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天命
皇宫, 是皇帝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哪怕它没有位于国土的正中央, 也同样是名副其实的国之中心。这里,奢华至极,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座宫殿,地面上没有一座建筑能够超过它。就连天上, 传,也只有一座宫殿能够超过它, 那便是天界主宰, 玉皇大帝所居的紫薇宫。
传紫微宫有一万座宫殿, 皇宫之所以比紫微宫少了半间宫殿,只是因为人间的皇帝比较谦虚嘛,不好意思超过神, 故意少了半间。
当然, 这个半间的谦虚旁人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历代住在这宫里的皇帝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如今在位的这位谦虚的皇帝行走在自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宫殿之中,身着玄色的龙袍,披着黑色的披风,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风靡万千少女, 绝对是这宫里最靓的崽。
皇帝走在前面, 脸上冷若冰霜,不威自怒,惹得身后的大批太监宫女们都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到这位主子不高兴,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第一次觉得自己住了那么久的皇宫如此之大,就算是他作为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也没有自己亲自走过那么远的路。
脚疼,腿麻,不想走,但是作为皇帝,怎么可以表现的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呢,那还不被那群该死的史官给骂死。一系列的身体和心灵上的挣扎,让这位霸气侧漏的帝王,脸色看起来更加冷酷无情了。
“陛下,云栖宫距离尚远,陛下龙体要紧,不如坐上轿撵歇息片刻吧。”
这时候,也就只有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仗着他的宠爱,敢揣摩他的心思了。唉,谁让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呢,他还真舍不得办了他这位贴心的棉袄。
“不可,朕一言九鼎,既然了每日要走一万步,便要到做到。”冷酷无情的陛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太监总管赵洛仙公公的提议,虽然心里恨不得立马坐上步撵,可他是个自律的皇帝,怎么会屈服于身体上那点不适应呢!
“一万步也太多了些,陛下平日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走路。不如个折扣,差不多就行了,何必真的非要到那个数。”洛仙公公轻声道。
虽然陛下很动心,但依旧面色不改,“朕倒不是不乐意,只是那太医院的张太医不同意啊,非什么,朕缺乏走动,所以身体上才老是有各种毛病。那些毛病起来也不是多严重,就是太过麻烦,耽误朕处理公务的时间,实在是可气。若是朕能不走路,又能不患那些毛病,那朕倒也愿意坐这步撵。”
陛下目光灼灼的盯着洛仙公公,期待他那聪明又贴心的脑袋瓜能给他出一个既不用吃药,又不用走路的好主意来。
可惜,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洛仙公公再怎么聪明,也对这玩意儿没辙啊。他家陛下不喜欢吃药,平日里一点点苦味都不愿意碰。洛仙公公知猜测,大约是陛下时候过的太苦了,所以现在才会不愿意再碰苦味的东西。然后就有人别出心裁,把补药做成了药膳,献给陛下。可惜了,陛下那条舌头特别叼,菜里掺着一点药渣他都能吃出来,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不吃补药,还整天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不喜欢锻炼,身体上总是这疼那痒的。太医来请脉,结果也没什么大问题,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公务太多,身体消耗太大,体质变弱的缘故。无奈,太医院众太医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给皇帝开出了一天一万步的药方。
太监们事先了解皇帝的行程,提前都量过了,从哪个宫殿走到哪座宫殿,就能完成万步任务。想想平日坐在步撵上,不一会儿就能到达的地方,皇帝心里大松了口气,看起来还是很轻松的嘛。结果自己亲自一走,一点都不轻松了,平日里觉得一点都不大的皇宫,现在像是变大了无数倍,简直快要累死他了。
“陛下英明神武,定能旗开得胜。”洛仙公公吹捧道。他又不是神仙,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陛下去吃丹药吧!
“哼!”陛下冷哼一声,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要你何用!
