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天转瞬即逝。
富士音乐节上的喧闹与嘈杂都被两人尽数埋进了记忆深处。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 才会像是背着大人偷吃零食的孩子一样,翻出来反复回味。
只是拉伊莎回到陌生人关系,就真的成了陌生人一般。
自从走下新干线之后, 中原中也便再也没有见过拉伊莎。
即便酒店和冰场的港口黑手党的底层成员照旧会进行每日汇报,汇报的也都是些“进行冰上训练X时”之类的毫无营养的内容。
没有近况,没有心情,更没有真正关于她本人的有效信息。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类似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这种千篇一律的废话。
而是更为详细、更为真实的, 和拉伊莎·陀思妥耶夫斯卡娅这个人关联更加密切的消息。
比如……
她是否也会单曲循环某几首歌。
她是否也将那块她亲手制作的木质纪念品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上。
她是否也有那么一点想念他。
但这些,干部先生统统问不出口。
他甚至没有理由去见她。
毕竟是他的“只有三天”。
三天过后, 便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是第一天就约定好的事情。
而且现在横滨的局势也没有多么安稳。
见面反而可能会给她带去危险。
……即便如此。
每天醒来时怀中的虚无始终让人难以忍受。
分明是只有那三天才有的特殊记忆,甚至都不足以养成习惯,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失落得可怕。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
他有些疲惫地捏住睛明穴, 走到落地窗旁,俯瞰着脚下的横滨。
他一回来就被告知GSS的首领疑似被人杀死了,而GSS方宣称这一定是港口黑手党的手笔, 并且将前任首领的一半遗产用以悬赏。
后又有知情人士称,会有这样的悬赏完全是因为GSS方中有人暗杀了前任首领, 意图夺权。但港口黑手党发现后, 向其提供了一些帮助, 所以前任首领在不治身亡之前, 将遗产全部留给了港口黑手党。
真相到底如何,其实根本没人在乎。
整个横滨里世界在乎的只有这笔价值80亿美金的个人遗产。
因而从GSS首领死亡的那天起, 横滨的暗流便涌动着了。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他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参与到这场斗争中来。
混乱、疯狂而又危险。
这是中原中也不应当让拉伊莎接触到的日常。
门外传来敲门声。
淡淡地应了一句“进”,中原中也看向来人。
推开大门, 藤原拿着文件走向中原中也。
他递出手中文件,同时总结道:“最近异能者失踪的事件越发频繁,但我们也没能发现任何线索。公关官和异能特务科接洽后,得知他们也并不清楚事件的真相,所以展开了调查。”
“还有吗?”中原中也翻看着文件,习惯性追问道。
按常理来讲,不管有没有其他事情,藤原都会以最快速度回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豫踌躇而难以决定。
“到底有什么事情想?”干部先生有点烦躁。
他向来厌恶别人这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德行。
而此刻尤甚。
毕竟是多年的下属,藤原并不为上司这点烦躁而感到畏惧。
或者,他十分能够理解这份烦躁才对。
而一旦理解了这份烦躁的由来,他便更不知是否应该出口了。
经过百般纠结,藤原最终赶在中原中也生气之前道:“确实有一件事情,我个人觉得应该同您汇报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鞠躬致歉。
“接下来我要的话可能会冒犯到您,还请您不要在意我的逾矩。”
沉默了一秒,中原中也隐约感觉这会是他想要知道又不能知道的事。
但他想听听,“吧。”
“处理完网络上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姐的事情之后,在这段时间里,媒体看似都很安静,实则纷纷对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姐的所在地进行了搜寻。”
藤原加快了语速,生怕赶不及似的。
“目前他们已经得知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姐身处横滨,并且也已经找到了她所居住的酒店和训练的冰场。”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已然觉得有些不妙。
他试图放缓呼吸,但这个举动在听到下一句时便失去了作用。
“现在媒体正堵在冰场外……”藤原顿了顿,找了个更加书面化的辞,“试图采访到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姐。”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烦躁的上司就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大张着的门明了他的去向。
被一帮大大媒体正堵在冰场入口,拉伊莎虽然克制地微笑着,但眼里满是厌烦。
她即便不知道这帮没事找事的记者都是从哪里知道她的位置的,也不难猜到这背后仍然有着另一个人的手笔。
并且一定是推波助澜让音乐节上那件事刷屏了她推特的那个人。
随口应付着记者们的问题,冠军姐微微蹙起眉头,躲开几乎要怼到她脸上的话筒。
“无可奉告,谢谢。”这一句已经了太多遍。
她的舌头都要起茧子了,可穷追不舍的媒体仍然不愿放弃。
是看她落单了,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吗?
