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第 167 章 未完成的事
其实星河原本是“不敢”进宫跟李绝相见的。
她总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如果不是庾清梦的劝,她未必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那是在得知了李绝继位之后,星河不明所以, 躲在房中, 想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如果国公府如今无事, 她这会儿早拿着放妻书跑到县城去了, 偏偏国公府又是这个窘境, 庾约都是吉凶未卜。
她不能像是庾轩的那么一走了之。
星河本是个会算计的姑娘, 费尽心力, 只是为了家里人日子安妥而已。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或许她已经把国公府里的人,也当作了家人。
庾约对她的好,她知道,就算再不喜欢他强迫自己的那些, 星河也没法否认,当初确实是庾约把她从死线上拉回来的。
而庾清梦对她的照拂, 老太太对她的怜惜, 甚至于庾轩等的包容关切。
所以当初李绝叫她跟他走的时候, 她才那么多顾虑。
如今更是做不到、在国公府逢难的时候, 自己会无比自私的逃走。
连清梦都特意地回府了,庾清梦本来已是嫁出去的, 身份更加特殊,就算国公府出事,她也断然不至于被牵连。
但她仍是赶了回来。
清梦来找星河, 看她恍惚的样子,便道:“是不是如做梦一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星河却心里明白:“四姐姐不觉着诧异吗?”
清梦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惊疑的, 要么是燕王,要么是成王,原本就是这两种可能而已。”
星河低头:“我还以为是燕王呢,先前京内不都是这么吗。”
庾清梦笑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过咱们因为不是朝臣,所以并不懂这其中的花样……二叔该是知道的,可惜他不会告诉你这个。”
毕竟跟李绝有关,庾凤臣是不会自找不痛快的,而且庾约只怕自有算。
星河轻轻地叹了声:“我不懂,也实在不想懂,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清梦量着星河:“二叔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棘手的,三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
星河抬眸:“四姐姐,怎么突然跟我生分起来?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不是生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未必肯做这种事,”庾清梦握住她的手:“句实话,若是燕王登基,咱们府自然安然无恙,可是成王就不同了,且不二叔是否真的有附逆之罪,你仔细想想,就算二叔什么也不做,成王殿下会对他好好的吗?”
星河心惊:“你、你的意思是……”
庾清梦道:“成王的性子,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了。不用我,你觉着呢?”
星河咽了口唾沫。清梦道:“所以你该清楚,不管怎样,二叔的命,甚至国公府如何都在他的手上,以他的脾气,真不准会怎么样。”
星河听着这个“不准”,想到李绝当初在杏花林里拿箭射向庾约的情形,一时屏息。
庾清梦道:“如今能保全府里以及二叔的……只有你了。”
“……我?”
清梦点头:“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仔细想想。”
有时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星河还在为李绝继位的事情而懵懂发怔,清梦却已经找到了解决国公府窘境的症结。
她虽星河才是最懂李绝脾气的,但其实,清梦却看得更明白。
在京内别的人以为,庾约是因为跟燕王过于亲密而得罪了新帝的时候,庾清梦心里明镜一样,庾约当然是得罪了李绝,可却不是因为什么争权夺利。
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星河看不懂,她必须得点一点她,因为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不准什么时候,新帝的雷霆性子上来,当真不管不顾,做出无法挽回之举。
如今,得有一个人去破局。
星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李绝,甚至不知道李绝现在会以什么……样貌来面对她。
但就算还想不到,她却匆匆地给清梦推了一把,不得不进宫觐见。
其实在进宫的时候,星河几乎拿不准,李绝会不会宣见自己。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拴着,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但她必须得去见他,而不能在这时候逃避。
因为,她得为庾约、国公府着想。当然,还有……平儿日夜为之担心的甘泉。
在发现平儿哭的眼睛发肿后她特意仔细问过,才知道甘泉受了刑,如果不尽快想法子,只怕会撑不几天。
星河在心里茫茫然地想着这些事,因为这份沉甸甸的担心,之前的恐惧反而不知不觉减淡了好些。
过金水桥的时候,雪更大了些。
太监们正奋力扫,宫女们撑着伞,另一个心翼翼地扶着她。
星河发现,自己并不是往皇帝的寝宫去的,她转头问宫女:“这是要去哪儿?”
宫女道:“皇上了,太上皇的身子要紧,不适合在这时候挪来挪去的,所以还是让太上皇住在寝宫里,也方便太医诊看,他自个儿在御书房那里呢。”
星河悄悄地润了润有点干的唇,还想跟这些人听点消息,可又不知该怎么起。
便问:“宫内一切都安妥吗?”
宫女悄悄地瞅了她一眼。
新帝继位后,宫中换过许多的内侍宫人,这宫女却是之前没见过星河的。
如今看这位国公府的二夫人,却比传之中更加美貌。
她身着月白的缎子袄,外头却是一袭深色银灰的斗篷,这么暗沉素净的颜色堆叠,却如同最不起眼的料子裹着块儿最熠熠生辉的玉,顾盼间,眉眼盈盈,更兼体态娇袅不胜的,好像风稍微大些就会把她吹走,让人忍不住想要全力呵护着。
“宫内都安。”宫女回答。宫中的人自然知道国公府卷入了燕王之事,所以看向星河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惜,忍不住竟声提醒道:“二夫人放心,皇上至孝,只要不去惹怒皇上,自是无事的。”
“多、多谢,”星河听了这句,心跳反而更不稳了些:“对了,不知敬妃娘娘如何?”