没有捷径可以走,陛下只能迈开自己的金大腿,苦哈哈的继续走路。腿麻,脚疼,好累,不想走,陛下心里苦,可陛下就是不,作为一个喜乐不行于色,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的帝王,他的心情是绝对不可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到了云栖宫,陛下的脸色终于变好了些。终于可以歇歇了,简直太折磨人了。
然而旁人看到此景,便心道,陛下果真疼爱云萝公主,还未见到面就这么欢喜了。
“参加陛下。”云栖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忙跪在了地上迎接突然到来的皇帝。
“起来吧,云萝呢?”陛下不慌不忙,语气平淡道。腿麻,好累,想休息,快告诉他云萝在哪里,他要赶紧见到她,那样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的坐下了。
“回禀陛下,公主正在寝宫中,可须禀报?”宫人问道。
“不必了,朕自己去。”等你禀报完,朕岂不是还要在这里站半天!
“是。”
让其他人在这里侯着,陛下只带了贴心棉袄洛仙公公一个人进了云萝公主的寝宫。殿中,云萝公主正坐在桌边,拿着棋谱,摆弄着桌上的棋盘。见陛下到来,云萝放下棋谱,起身行礼。
“参见皇兄。”
“不必多礼。”陛下赶忙扶住了她,“你我是亲兄妹,何必在意那么多礼节呢。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你若向我行礼,那岂不是显得生分了。”
面对云萝,陛下连称呼都变了,自称为我而不是朕,明他是真的待这位妹妹不同。
陛下他只有云萝一个妹妹,其实这是不对的,先皇子嗣众多,虽然儿子死的差不多了,可女儿却大多都健康的活着。毕竟公主可不会跟陛下抢皇位,威胁不大,而且公主还能用来联姻,巩固皇权,陛下的算盘的不要太好呦。
之所以一个,只是因为他只有云萝这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其他的公主和他都不是一个母亲。在皇室,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同父异母,尽管是有着同一个父亲的亲兄弟,因为母亲的不同,还不是斗得你死我。宫中势力的划分,决定权永远在于母亲,而非父亲。以至于那些异母的公主,自然也不被陛下看重。而云萝公主和陛下一个母亲,也就只有她,才能唤醒陛下那点仅存的亲情。
“是,皇兄。”云萝恭敬道。
她自就被送到道观中,与这位皇兄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虽然陛下很是宠爱她,可她还是有些放不开。
“坐吧。”陛下拉着云萝就坐,他的腿呀,终于得救了。
“皇妹好兴致,这是在研究下棋?”
“是,前些日子得了一本前朝的棋谱,正在研读。”
“甚好,只是一个人下棋终究是少了几分趣味,皇妹可挑好陪你下棋之人了吗?”陛下拿起一颗棋子把玩,看似随意道。
云萝顿了一下,“还未曾寻到。”
“真是可惜,如今时间还早,皇妹还是用点心思才好。近来京州涌入了许多要参加明年科考的举子,皇妹可经常出宫查看一番,挑个如意郎君才好。若实在挑不中的话,明年我钦点的状元不合了你的意,只怕你就要哭鼻子了。”陛下趣道。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开明的大家长,若是旁的世家女子,哪会有自己挑选丈夫的机会。他虽然不会将妹妹嫁给世家公子,但也不会怠慢了云萝的婚姻。
以云萝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丈夫有多么高的身份,也能过得很好。他就这一个亲妹子,自然不愿意让云萝为了自己谋利,搞什么政治婚姻,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云萝看上的是自己再怎么中意的才子,他也愿意把这位可能成为国家栋梁的人才让给妹妹。他很想看到这个自己心里认定的唯一一个亲人可以过的幸福,只要她不会妨碍自己的皇位。
云萝脸色微微泛红,摆出了十足的女儿家的姿态,很是符合陛下的想法,“是,都听皇兄的,我定尽快找到人选。”
“那就好。”陛下喝了杯茶,还是不愿意动弹。秉着能多歇会儿是一会儿的态度,陛下与云萝拉了许久的家常,灌了自己一肚子茶水,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一出了云栖宫的宫门,陛下又板起了脸。唉,又要走路了,真烦。
可落到旁人眼里,则显示出了陛下对云萝公主的不同之处,心里对云萝公主的又尊敬了几分。
待皇帝走后,云萝公主合起了桌上的棋谱,神情冷淡,“来人!”
