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六章 “怎么了?可是瞧见你兄长……
燕城中虽已处处贴上告示, 但三日过去了,仍未有人来将那王榜揭下。
眼见着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好看的脸上爬满愁容,塔拉只能向顾芷柔承诺, 待她伤好之日便亲自带她到城中去寻她兄长的下落。
得了承诺, 顾芷柔稍稍安下些心来。
就算萧珩如今已见着王榜, 可他与谢允两人势单力薄, 这王帐中他们是轻易进不来的,只能是自己寻机会出去才能找到他们。
这些日子里, 她与塔拉这位深受离国王上宠爱的公主相处之时,特意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以她忆起前世的经历来看,塔拉应当不会是重生之人。如此一来,或许他日寻到萧珩,这位心思单纯直爽的姑娘或许能因为先前自己舍命救她的恩情,放他们二人回大周去……
知道自己如今这些只不过是没由来的瞎想,顾芷柔坐在炭炉旁边, 自嘲般地笑笑。
冬影见自家王妃在炭炉旁边坐了许久了,忙给她乘了杯热茶润嗓子。
茶盏里装着的是竹叶青的茶汤。
离国并无受伤不能饮酒的忌讳, 是以前些日子里, 塔拉往顾芷柔帐子中送的全是奶茶、马奶酒一类的。可后来这位看着大大咧咧、不拘节的离国公主发现每次来看望她时, 她喝的都是白开水,知道了顾芷柔是喝不惯自己先前送来的那些东西。
有一日,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些竹叶青茶叶送到顾芷柔的帐子中。
顾芷柔虽然觉着比不上自己最爱的茉莉雪芽,却很感谢塔拉对自己的照顾。
三日前裂开的伤口也因着有阿雅的亲自照料而重新结起痂来,顾芷柔只觉得, 不出五日,她便能离开这离国的王帐,亲自到城中去寻萧珩和谢允两人的下落。
无论是为着自己, 还是远在木城,却时时为他们忧心着的婉那个丫头,她都要将他们寻到,和他们一同回大周去。
可她没料到的是,五日后,青唐嵇祥派了人来寻她。
来人并未明,那位离国王上找她究竟有何事。
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不识抬举,也不能失礼,她只稍作梳洗,寻了套素色的衣裙和斗篷便出了帐子。
前几日里都在下雪,好在雪下得并不大,只在地上、帐子上积了薄薄一层。
到这离国王帐中十几日,顾芷柔这是第一次走出她养伤的那顶帐子。
她这位得了公主青眼的神秘姑娘终于露面了,外边扫雪的奴婢皆在一旁暗自量她。可望见她低着头,瞧不清容貌,只有转头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起来。
她们的是离国话,是以顾芷柔和冬影二人半句都未能听得懂。
由侍从引着,没走一会儿,青唐嵇祥的帐子便到了,瞧着比塔拉那顶还要大上许多。
她站在帐子前边暗自咬咬牙握握拳头,直到帐前的侍从通传后掀起帘子,她才硬着头皮往里走。
偷偷量了帐内一眼,却只瞧见青唐嵇祥一人坐在几案前边,冬影原想跟着顾芷柔一同入内,却被帐子外边守着的侍卫拦了下来。
听见两名侍卫佩刀相撞的声音,顾芷柔只转头示意,让冬影放下心来,而后两人之间的帐帘被慢慢放了下去。
先前契卡欧沃给她的弯刀此刻就别在腰间,遮盖在斗篷下边。若青唐嵇祥真敢对她胡来,她也定然会同他鱼死网破……
远远地瞅见那抹浅青色的倩影渐渐近了,青唐嵇祥心里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慌张。
他见自己这几日里想了许多次的人儿如今就站在自己跟前,浅青色的斗篷遮掩住他先前看到过的、里衣包裹着的她的婀娜身姿,明明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还是被他瞧见她骨子里藏着的倔强。
兴许是那日,他去她帐子中质问她时,她忍着痛却直视他的那双美目,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
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最是叫人难以忘怀。
她走到他跟前不远不近的一处站定,浅浅地福了福身子。
“不知王上寻阿芷来,有何事吩咐?”话时,她仍垂着眸子不去望他。
猜不到这位年轻的离国君王将自己寻来有何事、是不是又要为难自己,顾芷柔只能让自己瞧上去柔顺些,不触及他的逆鳞。
却还是引得几案前边坐着的那人烦躁,“本王生得面目可憎吗?你为何同本王话时仍要往别处望?”