宫女正要回答,她旁边另一个轻轻咳嗽了声。那宫女就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了头。
星河不想再为难他们,就不再问了,一行人踏雪而行,渐渐只听见太监们奋力扫雪的刷刷声。
将上台阶的时候,御书房的方向鱼贯走出了几个人,都也披着斗篷。
却是来负责教授皇帝的翰林院侍读等,其中好几个都是当初在惠王府教导李绝的,以前就很赞赏这位三王子,如今李绝继位,他们自然意气风发。
几个人低低这话,走了片刻,发现星河众人。
其中一个驻足看了看:“是宁国公服庾凤臣的夫人。”
旁边的若有所思道:“怪不得皇上提前叫我们退了。”
“这应该,是来给国公府情的吧?听这位二夫人,之前跟皇上是旧时相识了。”
顿时之间,旁边的人纷纷问道:“你从哪里听的?”
那人才知道失言,支吾了会儿道:“是先前孝安太子殿下在的时候,隐约不知听谁的。不过,皇上对于国公府以及庾凤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态度有些暧昧的。”
这才转移了话题,大家不再追问先前那句。
翰林学士们只顾议论纷纷,竟没有留意,就在他们身后的御书房门口,多了一道人影。
星河拾级而上,心里还想着敬妃的事。
从燕王事败后,宫内传出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最严重的的莫过于,敬妃也协助了燕王行事,如今生死不知。
又因那宫女欲言又止,星河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真的有碍。
才要上最后一级台阶,原先扶着她手的那宫女突然撤了手回去,在星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只听身旁这些人齐声道:“皇上。”
星河一愣,忙乱地抬眸,却见就在眼前,御书房的门口负手站着一道人影。
李绝的头发已经梳理的很整齐了,不再是当初在罗浮山上初见时候那么毛毛躁躁的,似是而非如真如幻的一张脸。
他身上是一件竹青色胸前盘绣的龙袍,劲瘦的腰上扣着吉祥云纹镂空的双龙勾玉带。
星河乍然失了扶持,又突然跟李绝了个照面,心慌意乱,一脚在台阶上踩空。
就在身形不稳之时,李绝一步上前,张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腕子,发力上托。
他的手那么有力,仿佛无坚可摧似的,山岳般稳固。
星河惊魂未定,抬眸,对上李绝的眼神,有几分关切地,他注视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在府内被叮嘱过的,急忙要把手抽回来,嘴里稀里糊涂地:“多谢、多谢皇上……”
后面两个字,却也像是石头一样沉重,出口来,甚是别扭。
李绝的眉峰微微扬起:“上来。”
星河一愣,跟着上了台阶。见她站稳了,李绝才将手松开。
有几个太监从殿内徐徐退出,陪着星河的那些宫女以及进宫的国公府内的人也都在殿外,未曾跟随。
星河低着头,惶惑地进了御书房,迎面一团暖洋洋地。
她几乎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披风,而只在心里想着该怎么行礼,该怎么开口。
正在胡思乱想,一只手在眼底出现。
星河吓了一跳,猛要躲避,却见是李绝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跟前。
那双凤眼没什么意味似的瞥了瞥她,然后伸手在她下颌处,轻轻地去拉她披风的系带。
星河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我自己来!”
她着急后退避开,伸手去解系带,却差点弄成一个死结。
李绝微微蹙眉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从雪中来,本是很冷,但如今进了暖阁子,围着斗篷,心又急,她的脸儿竟开始发红。
看着她有点笨拙的解那系带,李绝握住她的手,沉声:“我替姐姐来。”
他的掌心滚烫,而星河听见这声熟悉依旧的“姐姐”,骤然止住呼吸。
李绝挪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将披风的系带解开,将她的帽兜落下。
他极其耐心的,就像是在拆什么天底下最珍贵的礼物。
将那有些沉的缎子披风拿在手中,往旁边的椅子上随意一搁,李绝的眼睛却没离开过星河的脸。
星河给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心慌,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行礼。
她急忙屈膝:“臣妾、臣妾……”后面的几个字像是被炉火烘烤的雪,瞬间化成水,在炉火上颤巍巍地滚动:“参见皇上。”
李绝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几分。
思忖了会儿,他深看星河一眼,转身回到椅子上落座:“二夫人想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星河屏住呼吸,想抬头看他,却又不敢。
“臣妾,”星河把心一横,事关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又有什么不出口的,顾不上理会别的,星河道:“臣妾是为了国公府、以及我们二爷的事。”
李绝淡淡道:“庾凤臣身为朝廷重臣,掌握京畿兵马,却无上意而自行调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这件事自有御史台跟大理寺在查证,二夫人又有何话。”
星河听他的语气淡漠的很,心头一沉,竟抬头看过去:“皇上……”
她看见李绝坐在龙椅上,脸色也几近冷漠,没有什么表情。
星河不敢保证庾约就真的没参与过这件事,所以在面对李绝的时候,是有一点心虚的。
又看到李绝这般脸色,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的口吻神情,一时脸色惨然。
她暗中咬了咬唇,让自己镇定些:“皇上明察,不管怎么样,国公府内的众人是无辜的,而且老太君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要是,要是皇上实在不肯开恩、那臣妾恳求,至少容我见一见二爷。”
李绝微微蹙眉:“你见他做什么?”
星河道:“至少,我可以问问二爷是怎么回事,是否、真的……”
李绝淡淡道:“你以为他会跟你实话?或者你以为你比御史台跟大理寺的人都能耐?”
星河感觉这话像是往她脸上了两巴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定神。
然后,星河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地跪倒在地:“皇上,臣妾恳求……”
话音未落,只听李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寒意:“你为了他,肯做到这种地步?”
星河低着头:“求皇上开恩。”
李绝没有再出声。
就在星河想要壮胆看看他的时候,只听李绝道:“这样吧,朕可以开恩,至少会放国公府众人一马,不过,二夫人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星河忙抬头:“什么事?”
“很简单,”李绝站起身来,他走到星河身旁,缓缓俯身:“香叶寺内没了结的事,把它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