“公主殿下。”几位宫人匆匆跪在地上,接受召唤。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一下,随我出宫。”
“是,殿下。”
……
骨头咽下嘴里那骂人的三个字,仇视的看着丁再昌。事情给你解决了,钱也拿完了,你怎么还赖上我家禾子了呢?
别装着一副那么熟的样子,天天赖在禾子身边,什么一起学习共同进步,进你个大头鬼!让他想跟禾子话都找不到机会,实在是太可恶了!
骨头的两只眼睛就跟灯泡一样,死死的盯着丁再昌的后背。若是目光也能实体化的话,估计这会儿丁再昌早就被扎成刺猬了。而现实却是,人家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丁再昌觉得后背发凉,放下手里的书,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道,“恭谨兄,你这屋子也太冷了些,不如搬到我家去吧,我家铺有地龙,十分的暖和。”
“我觉得还好啊,要不再添一个?”季子禾疑惑,他这个屋都奢侈的放了俩火盆了,为何还会觉得冷。季子禾想了想,大约是人家生活条件太好,不太适应自己这里。
虽然得了丁再昌那么大的红包,可季子禾骨子里还是很节俭的,最大的奢侈也就来客人的时候,一个屋里放俩火盆了,被骨头嫌弃的大骂守财。好吧,守财奴就守财奴吧,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花,他现在什么也不缺,也没有什么好添置的。若是给家人吧,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钱的来源。结果就成了守着金山,依旧活成个穷鬼。
不过,这钱好歹都是丁再昌这个大金主给的。季子禾决定大方点,大不了再加个火盆好了。至于他提议的搬家,那还是算了,他在这里住的挺好的,没算换地方。
“那还是算了。”丁再昌有些失望,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恢复了精神,“对了,恭谨兄,你头一年来京州,想必没有过年也没有去处,不如到我家里过年如何?”
季子禾头也没抬,“不了,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而且我并非没有去处。”
“你算和谁一起过年?”
“我表哥一家都在京城,第一次见面时,我身边那个孩儿就是我表哥的儿子,你之前见过的。等到过年,我自然是和他们一起过的。”
“哦哦哦,我差点都忘了。”丁再昌尴尬道,眼睛一转,又道,“跟你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拜见过表哥呢。不如我做东,请表哥一家在锦江楼吃一顿如何?”
“呸,叫谁表哥呢,别拉近乎!”骨头指着丁再昌叫道。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个丁再昌,抢了他的地盘,占了他的位置,抢了他的禾子不,还算抢傻啦吧唧的大表哥(宁采臣:……),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了,回头就去烧他家房子去!
季子禾放下书,抬起头看向丁再昌,笑了一下,“多谢好意,只是我表哥他在国学,平日里少有休沐,恐怕不能答应你的邀请了。”
“这样啊。”丁再昌的情绪再次低落了下去,像一条毛茸茸的大狗,看着让人心疼。
“啧,这个人可真奇怪,有时候觉得他聪明的很,很时候又觉得他傻啦吧唧,也不知道他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骨头抱着胳膊,冷漠道。
不管那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反正季子禾是真的不忍心了。
“看了这么久的书了,也有些累了。丁兄,我听,致远书斋刚出了一本大儒林远之的文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季子禾提议道。
骨头嫉妒了,禾子平日里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那种人,如今竟然为了丁再昌主动提出要出门。这丁再昌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禾子如此另眼相待。