想起那日,他同自己了一样的话,顾芷柔只能抬眼去看他,“阿芷并不是有意的。”
她养伤养了许久,身子也好了许多,瞧着比前些日子面色要稍好一些。
看清她好看的脸,几案处坐着的王上好似心情也好了几分,望向她时眸中多了几分探究,“可本王瞧着你就是有意的。”
顾芷柔被他的话得莫名其妙,只愣怔地望着他不明所以,却又望见青唐嵇祥开口:“对着我行的只是万福礼,话时也往别处望,你对着你们大周的陛下也是如此吗?”
又是和那日一摸一样的话,只是今日他这话中,多了几分不知何处来的挪揄,她只无奈地在他跟前跪下。
“阿芷从前在大周时未曾得见过天颜,也不知离国的礼节,失礼的地方,还请王上莫怪。”
她先前不知青唐嵇祥寻自己来有何事,心中恐惧,可如今见他这般,只觉得这人十分难伺候。
见她给自己跪下了,青唐嵇祥似是没料到般,只愣怔片刻随后走到她跟前蹲下,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前几日的事儿,你还记恨着我?”
他这话得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又有些奇怪的刻意亲近,顾芷柔记得自己同他并没有熟到能这话的地步。
可知道他如今就在自己跟前,顾芷柔只盯着他脚下的靴子,头也不抬地回话:“阿芷不敢。”
“我先前的话,你又忘了?”
顾芷柔无奈,仍硬着头皮不去望他,违心地着奉承的话,“王上龙章凤姿,阿芷惶恐。”
可面前那人听了只冷哼一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顾芷柔不得不去看他,她袖下的拳头握紧了几分。
“非得这般,才知道害怕?”
瞧见她眸中的惧意和无奈,怕又将她惹恼了,他喉头微动随后松开了手。
“起来吧,”他只站起身来,坐回到先前的那处几案旁,“你可坐到边上的那处软垫上去。”
顾芷柔却并没有听从他的话,仍跪在原地,“王上找阿芷有何事,可以直。”
她完,他却不语,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子。
顾芷柔只能让步,坐到一旁像是先前就已为她准备好的软垫上。
望见她掀起斗篷一丝不苟坐下的模样,满满都是对着自己的戒备,青唐嵇祥只觉好笑。
“王上如今可以了?”顾芷柔只想赶紧敷衍完跟前坐着的这位离国王上,然后同冬影一块儿离开此处。
“这些日子,可还住得惯?”
这算哪门子正事?
顾芷柔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同他客套,“公主待我十分照顾,自是住得惯的。”
“可我听塔拉你想在城中另寻个去处?”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如今阿芷只想快些寻到兄长。”她十分柔顺地回答着,言辞中并无不妥。
“然后呢?算和你兄长一同回大周去?”顾芷柔仍无法从他这话中听出任何意图来。
“阿芷的家在大周,祖母也在大周,自然是要同兄长一同回大周去的。”
听出她这话得十分坚定,青唐嵇祥有些失落。这几日他除去看军报外,想了许多。
为着她的美貌也好,为着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倔强也好,他不想将她放回大周去。哪怕她真是个细作,他相信自己也能将她牢牢看住。
可他前些日子与她有过争执,他不想再将她吓着。
“好不容易在此处住习惯了,不着急去寻别的住处,我和塔拉并不觉得被你叨扰。你同你的侍女两个姑娘家,住到城中去我们也放心不下,你且安心住着,待寻到你兄长再另。”
听见坐在上首的青唐嵇祥一口气了这么多话,顾芷柔有几分意外,可她摸不清他的意图。
怕又将这难伺候的君王惹怒了,她只点点头,“如此,阿芷听王上和公主的。”
“我先前听塔拉过,你在林中救她时十分凶险,如今还要向你道声谢,先前荷包的事还请姑娘莫怪。”
他的话音刚落,顾芷柔却满眼都是错愕,她在位君王口中,得了谢意和道歉。
“王上言重了,”她停顿片刻,见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未再言语,大着胆子又问了句:“王上可还有旁的事?”
