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原来是梦呀!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秦胤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年少的光影,有永远都不会对他笑的父亲,还有温柔却哀伤的母亲。
大家族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许多龃龉,尤其是像秦氏这样,绵延数百年的大族。
记忆里父亲总是与母亲吵架,对他也是恶言相向,以至于他每每看到父亲,再不会欢喜又亲近的凑过去。
毕竟……被推开的次数多了,再是年纪的孩子,也会察觉出什么不同的。
少年秦胤开始变得愈发沉默,他以为只要自己乖乖的,拼命去学那些东西,成为秦氏最最出色的孩子,能让周遭所有人都感叹称颂,那么啊……父亲就不会再讨厌他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彼时并不明白,很多东西,都不是年纪的他可以撼动改变的。
虽然他拼命学习,拼命把一切都做的更好,只是在他的父亲眼里,他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罢了。
后来他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讨不得父亲欢喜,更不能阻止父母吵架,因此便愈发沉默下去。
他知道他本身的存在,就是父亲愤怒的起点,以及羞辱母亲的缘由。
少年秦胤本来就是秦氏里最最出色的存在,可他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孱弱的身体。
母亲体弱,所以他从出生起就先天不足,发育不良,在最昂贵的病房里待了许久,才堪堪保住性命。
他从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
因为心肺的先天不足,他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许多剧烈的运动,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孩子们嬉笑玩闹。
日复一日的死寂养出了他沉默的性子。
好在他还有母亲。
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有着世家之后的温婉高贵,却又不乏雷厉风行,她与秦胤的父亲本就是联姻之举,貌合神离,谁也不喜欢对方,但对于这个自己拼尽全力,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孩子,她尤其疼爱。
几乎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奉于他。
可很多事情,依旧是没法子改变。
譬如最体面的夫妻之间吵成一团,彻底撕破脸,用最恶毒的言辞指责对方。
当然,破这一切平衡的,是秦胤的父亲让外室有了身孕,生下来一个非常健康的孩子。
这让秦胤的母亲几乎疯狂。
她动用所有能用的一切手段,将秦胤父亲护在外面的那对母子逼到了绝境,与此同时,她几乎毁了秦氏。
在秦氏的内忧外患之下,秦胤的父亲到底无暇顾及那对母子,也没有护住他们,使得他的外室因此死去。
也就是乔匀的母亲。
一切仇恨怨憎的起初,也就源于此处。
后来啊——
少年秦胤出面,安抚母亲,以年少之躯掌了秦氏,在外祖家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将秦氏扩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凭借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
再后来,母亲去世,乔匀被以义子之名接回秦家,被他的父亲护在羽翼之下,百般宠爱,甚至给予了秦氏的职位和股份。
但是没有关系……他不会在意。
毕竟是母亲引起的一切,秦胤不介意那个孩子进入秦家,瓜分走他的东西,更甚至默许了他以义子的身份,在秦家用着正经主人家的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也因此纵容了乔匀的野心。
宁岐一直在劝他,一直讲,如果从最起初开始,乔匀根基不稳之时,秦胤就施加雷霆手段,将那子彻底逼出秦氏,清理干净,那么现如今,大家就不必再受这般掣肘了。
秦胤从未应过,也从未生过这样的念头。
自从母亲过世后,他的世界早就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他本就没有人爱,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关系的。
而遇见岑宣,大抵是上苍对他的最后一点恩赐。
那个孩子眼睛很亮,笑起来眉眼弯弯,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扶住他的时候,眼里满满当当都是担心,一丁点都瞧不出半分掺假。
那是秦胤第一次接触少年人的美好和纯粹,商人的本性让他迅速出手,篡取这一份美好,并利用非常手段,将它据为己有。
起初是很美好的。
岑宣会对他笑,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会照料他,会非常紧张他的病痛。
两人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间。
但这个世上的事,于秦胤而言,兴许永远不得长久,秦胤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长久的爱着。
他开始换一种方式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绑住了那个孩子,用尽各种恶劣的手段逼他留下,更甚至于有些时候还会强硬的将他锁在家里。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们两个人渐行渐远的心。
那孩子对他的嫌弃和厌恶,逐渐明明白白的浮在了脸上,他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讨得对方欢心,只能尽一切所能,将那孩子捧到更高的位子上。
在这一场梦里呀——
他到死,都没再得到那孩子的半个笑脸。
他这一生,自年少就引得双亲不睦,几乎到达反目成仇的地步,而后孤孑一人,是没什么亲人缘的了,但到最后,连用尽心思强留的人也留不住,看起来,是没有人在意他的。
也没有人期待他活着,没有人等他回家。
那就这样吧——
没什么挂念和期许了,还不如满足那些想他死的人的愿望。
秦胤闭上眼,任凭身体一点点下沉,在漆黑的虚无里渐渐凝成光影。
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
“阿胤,该回家了。”
手的主人声音温和,带着笑意,而那只手亦是带着极致的暖意,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扯入怀里。
“快醒醒吧!大家一直都在等你。”
仿佛踏空一般,心下骤然一惊,秦胤被一股子力道猛的扯了出来。
意识归位,四肢百骸宛若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吃力的动了动,缓缓撑开眼皮。
是……医院。
入眼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原来……是梦呀!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