若是骨头真的问了季子禾,恐怕他会很坦诚的回答,“三千两。”
收拾收拾,季子禾他们就出门了。如今已经到了年底,天上飘着雪花,寒风凛冽,可人的精神头却是十分的高涨。
一年的辛劳马上就要结束了,再坚持些日子,就该过年了。今年北边的战乱也差不多平息了,又是个丰年,明年听皇上还要下令减免赋税,与民休养生息。老百姓一年到头也就盼着地里那点东西,能不高兴嘛!至于城里的商户们,那就更开心了,谁过年不该买买买,老百姓有钱了就买的更多了,他们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季子禾他们走到大街上,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欣欣向荣之景,不知不觉也被感染了不少,心情愉悦了起来。
突然,他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明明是大冷天,他们仍旧穿着破衣烂衫,有些还衣不蔽体,拥挤的站在街边。有些人心翼翼的量着路人,有些人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事务没有半点反应。
季子禾不禁放慢了脚步,丁再昌疑惑,“恭谨兄这是怎么了?”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季子禾干脆停了下来,问向消息最灵通的丁再昌。
“那些啊,不是待卖的奴隶吗?”丁再昌道。
“为何会有这么多?”季子禾皱了皱眉头,他以前没有接触过卖人,虽然他家的黄九郎是爷爷买回来的,可季子禾确实未曾亲眼见过贩卖人口的场景。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把人当作商品来售卖,以前虽然听过,但季子禾不曾亲眼见过也就没当成一回事。毕竟卖人买人在周围人眼中都是常态,受其他人的观念影响,季子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真的见到了,他瞬间就改变了想法。
明明都是同样有血有肉的人,而有的成了卖主,有的却成了货物呢?那其中,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孩童,甚至还有襁褓里的婴儿,莫非有人生来便低人一等吗?那婴孩知道什么,又做过什么呢,却在他出生不久便被人决定了未来的命运,这又是凭什么呢?
“都是北边来的,这几年北边仗,战败的士兵很多被充为了奴隶。还有一些老百姓,因为战乱,被迫离家成为流民,最后也到了人贩子手上。”丁再昌也有些唏嘘道。
“那官府就不管管吗?”
“管?管不了的。若是太平盛世,这些人贩子肯定不会如此猖狂,可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的时候。人数太多了,而且又在仗,哪来的人力财力去管。别看我家捐了那么多钱,对于前线来,还是九牛一毛。就单单让那数十万士兵吃一顿饱饭,你可知要花多少钱?何况还有兵刃,甲胄……各种花费,国家也是有心无力啊。可这仗却必须要,不赢的话,那倒霉的可就不止是这些人了,整个大楚的百姓都要沦为别人鞭下的奴隶。”丁再昌叹了口气。
“这怨不得官府,也怨不得人贩子,要怪就只能怪这个世道不好。你看那些流民,若不是人贩子给了他们一口吃的,他们早就饿死了。可如今,他们还活着。那怕是被人买走,以后都要从良民变成奴仆,可至少还有条活路啊?”
季子禾看着那些人,微微愣神,这样真的对吗?
有卖家就有买家,有人上前问价,人贩子脸上挤着笑容,伸出大手去抓奴隶堆里的少女的胳膊。女孩的母亲死死抱住女孩,人贩子变了脸,凶神恶煞,举起了鞭子,狠狠地在了她们的身上。那面容犹如恶鬼般凶狠,旁的奴隶冷眼旁观,报团取暖。只有那女孩儿的母亲,舍不得丢手,然而,她也同样没有勇气去反抗人贩子,只是默默的承受。
女孩哭的很惨,母亲也哭的很惨,但季子禾看的出来,其实她们自己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等人贩子加大力道将人抢去,亦或是自己因为疼痛而松手,便从此天各一方。再怎么痛恨,她们最多也就是心里抱怨几句,多痛骂几句人贩子,感慨一下自己悲惨的命运,然而心里,早已接受了安排。她们不能反抗,也没有办法去反抗。
“恭谨兄,你若是不忍心,我们去将那女孩儿买下来如何?”丁再昌道。
季子禾握紧了拳头,“我,我救不了她。”
“什么?”