青唐嵇祥并未答话,只轻轻摇摇头。
“想来王上日理万机,那阿芷便先告辞了。”顾芷柔起身向他行礼。
见她如此,青唐嵇祥也不想强留,只冷声了句:“去吧。”
得了这位王上的点头,顾芷柔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帐子外边走,尽管她已尽量放慢脚下的步子,还是被青唐嵇祥瞧出了端倪。
她进帐子时慢慢悠悠,走时步子明明快了许多,但他已想好不会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走到离那帐子稍远一些的地方,顾芷襦才长吁了口气,暗自拍拍胸口。
瞧见她这般,又忌惮着帐子外边人多眼杂,冬影强忍着没问她。
直到回了帐子中,冬影才压低声音问出口:“姑娘,那青……王上……可曾冒犯你了?”
顾芷柔只摇摇头,转头却也压着声音回她话:“这几日我会赶紧叫塔拉带我们去城中,待找到他们,我们便向她辞行。”
冬影点点头,猜到离国那位君王定是对自家王妃起了兴趣,她眸光变得多了几分狠戾。
顾芷柔左思右想,不明白青唐嵇祥今日叫自己过去是何意,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还让她留在此处……
可她还在思忖间,塔拉又风风火火地进了帐子,边走还边问她,“阿芷,我听闻今日哥哥将你寻了去?”
她面露喜色,顾芷柔不知她如今的欣喜从何而来。
她只站起身来迎她,点点头未答话。
塔拉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上,“哥哥同你什么了?”
顾芷柔望着她柔声道:“并未什么旁的,只当面同我道了声谢。”
塔拉将头别开,声用离语骂了句:“哥哥真是个傻子……”
顾芷柔愕然,只疑惑望她,“公主什么?”
“没什么,只是鼻头有些痒。对了,阿芷,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还从未问过你,你可否婚配?”她问得颇直白,越发印证顾芷柔的猜想。
若是自己已嫁了人,那来离国寻兄长一事,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试问天底下,哪里会有能允许自家的媳妇儿千里迢迢,出门去寻娘家兄长的婆家?
想了又想,顾芷柔只装做有些羞涩地开口答话。
“我还并未婚配,”塔拉面上多了些掩不住的欣喜,却又在下一瞬淡然无存,“可家中已为我定下亲事,只等我和兄长回了大周就操办。”
仍不死心,塔拉只追问:“同你定下亲事那人同我哥哥比如何呢?”
这回一边站着的冬影也明显愣怔了一下。
顾芷柔只轻柔地笑笑,“他同王上自然是没法比的,可他待我极好,我与他也两情相悦。何况,在大周,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是祖母定下的,我很满意。”
她这话时,想着的自然是萧珩。
望着她眉目间的笑意和甜蜜不似有假,塔拉泄了气般“哦”了一声,暗自在心中叹息。
她魂不守舍地同顾芷柔约定好,明日一早就将她带到燕城中去寻她兄长,随后便出了帐子。
她又径直往青唐嵇祥的帐子去了。
青唐嵇祥如今在与那位赤奴将军议事,可帐前守着的侍卫瞧见是公主来寻王上,并不敢拦,只往里通报了一声。
塔拉气馁地进了帐中,瞧见那赤奴单膝跪在几案前边,只绕过他,坐到自己兄长边上,无精采地靠着青唐嵇祥胳膊。
“赤奴见过公主。”那位赤奴将军向她行了个抱肩礼,直起身子时却偷偷量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模样,如今军中事务已议得差不多了,青唐嵇祥只将下首跪着的赤奴遣下,转头揉了揉妹妹靠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
“这是怎么了?又觉得王帐中无聊,想出门去玩?”
赤奴暗自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是何事惹得塔拉公主不高兴,可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已走到帐帘外边。
见帐中没了外人,塔拉才转过头苦恼地望着自家兄长,“哥哥今日找了阿芷过来什么也没?”
青唐嵇祥愕然,是她同妹妹这般的吗?
他知道她聪明,只觉得他同她了挽留的话,她便能会意。他素来听闻于风月之事上,大周向来是委婉的,今日这般同她,只是不想将她吓着。
可如今妹妹如此烦闷的样子,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又揉揉她的脑袋,“就为了这点事儿,你便这般烦闷?”
塔拉的脸蛋越发拧巴了,眉头皱得更深,撇开兄长的手,话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我要是哥哥,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她扭过身子,对着几案端坐,“哥哥不愿开口多问一句,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就得帮哥哥问。阿芷她在周国已定下亲事,她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她已定下亲事,她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你什么?”如今换青唐嵇祥皱眉头了。
“哥哥明明就什么都听清楚了,又何必再多问?”塔拉将事情清楚,心中的烦闷顿时少了大半。
可眼下,青唐嵇祥却烦闷了。她有心上人,怪不得先前对着自己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从他的帐子出去时,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
她心悦的那人,比上自己又如何?能给她一国君王妃子的名分吗?能让她受万民敬仰吗?能让她享受荣华富贵吗?