果然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媒体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叫人讨厌。
暗自叹了口气,拉伊莎甚至想要开来整冰车,把这帮苍蝇全都赶出去。
可惜也只能想想。
这种事做了的话,其他人会很难办的。
如果有人能把自己从这里带走就好了。
少女走着神,仿佛祈祷一般,无声喃喃。
是谁都好,请把她从这里解救出来。
她一点都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然而这也不太可能。
横滨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会帮她的。
费佳不能露面。
而中也……是陌生人。
傍晚还带着夏日余温的空气灼得整个肺部都在抽搐。
拉伊莎眨掉眼中一时翻涌上来的酸楚。
不愧是他,真是足够决绝并且丝毫不动摇地回到了完全的陌生人关系。
从音乐节回来之后的这一个星期,这家伙一眼都没有来见过她。
太过分了。
真的一点都不想念她吗?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做回陌生人”,也是绝对双赢的选择,但她就是很生气。
这难道还需要什么正当理由吗?
只要那家伙不在就足够了吧!
做了个深呼吸,拉伊莎甩掉最后一点不满。
她刚要起精神继续应付扰人的苍蝇,却听有巨大的马达轰鸣声在不断接近。
所有堵在冰场门口的人都向着声源处看去。
一团火一般的机车,载着某人飞驰而来。
车尾一甩,橘发少年停在冰场门前台阶下。
有的记者已然认出这是先前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刚要上前却见这个少年的右脚踩在了地面上。
只这一脚,地面上出现的如蛛网般的纹路便逼得聚集着的记者们四散逃开。
这里是横滨。
是著名的混乱之地。
没有人会想要为一篇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的报道送掉性命。
因此只能等少年离开之后再。
而逼退记者的少年则是若无其事地向台阶上的少女抛出头盔。
散发着淡淡红光的头盔精准地落进拉伊莎怀里。
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按住眼角,少女满腔的怒火被他一个动作全部熄灭,化作涌动的水流。
她几乎要哭出来,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里当着这群苍蝇的面哭。
见骑在机车上的中原中也冲自己招手,拉伊莎戴好头盔,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
一时止不住下冲的势头,她趔趄着撞上他的后背。
庆幸运动内衣没有钢圈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跨坐到机车后座上,她把双手向前伸去,紧紧环住对方劲瘦的腰。
直到整张脸都贴着对方的后背,她才觉得心里安定许多。
“带我走吧,中也。”
少女闷声闷气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我有事情要问你。”
紧绷着背部的少年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僵硬地抬起脚,试图踩上踏板,却意外地一脚踩空,第二脚才稳稳地踩在板上。
侧耳贴着他的后心,拉伊莎一下一下地数着他的心跳。
可她压根跟不上他跳的速度,只好作罢。
不过这家伙怎么回事?就连发动机车的动作都显得很机械。
但是……终于来见她了。
拉伊莎在他背上蹭了两下。
看在他还知道来找她的份上,就不生他的气了。
全然不知道自己距离彻底惹怒对方只差这么一面,中原中也不由自主地把背绷得更直。
他脑子里基本没剩什么理智可以用来思考目的地。
只是本能地照着最熟悉的地方去了。
撞在自己背后的有多柔软他不是猜不到。
或者,就是因为猜得到,所以才会在它撞上来的时候如临大敌。
自己现在的耳朵一定已经红透了。
中原中也漫无目的地想着。
该幸好她那个角度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吗?
但是怎么可以这么不设防……
还是她压根没有这个意识?
干部先生轻车熟路地从车流中穿过,甚至有时会习惯性地开上墙面。
只是不管怎样,他的后背始终坚实可靠。
马达的轰鸣声撕裂了住宅区的平静,他们在一家旧台球吧门前停了下来。
也许是地点问题,总之这家店看起来生意很不好。
不然也不会不点亮招牌上的霓虹灯了。
“旧世界?”拉伊莎摘下头盔,一字一顿地念出店名。
她放好头盔,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走进旧台球吧。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里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地点。
然而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把她带回去。
心烦意乱地随意扫视了一圈,干部先生从吧台里取出冰镇饮料和酒杯。
倒出一杯推向冠军姐,他指着吧台处的高脚凳道:“坐吧,这里没人。”
随即他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不是有话想要问我吗?”中原中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杯壁,“想问就问吧。”
并没有选择坐在高脚凳上,拉伊莎直接喝了一口饮料,“中也为什么会来接我?”