“纵使我买了她又如何,那里还有那么多人。纵使我将他们所有人买下又如何,可我买不下所有因为战乱为奴之人。纵使我将所有战乱为奴之人全都买下了又如何,那这些人贩子就不会存在了吗?不,他们一直都在,只是今天他们卖的是那北方的流民,等他们卖完了流民,可他们还是不会停止,到时候,他们就卖的是良民,会把原本无忧无虑的孩童拐走,会把待嫁的女子掳走,会破坏无数人的家庭,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让无数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从来都不是救世主,什么给一条活路,那不过是一张罪恶的遮羞布而已。”
“这……”丁再昌有些惊讶,没想到季子禾居然能出这种话来。
集市上,一些看似普通老百姓的人,也偷偷量起了季子禾,神情各异。
“人贩子这种行当,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才对。我不会再买任何一个奴隶,那救不了人,只会助长人贩子的气焰,让他们再去伤害更多的人。我没什么本事,只会读书,那我就努力去考科举,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总有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权力,即使权力很,那也要去还世道一个清明。”
“的好!”有人拍手称赞道。
季子禾闻声而视,原来是一少年。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俊秀,身着一身锦衣,身后跟着仆从,一看便非常人。
“阁下是?”季子禾问道。
“在下姓安,名大业,无字,卢龙人士,乃是来京州参加会试的举子,不知两位兄台高姓大名?”安大业拱手道。
读书人的友谊来的就是这么随意,只要志向相投,看对眼了,互道了姓名,然后就成了朋友。再聊个几句,发现对方人品才华真他妈对味,这么对脾气的人,可不常见,进而再升级,变成了心心相惜的莫逆之交。当然了,若是脾气秉性不对脾气,分分钟就会成为敌人,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显然,季子禾刚遇到的这位安公子,还是很对脾气的。前一会儿,他们还在街上互道姓名,如今,几人已经坐在酒楼里把酒言欢了。好像是交往了许久的好朋友一般,没有半分生疏的地方。
“弟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哥哥多多关照。”安大业站了起来,举杯道。
看看,这会儿三人都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了,实在是进步非快。读书人少以家世论人,毕竟现在又不像前朝了,等级阶级森严,把人划为三六九等,若是贱民,一辈子也不能翻身。今朝阶级之间没有那么严格,当然了,依旧是寒门难出贵子,毕竟读书花费大,可难出并不代表不能出。只要有才华,还是能通过科举成为新贵,凭借自己再创造出一个高门来。所以,对待有才华之人,读书人少以门第看人。
科举真的是一个鱼跃龙门的途径,除了文举,还有武举,当今圣上主张文武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而文武科举考试时间不同,甚至还有人考完文试,再去考武试,给自己谋一个可以上战场的机会,毕竟战场才是升官最快的途径。
咳,扯远了,再谈现在,三人其实年纪相差不大。季子禾今年十八岁,快十九了,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当之无愧就成了哥哥。丁再昌也不叫什么恭谨兄了,也跟着安大业一样,改叫季子禾哥,使得季子禾一下子多了俩弟弟。
三人碰杯,吹天吹地,谈古论今,就像终于找到能话的人一般,恨不得一吐为快。
一个身着布衣,手持十算九灵旗子的算命先生走进了酒楼。二亲切的迎了上去,“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咱这里有上好的女儿红,倍儿香的佛跳墙……”
算命先生伸出手,断了他的话,“不急,不急。”
“那行,客官您先想着,等想要了再叫我一声。”二也没有抱怨什么,主要是店里生意太好,这位客官不点菜,还有下位客官等着招呼呢,哪来的工夫抱怨。
算命先生环视一圈,量着店里的食客,目光停在了季子禾他们一桌,整了整衣裳,便走了过去,停在了季子禾的身后,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们……桌上的菜。
“这位大师,你有事吗?”丁再昌皱了皱眉头,不满的看着这位不请自来扰别人吃饭的算命先生。
“贫道掐指一算,我与这位公子甚有缘分,想要替你算上一卦,不知你意下如何?”算命先生看着安大业道。
季子禾扭头看着这位奇怪的算命先生,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算命先生的声音那么奇怪,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出本音来。
安大业放下筷子,觉得挺有趣的,便道,“好呀,你算吧,算对了我请你吃饭。”
“饭就不必了,且听我算的准不准。若是准了,你就把这桌上的这坛上好的女儿红与我如何?”
