽然不爱母亲,可实话,这年头到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有几对真正恩爱的夫妻。况且,父亲除了母亲,身边再没有其他人,男人女人都没有。即使他最爱的叶先生,他也只是私底下想想,明面上也未曾逾过矩。父亲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对自己从来都是疼爱有佳,就算是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再怨恨父亲了吧,自己又哪来的那么多不满。

    这么多年对父亲的怨气忽然就散去了,丁再昌单方面的结束了这场冷战,虽然压根就没有人知道这场冷战曾经存在过。

    想通了之后,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挪走,丁再昌觉得空气都比以前好闻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急切的想见到夫子,想和他一声抱歉,可真的见到夫子时,他却卡了壳。以前他闹脾气,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看夫子了,夫子还是如数年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就连脸上大病初愈的病态,也没有变半分。

    若是之前,丁再昌可能不会多想,可他刚刚见过父亲的白发,感受到了岁月的流逝,再看叶先生,竟觉得有些恐惧。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普通人再怎么保养,脸上还是会有些细微的变化。叶先生怎么也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眼角连条细纹都没有生,仿佛岁月在他的身上凝固了,让他一直都保持着刚刚离家时的模样。

    事若反常必有妖,丁再昌对叶先生的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他想过很多原因,甚至想过叶先生是专门勾引男人的妖怪,所以才会让他父亲喜欢。他偷偷请过很多的和尚道士之流来家中,可那些江湖骗子的把戏真是低劣。好歹他也纵横商场那么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连他都骗不过,还想要钱,不送他们去官府就不错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位季先生是位有真才实学之人。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叶先生不是人,而是鬼。

    自古以来,与鬼沾上关系的,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事。别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又不是所有鬼都凭良心害人,伤害无辜人的鬼故事可是不少。若突然知道有一个鬼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就算事先已经有了些准备,但确定的时候,还是会害怕的好嘛。虽然季子禾再三强调,只要不作死,鬼就不会害人,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狂。毕竟,那可是鬼啊!

    丁再昌再怎么着,他也就是个普通的中二少年,会害怕很正常。如此一个不确定的威胁就潜伏在自己身边,他第一反应,肯定是想要清除,这便是人性。

    可季子禾再一提醒,他又纠结了,那可是他的夫子,教导他读书做人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子,他想起了叶先生的好,想起了对他的愧疚,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这也是人性。

    “被收服的鬼会如何?”丁再昌问道。他原先以为,无论是道士还是和尚,把鬼被收伏后,都会把他们送入阴间投胎去。可听季子禾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样,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处理方法不成?

    听着骨头的科普,季子禾转成了自己的话了出来,“那要分人了,若是普通的方士捉鬼师,可能会用抓来的鬼当仆人奴役,或是送去超度。若是和尚道士抓了,那就要看心情了。大多数的和尚道士收了妖魔鬼怪,心情好的话就超度一下,有些厉鬼怨气太深,超度不了那就直接灭掉。若是正巧心情不好,嫌麻烦的话,那鬼就只有一个下场,灰飞烟灭。”

    “他们不是出家人吗?”丁再昌有些气愤,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为何对鬼却如此残酷。

    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幸亏自己以前遇到的都是江湖骗子,若是来了个真本事的,将叶先生收走了,那他还不得自责一辈子。

    “自责也是要分对象的,严格来,鬼本就是死物,跟他们再讲什么死不死根本没有用。纵使灵魂不灰飞烟灭,但只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投了胎,忘却了前尘,便是新生,过去的那个又与灰飞烟灭有什么区别呢。天地有规矩,活者在阳间,死者入阴间,而这些逗留在阳间的鬼,本就是违背了规矩。无论是厉鬼还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只要他们逗留在阳间,便是有罪,老天便认为他们该受到惩罚。况且有些鬼怪还为祸人间,更是罪孽深重。所以纵使他们被人的灰飞烟灭,也是被老天爷所允许的,不仅不会对施行者惩罚,反而还有可能给与功德奖励。”

    “这,这不公平。”

    “哪里来的什么公平啊,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生来食不果腹。凡人如蝼蚁,在老天爷的眼里,只要在好好履行那所谓的规矩,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又与它有何干系。”季子禾近乎冷漠的将骨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

    “的也是,老天爷哪有那么多空去顾及所有人。”丁再昌冷静了下来,若老天爷真的公平了,他娘又怎么会死呢?