敲击杯壁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随即被收进拳头里。
中原中也用拳头抵在唇前,咳了一声,“因为你遇上了麻烦。”
“……然后呢?”怀抱着忽然升腾起的希冀,少女轻飘飘地追问道。
然后?什么然后?
从本部大楼出发的时候自己哪里想过然后?
盯着酒杯里的饮料,他终于想到了所谓的“然后”。
“横滨最近不是很太平,你的安全也不太能得到保证。”
干部先生语速飞快,生怕被发现这是自己现找出来的后续方案。
“反正你十月四号要在琦玉县比赛,现在过去的话,你不仅能熟悉场地,还能从横滨的麻烦里抽身。”
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显露全貌,冠军姐的眉毛也越拧越紧。
直到对方完最后一个字,她才不敢置信地“哈?”了一声充当回答。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她还是重复了一遍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尽快离开横滨,去琦玉训练?”
还没等对方作出回答,少女又气又急,甚至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全名。
“中原中也,你告诉我,你是想要我走吗?!”
“……是……?”
虽然总觉得如实回答好像不太行,但中原中也确实希望她可以平安,哪怕她不在横滨。
猛地喝光剩下的饮料,拉伊莎把杯子往吧台上重重一摔。
她指着自己身前的空地,吸着鼻子,眼眶发红。
“中原中也你给我站出来。”
话的同时,她还一抽一抽地,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担心她会哭出来的中原中也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她面前。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自己那杯一口都没喝的饮料。
还有拉伊莎毫不留情在他肚子上的一拳。
实话,这一拳对他而言并不算重。
他反倒更担心拉伊莎的手会不会有事。
尤其当她立刻蹲下,缩成一团,哭得肩膀都在抖的时候,他便更加不安地蹲到旁边,关切地询问道:“拉娅?手疼吗?”
但拉伊莎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抽搭着抱怨起来,“中也是笨蛋。”
“是是是,我就是,所以……”手受伤了没有?
中原中也话还没完,却见她忽然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原本快要止住的眼泪也流得比之前更加汹涌。
少女声嘶力竭地怒吼:“中原中也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大笨蛋!!!”
中原中也头都要被她哭炸了,但也很是无奈,“我不是承认了吗?”
他也没他不是笨蛋啊?为什么会更生气了?
没有再话,拉伊莎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抽走吧台上放着的好几张纸,她用力地擦干净眼泪。
恢复了平日里的干净模样,冠军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我会去琦玉的,也就明后天的事情。”她的嗓子有点哑,“到时候你会来送我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干部先生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见她转身便要离开,他追上两步问道:“我送你回酒店?”
“不劳费心,我长了嘴,会问路。”
少女刮过来的眼神更冷上好几分。
“你还不如先去换身衣服。”
被她的眼神冻在原地,中原中也不得不目送她像是西伯利亚的风一样冲出店门。
把还在滴着饮料的额发挑至一旁,他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响起两道不同的掌声。
干部先生转身看去。
穿着黑白两色的高个子男人连同另一名面容姣好到雌雄莫辨的青年从掩体后走出,一起鼓着掌。
高个男人一边鼓掌还一边道:“真是一场好戏啊,中也。”
一见到这两个人的出现,中原中也两条眉毛不由得拧成了死结。
“啧。”他极其不满地一撇嘴,“你们怎么在这里?”
貌美青年甜美地笑了,以一种再温柔不过的声音回答道:“本来想着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最近频繁发生的‘异能者失踪事件’,没想到还可以有意外收获……是不是,钢琴师?”
“不错。她就是‘拉伊莎’?”钢琴师一脸轻松地挑了下眉,“被喜欢的女孩揍了,感觉怎么样?”
无视掉钢琴师的问题,中原中也决定干点正事,“公关官,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好了,不要再接近了。”公关官摆出拒绝的手势,“你还是听她的话,换身衣服比较好,不然她会更生气的哦。”
沉默良久,中原中也干巴巴地道:“知道了。”
他转身刚要走,随即顿了一下。
“所以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中也是笨蛋。”公关官脸上的笑容始终温柔。
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中原中也无语极了,“这算什么,公关官?多少拿出一个更加正经的答案吧?你不是还在太宰的命令下成了她的朋友吗?”
“作为和她顺利成为朋友的人,我确实能猜到为什么。”
公关官轻飘飘地笑着,手指点在下巴上。
“不过……中也愿意和我一起来当电影演员吗?”
听到这个问题,中原中也条件反射般苦起一张脸,“绝对不要。”
再一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公关官完全没有气馁的迹象。
“那我也不。”他不变地微笑着,“女朋友要自己哄啊,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