“可以,你算吧。”
算命先生坐了下来,掏出了龟甲和铜钱,像模像样的开始摇晃。最后将铜钱倒在了桌上,看着上面的花纹。
“看出什么了?”季子禾问道。
“这位公子姓安,家住卢龙。”算命先生道。
“对是对了,不过,你刚才是不是偷听我们谈话了?”丁再昌怀疑道。
算命先生又道,“安公子生而能言,母饮以犬血始止。”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奇事?”丁再昌看向安大业。
安大业点了点头,“确实,不过这种事情到我家乡听一下就能知道,算不上什么秘密。”
算命先生接着道,“安公子年纪渐长,品行容貌皆端,才华横溢,世家争婚之。然至今未婚,也无婚约,只因其母做了一个梦,认为他此生该命尚公主。”
这种事情若是去当地仔细听,肯定也不能算什么秘密。不过,这倒是引起了众人的八卦之火。
“你娘因为那个梦以为你这辈子该尚公主,所以就不让你娶妻?”丁再昌兴致勃勃的问道。
安大业有些无奈,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家母曾言,梦中与一神母喝茶时,为我与一位公主牵了红线,订了亲事,所以才不愿意让我与旁人定亲。”
“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梦,便如此作为,实在荒唐。”季子禾道。
这年头提倡早婚早孕,就算现在年纪还有些,但以安大业这条件,也应该早早就订了亲事。毕竟安大业家庭条件还是很好的,肯定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而世家女子一般订婚都特别早,再蹉跎个几年,只怕安大业公主没娶到,还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
安大业苦笑了一声,“我如今都十六了,也未曾见到什么公主。只是母亲坚持,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便离了家,借着科举来京州讨个清净。”
“原来如此。”季子禾点了点头,他虽没有父母,可这种心情,他还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这话倒也不全是假的,安公子命里确实与公主有一段缘分。”算命先生接着道。
“哦,这是和解?”安大业问道。
“安公子与某位公主有一段缘分,这有两种解法,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为夫妻,可六年谐合耳。安公子当如何取舍?”算命先生道。
“这……”安大业想了想,还是选了后者。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天命如此,红鸾星劫,逃不掉,逃不掉。安公子,我再送你一卦。明年的科举,安公子当得殿试第一,到时自有一位公主与你续六年夫妻之缘。至于这酒,等这卦象经验了,我自会来讨的。”
罢,也不等几人是何反应,算命先生便拿着他的十算九灵的旗子离开了酒楼。
“这人,怎么就这么走了,他不该再点什么吗?”丁再昌拿着杯酒,酌着。
他才不信什么算命先生呢,若大师,他身边坐着的这位季子禾季先生才是真正的大师。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就一江湖骗子,刚才用龟甲算卦时,连咒语都没念,起卦的方式也不对,一看就是生手。
这一对比,立马就能看出恭谨兄的不凡,单看那手画符的能耐,怕是就没人能够比的过。可惜了,恭谨兄是位隐世的高人,不轻易出手。而且不看重这些虚名,也不愿意让他为他扬名,不然以季先生的能耐,绝对是威名远扬。
”我猜他一定是在等我去追他,我偏不去。自我来京州,就发现这里的算命的特别多,道士和尚方士,整一身行头,就敢自己是大师。且算起命来毫无新意,各种有缘,逢个书生就什么,一定能考中状元。若是状元满大街都是,那还了得。”安大业笑道。
季子禾汗颜,他觉得京州的“玄学大师”多,肯定是因为挣钱。他前些日子还装过一次高人挣了三千两呢,这简直比抢钱还要来的快。读书人十年寒窗,哪个不想金榜题名,纵然知道有些是骗子,但也怕骗子里混着真高人,甘愿拿钱出来买那几句吉祥话,生怕得罪了这些人坏了运气,也难怪京州的假大师多了起来。