    瞧着丁再昌明显低落的心情,季子禾忙安慰道,“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虽然被收服的鬼魂可能会灰飞烟灭,可那些大多都是厉鬼。出家人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少有不高兴的时候,捉到鬼多会超度送去投胎,只有那些罪孽深重或者执念太深的没办法超度的厉鬼,才会享受灰飞烟灭的待遇。”

    “可你刚才还了,叶先生是因为执念太深才会以为自己还活着,若是被收服,那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到时候他变成的厉鬼,肯定没办法超度的,那岂不是就要魂飞魄散?”丁再昌问道。

    都好死不如赖活着,别什么喝完孟婆汤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可那至少灵魂还活着,不就是没了记忆嘛,那也总比魂飞魄散要强。

    “所以嘛,你要考虑清楚,到底要拿他怎么办。”季子禾又把问题重新抛给了他。

    丁再昌抿了抿唇,握紧的手掌缓缓送开,“先生待我不薄,我不能害了他。先生是真正的有才华之人,这次乡试,先生就将自己过去考举人的范文习作,全部抄下来让我诵读。结果此次我乡试时,遇到的七个题目,都在准备的习作中,无一脱漏,这才使我得了京州乡试第二的好成绩。可惜先生没有与我一起参加这次乡试,不然的话,定能考中举人。”

    压中七个题目,这是什么概率啊,季子禾简直就不敢想象居然还有人能够这么厉害。若是他参加了这次乡试,考不上举人才有鬼,只可惜他并没有参加,那简直是太遗憾了。

    “叶先生真是大才,只是可惜了。”这么有才华的人,死的却那么早,真的是太可惜了。

    “先生应该是死于当年的那场乡试之后,他最大的遗憾,便是辜负了我父亲的期望,没有在那场乡试中考好。之后日思夜想,心中始终过意不去,觉得愧对我的父亲。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他才会病故。若是想消除他的执念,恐怕就只有让他再参一次乡试,考中举人才行。”

    “嗯,这个办法可行。”

    “等明年春闱过后,我就想办法把先生送去国学里,让他再里面继续学习,不至于总困在家里闭门造车。我们家这些年给朝廷捐了那么多钱,就算我真的无才无德,陛下也会赏我个官做做。到时我便不再需要老师教导学业,先生便没有理由拒绝去国学,再参加科举了。等去了国学之后,接触的考生多了,先生不定会重拾信心,再入考场。以先生的才华,我相信,一个的举人肯定不再话下。到时我再让他回老家看看,不定他就能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事情,到时他也就能安心的走了。”丁再昌做出了决定,并迅速的做出了三年规划出来。真是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的完美。

    季子禾有些欣慰,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只是恭谨兄,你可有什么保平安的法器什么的吗?”丁再昌忍不住问道。

    咳,谁让他是个特别惜命的人呢。虽然他很想帮帮叶先生,可叶先生毕竟是鬼,心里还有有些害怕,万一叶先生突然发狂了,可不会顾及自己是不是他的弟子,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死的很冤枉。所以他算早做准备,他也没想要伤害叶先生,只求能够能够自保就好,不然他是不可能会安心的。

    季子禾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法宝,就连这个辨认鬼的活,都是他赶鸭子上架临时的兼职。他不是专业人士,没有法宝,那就只能想想怎么忽悠了。

    可骨头不愿意放弃这大好的赚钱机会,对季子禾道,“你让他准备朱砂纸笔来。”

    季子禾不疑有他,便转述给了丁再昌。

    “恭谨兄可是要画符?”丁再昌问道。

    “嗯。”骨头肯定道。

    季子禾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他怎么不知道骨头会画符,难不成,他们这次要卖假货骗人了,这样不太好吧。

    丁再昌可不知道季子禾的纠结,在他看来,高人不会画符,那还是高人嘛!让禾子来,这肯定是对高人最大的误解。如今季子禾要画符,他就赶紧就吩咐了下去,让人去买最贵的朱砂,最贵的符纸。至于毛笔,高人也没做什么要求,那就随便用吧。身为一个考生,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毛笔,随便挑。

    季子禾拿着朱砂笔,看着桌上的符纸心里泛起了嘀咕,不会真的要让他来写吧,他不会啊。关于符箓之类的书他可没看过一本,他连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该怎么画啊!