他不知自己就才见过她两面,为何会想得这么多。
被这莫名而来的心绪惹恼了,却不想叫妹妹给瞧出来,他只强自笑笑,了句:“定下婚事又有什么的?”
他一下子被自己不经意间出的这句话点醒。
是啊,定了亲又如何?还可以退亲。
有心上人又如何?他能叫她忘了那人转头爱上自己。
想毕,他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没事,不必如此气恼,万事有哥哥。”
望着自家兄长笃定的神情,塔拉轻叹口气,想起明日带阿芷到城中寻人的事,她转头同自家兄长:“对了,哥哥,我明日就要带阿芷到城中寻她兄长了。”
青唐嵇祥眸光一亮,要想退了她在大周的婚事,眼下就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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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顾芷柔按着约定换好衣装同冬影一块儿到塔拉帐前等她,塔拉出了帐子,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往王帐外围走。
可到了那处,却见浩浩荡荡排了许多侍从,那些侍从背后停着的是一大一两座步辇。
顾芷柔转过头去望塔拉,“王上今日也要出行?”
塔拉只望着她摇头,示意她也不知。
待顾芷柔察觉到不对时,身后跟着的冬影已被人架走,青唐嵇祥出现在她眼前,冷着声音同她:“若是想要你的侍女平平安安的,今日便乖乖听我的话。”
扯着冬影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个姑娘家的力气自然是没法跟他们相比的,可若是使巧计,冬影也能挣脱开来。
她只等自家王妃向自己下令,可却见顾芷柔朝着她微微摇摇头。
王帐中只有她们两人,如何能敌得过那么些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顾芷柔想先瞧瞧今日青唐嵇祥闹这么一出是何意,她皱着娥眉望向他。
青唐嵇祥笑笑,“你放心,不过是要你今日陪着我们兄妹二人一块儿去见见城中百姓,到时百姓都来了,你一眼就能瞧见你那兄长在不在人群中,一举两得。”
完,他只走过来隔着斗篷扯住她的腕子,拉着她往前边那座稍大的步辇走去。
“王上拽疼我了,请将我放开,我自己会走。”
她气恼地先一步上了那步辇坐好,开始左思右想起这位喜怒无常的王上今日为何会如此行事。
想起昨日同兄妹二人过的话,她终于明白了。
想来青唐嵇祥今日之举,只是想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回不了大周,让她的她已定好的亲事作罢……
青唐嵇祥和塔拉都上了步辇,侍从们才稳稳当当将步辇抬起来,一步一步往城中去。
这样的步辇顾芷柔坐得并不习惯,且身旁坐着的,还是想毁了自己闺誉的离国王上。
瞧见自己身旁那人一路上没个好脸色,青唐嵇祥只不顾她挣扎牵起她斗篷下葱白的柔荑,在她耳畔沉声了句:“别挣扎,面上也高兴些,否则我就让你那侍女吃些苦头。”
听他罢,顾芷柔气急,只转头睨他一眼,一时语塞,“你……”
努力平复心中气恼,她只微微弯起嘴角,瞧了瞧他牵着自己手的大掌,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本王手中正缺一个可以把玩的玩意儿,此处什么都没有,我瞧着你这手正合适。”
见他这般无赖的模样,顾芷柔不再理他,却时不时皱眉往他牵着自己的那支手望去,眸中藏着的是嫌弃。
步辇沉重,侍从自然走得慢些,过了两刻钟,才行至街市中,随行的侍从用离语高宣:“迎王上和公主尊驾。”
路旁的百姓们皆停下来朝着两座步辇跪下行抱肩礼,可顾芷柔在那些百姓眼中瞧见的是对青唐嵇祥由衷的敬仰和感恩。
顾芷柔想起先前在苍州时看的书册来,想来青唐嵇祥治国当真如那书中所的那般仁和,因此才受离国百姓爱戴。
步辇往前又行了一段距离,行完礼的百姓起身时,顾芷柔在青唐嵇祥那一侧的人群中看到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慌忙侧目去望那人,瞧见他的容貌时却有些错愕,她思忖片刻,一旁坐着的青唐嵇祥察觉她的异样,只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了?可是瞧见你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