“我其实不怎么信这些,之前我在老家那里听了一个故事。的是,郓城有个姓张的书生,有一天在家里睡觉,突然看见满室明光,大惊,赶忙起身,然后就看见有一执笔的神仙站在屋里,跟庙里的魁星长的很像。张生很高兴,认为魁星来到他面前,肯定是他要考上状元的先兆。从此便非常的自负,也不读书了,自然一事无成,最后家道中落,下场十分的凄惨。”
“这还真是天意弄人。”季子禾感叹道。
“确实如此,这也明,天意也并不是不可违的。就像张生,见到魁星又如何,还不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考那状元。或许没有见过那魁星,他努力读书,尚有考上状元的可能,可给了他这一先兆,就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荒废了学业,肚中却没有点墨,再祥瑞的征兆,还不是没有半分用处。”安大业起这个来,瞬间一扫颓气,轻松了不少。
他母亲从就他命里该娶公主,以至于他自己也是这般以为的。直到如今,他却没有遇见任何一位公主,不禁有些惭愧。
母亲就因为他的驸马命,所以不想让他读书,怕他明明是富贵命,何必这般劳累。反正在母亲看来,读书也无大用,做驸马,又不需要有多高的才华,只需要吃喝玩乐,混吃等死便好。
安大业没有怀疑母亲信誓旦旦,只是他喜欢读书,读书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劳累的事情,而是一种乐趣。母亲拗不过他,这才请了夫子到家中教导他。
待他年长,才名远扬,倒是吸引了许多世家的注意,想要与他结亲。每次遇到媒人上门的时候,母亲都会将她们骂出去。言语之间,没有丝毫世家夫人的风度,倒有些像是街头巷尾的泼辣妇人。
安大业是真的觉得母亲不对了,以前的母亲端庄贤惠、温柔大方,可随着他年岁渐长,上门的媒人越来越多,母亲便越发的焦躁,不见公主,不安的不止是安大业,他的母亲同样也是。只因为相信安大业的驸马命,她得罪了不少的权贵,断了和人家结亲的可能。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不能回头,若是同意了任何一家权贵,只怕之前被她拒绝的权贵该如何看她。她的儿子必须要娶公主,她只能孤掷一注,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直到权贵不再登门,往来的媒人从贵族变成了财主商贾,而公主还是没有出现,母亲崩溃了。她也怀疑,她是不是做错了,然而她却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错误需要的勇气太大了。如果她是错的,她这些年做的这些事情,可是毁了他儿子的一生。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只能重复洗脑自己是对的。
面对日渐疯狂的母亲,安大业怕了,他开始常常离家,结交了不少的朋友。之前因为母亲之命,与当地之人结交那是有失身份,出于孝道,他听从母亲的话,困于后宅,鲜少出门。等如今走出来之后,他才明白后宅的那方天地是多么渺。
他开始怀疑母亲话中的真假,敢于挑战权威,质问母亲,觉得母亲因为一个梦就定了他的人生也太过荒谬了些。而母亲却还是想让他变成那个后宅中天真无知的乖宝宝,她认为是外边的人带坏了他,便将他关在了家里,不许他出门。
后来,安大业外边的朋友想办法给他传话,告诉了他国家重开科举的事情。安大业实在不想再呆在家里听母亲的那番教,便想借着科举,让他暂时逃出家,歇口气。
母亲自然是不同意,她安大业天生富贵命,为何要去考那什么科举。之前同意他去考个秀才就是个错误,不然怎么会让他少年英才之名如此远扬,惹得那么多世家来提亲,平白连累她,让她得罪了那么多人。
安大业便,公主是何等身份,如何能够降低身份来寻自己。既然他注定与公主有姻缘,公主殿下不肯来,他便去京州寻,如此这般才服了母亲,让他终于再次走出了那个家。
也因此,刚才算命先生问他是愿意与公主做三十年朋友还是六年夫妻,他选择了后者。虽然他对婚姻其实没什么想法,但若真能娶一个公主回家,哪怕仅仅只是六年,他母亲完成了心愿,不定就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