    “放心,一切有我。”骨头贴近了季子禾道。

    季子禾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下笔了。朱砂笔一接触到符纸,季子禾就觉得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了,像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在借助他的手画一样。

    季子禾松了口气,可这个范儿还是要装一下的。看着手中的毛笔如行云流水,看着还觉得挺舒服的,就算季子禾不是真正的执笔人,只是在看人画符,也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等到他猛然清醒,纸上的符就已经画完了,上面还有金光流过,样子特别的高大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符。

    不定,这还真的不是什么唬人的东西呢。季子禾想着,将画好的符拿了起来,递给了丁再昌。

    丁再昌拿着符看了看,“恭谨兄,这是什么符啊,这上面的符文我竟然从未见过。”

    丁再昌遇到的想掏空他钱包的骗子太多了,为了假,他自己也是苦心钻研各家典籍。虽因为资质太差,还是没入门,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若是骗人的,他肯定能揭穿。可这个符是他亲眼看着画出来的,画符之时,他也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当即就认定此符不凡。如今拿在了手中,感觉这符摸起来一点也不像之前的符纸那般粗糙,柔软光滑,还有丝暖意。要起来,就像散发着体温的人的皮肤一般。

    “这叫金刚护身之灵符,可在生死关头保你三次性命。”季子禾努力维持高人人设。什么金刚护身啊,这名字是季子禾瞎诌的,骨头这符是他跟寺里老和尚学的,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干脆就叫它护身符好了。季子禾觉得护身符这种名字太大众,一点也不高大上,不符合买主的期待值,所以就现编了个名字。

    “只能保三次吗?”

    “莫要贪心,叶先生虽然现在看起来如常人,可内里终究是阴灵。若是其他符,很容易就会伤了他,而我这金刚护身之灵符就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想了想,骨头又借季子禾的手又画了一道符。

    “这是传讯符,一旦遇到危险,你就把这张符撕掉。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能立刻感应到,并迅速赶来。”

    “这……若是离得远,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三次保命的机会用完,那我还不是死路一条?”丁再昌不放心道。

    的也是,就算骨头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人家啊。别三次了,季子禾觉得十次都不保险,毕竟只能防御不能攻击,人家一次杀不死,多来几下也不耽误多长时间,到了还不是个死。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骨头淡定道。

    伟人的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既然不信,那就做个实验好了。骨头便又画了张传送符,让季子禾走的远些,丁再昌再将符给撕了。只见灵光一闪,季子禾与骨头就瞬间出现在了丁再昌面前。原来这符不光有传讯功能,里面还有一个型的传送阵啊。

    “恭谨兄果真是神仙手段啊!”丁再昌惊叹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的再多,哪有亲身体验令人信服啊。这下丁再昌终于安心了,瞬间底气十足,再也不愁眉苦脸了。

    骨头也很高兴,虽然废了一张符,可丁再昌会报销的啊,那就等于多卖了一张。

    丁再昌不愧是财大气粗,生意做遍大江南北的有钱人,季子禾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他自然要报答的,在季子禾走的时候,给他包了一个红包。碍于在主人家里,季子禾没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就拆开看。不过骨头就没那讲究了,他看那红包那么,觉得肯定没放几两银子,顿时就有些心有不满。当即就钻进了红包,原来里面放的全都是银票,怪不得看起来轻飘飘的。数了数数量,骨头就从红包里飘了出来,告诉了季子禾。

    季子禾走出丁宅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上个马车都不在状态,要不是丁四扶着,他肯定会摔倒。

    等季子禾坐上了马车,骨头就又设了个障眼法,然后放肆的大笑起来,“瞧你的样子,不就是三千两银子吗,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三千两,那可是三千两。”季子禾脑袋有点卡壳,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啊。一两银子等于一吊钱,三千两银子就等于三千吊钱,那就是三百万文钱。没想到当神棍那么挣钱,这简直比抢钱都来钱快。

    “出息。”骨头对着季子禾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季子禾揉了揉脑袋,傻笑了一下,“骨头,你怎么会画符啊!”

    “以前在寺里的时候,寺里那个老和尚会画,闲着没事,我就也跟着学了学。其实画符也挺简单的,反正原理大差不差,了解了原理,我还改了不少符,也自己造出了许多新符。”

    “那位高僧可真厉害。”季子禾佩服道。虽然骨头只是偶尔提及那位高僧,而且每次也不会多,但听的多了就会发现,骨头的许多本事都是跟高僧偷学来的。而且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来,高僧不仅法力高强,而且博学多识,在生前十分受人敬仰。只是可惜了,在高僧圆寂之后,兰若寺就再没有出现什么德高望重的高僧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寺庙的香火渐少,最后成了一个被妖怪占据的无人荒寺,到了现在,就连残破的寺庙都没了,直接被夷为了平地。而那位高僧,甚至连传都没留下,又有几人能够记住他呢?

    骨头不是很喜欢谈起自己的过去,又道,“禾子,刚刚你的那个猎户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季子禾也没有继续那个话题,“那个啊,是我时候爷爷给我讲的故事,我给改编了一下。”

    “你爷爷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啦,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名震江湖的大侠!”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就这样,季子禾坐着马车,被送回了家。骨头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钱货两清的交易,此间事了,扭头就该当作谁也不认识谁,可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