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方勉把昏睡过去的方裴拖上床的。

    方裴太重了，把他抬上床后，方勉自己都累得快虚脱，今天一天的运动量比他过去一年的运动量加起来都要大。

    疲惫地洗漱完后，方勉轻轻躺上床，和方裴保持半臂的距离。他明明已经很累了，但是大脑却过于兴奋，闭上眼睛很久都睡不着，于是干脆睁着眼量起身边的方裴。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方裴侧脸的曲线，这条曲线方勉已经在数位板上画过很多次了，可即便如此，每次看到都还是会觉得心动。

    方勉不敢再看了，他转过身背对着方裴，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压在胸前的苦闷全部呼出来似的。

    方勉有个从来没对人过的秘密——他其实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方裴恰巧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这么太轻巧了，方裴大概是方勉即便在路上恍惚瞧见一眼也会记一辈子的那种人。

    方勉自认已经很克制了，在方裴人形的时候，他都尽量不跟他有亲密接触，但是方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方勉不舍得让他太难过，拒绝几次就心软了。

    方裴根本不清楚，他每次对方勉开心地笑，对方勉 “喜欢” 的时候，在方勉心里造成了多大的震动，哪怕他很清楚方裴口中的 “喜欢” 和他对鸡腿盖饭的喜欢没什么差别。

    方勉常常觉得自己是沙漠里的一株仙人掌，他不需要水也能长得很好，偶尔突然从天而降一场阵雨，他满心欢喜地收下，不会期待更多。但是如果有人源源不断给他浇水，他原本深插进泥土里的根茎就会止不住地往浅层生长，但这样做的结果无疑是致命的，等浇水的人离开后，方勉就会因为喝不到地下深层的水而直接渴死。

    哪怕方裴是平常人类，方勉都要心翼翼地接触，更何况方裴是妖怪。

    方裴叫什么？方勉不知道，方裴住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方勉也不知道，方裴会在哪一天离开？方勉更不知道。

    当初把方裴带回家的时候，方勉只希望能获得一只狗的喜欢，狗忠诚听话，会永远陪着他，但方裴不会。

    要把他赶走吗？

    方勉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方裴能在方勉家里生活得很好，他就能在张勉赵勉李勉家里过得很好，他性格温顺，听话聪明，又长得好看，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而且如果能换一个有钱的主人，方裴就能顿顿吃上高级狗粮，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漂亮的保姆给他洗澡，有专业的造型师设计毛发的形状，不定新主人还会专门为他建造一个训练场，面积会跟市里的体育馆一样大。

    方裴应该离开。

    方勉幻想了很多方裴未来幸福的生活，但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机能出了点问题，他越是去想方裴离开自己后会生活得多自在，他就越觉得胸口酸闷，他快要喘不上气了，这肯定是经常熬夜留下的恶果，绝对不是对方裴新主人的嫉妒……

    天亮的时候，方勉终于睡着了，但是即便在梦里也得不到安稳。

    他梦见方裴变成了聊斋里的妖怪，穿着暴露地出现在书生方勉的床边，姿态婀娜地爬上床，躺在方勉身边引诱他，不停地喜欢爱。

    没见过世面的书生方勉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他读不进书，整日失魂落魄，夜夜期盼着方裴来见他，可就在方勉不可自拔地爱上方裴以后，方裴却笑着告诉他，我只是想吃掉你而已，接着突然张开血盆大口……

    方勉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的，他慌乱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摸摸自己的心跳和脑袋——都在，他还活着。

    而身边的方裴还在睡，躺得方方正正，维持着昨晚方勉给他摆好的动作，一动没动，像死了一般。

    方勉顿时害怕起来，伸手去摸方裴的呼吸，温热的气流拂过方勉的指尖，方勉触电似的缩回手。片刻后，他又伸手摸了摸方裴的额头，想确认他发没发烧，但是方勉的感觉不太灵敏，摸不出温度到底正不正常，于是只好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方勉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方裴，他奶油巧克力一般的皮肤竟然这么细腻，一点也看不出毛孔，他的睫毛很长，像扇子似的，嘴唇也很饱满……

    两秒后，方勉猛地下床冲进厕所。

    他撑在洗手台上，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起反应了，很强烈的反应，涨得他有点疼。

    方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在大学里他曾经不心听见某个室友半夜在厕所解决个人问题，当时他还很困惑，就这么忍不了吗？毕业以后，当生活里充满了不幸，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方勉更没有那种欲望了，即便早上起来有反应，缓一会儿就过去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完全失控，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方勉在厕所里待了很久，又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方裴依旧在床上沉睡。

    方裴这一觉睡了很久，整整一天一夜，方勉也跟着担心了一天一夜。

    他先是翻出了家里医药箱里的体温计给方裴测体温，等时间的时候扔掉了医药箱里几盒过期的感冒药。

    确定方裴体温正常后，他又上网搜索妖怪生病的急救方法，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最后他坐在方裴床边，思考着要不要给他来一次人工呼吸，但掂量了一下自己有多大把握不把这场人工呼吸变成单纯的占便宜后，方勉选择放弃。

    方勉实在没办法了，丧气焦躁地坐在床边，他甚至对方裴承诺，只要他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以后一定对他好，无论方裴要什么他都不拒绝。完，他期待地盯着方裴暗暗祈祷，希望能有奇迹发生，结果几分钟后，他只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响声。

    因为担心方裴，方勉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不过他忽然想到方裴醒来后肯定也很饿，所以便决定去一超炒给方裴买个鸡腿盖饭，之后他要是醒来就可以立刻吃到肉了。

    拿上手机和钥匙，方勉匆匆外出。

    现在临近中午，区里到处都是饭菜的香气，但方勉却没有半点胃口，一想到方裴还在家里昏迷不醒，胃里就像是被塞了团棉花一样难受。不过方勉心底还是有一丝丝期待的——万一回家的时候方裴就醒了呢？方勉突然充满动力，加快脚步朝一超炒走去。

    中午饭店的客人本来就多，而今天一超炒门前更是围了一大群人，大家叽叽喳喳欢快地谈论着什么，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方勉疑惑地靠近，探头朝人群里看过去，只见炒店门前，冯一超站在正中间，身边围着的都是隔壁左右商铺的老板和店员。

    冯一超身上的白围裙满是黄褐色的油渍，他撸起袖子露出一边的纹身，一边一边比划，表情严肃认真。

    “我当时一个翻身躲过他的扫堂腿，再一拳头把他倒在地，最后接一个饿虎扑食，他好半天都起不来……”

    邻居们哄笑起来夸他威武，纷纷鼓掌。

    方勉正要挤进人群，一听冯老板这话，立刻尴在原地，算溜走换一家饭店买饭，没想到冯老板眼尖，一眼发现了方勉，大声叫住他：“哎那个伙子！就是你！来来来，跑什么，快过来！”

    冯老板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方勉的胳膊把他拖到人群中心。

    “就是这伙子的狗，帮了我大忙，那个流氓想偷袭我，突然一只大狗从天而降，一口咬住他的脑袋……”

    周围有人没绷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老冯，咬脑袋有点过了吧？”

    “呃，讲错了讲错了，咬的是胳膊，是胳膊。” 冯一超赶紧改口。

    美便利店的老板见过方勉的狗，立刻对围观群众：“啊我晓得那只狗，黑色的好大一只，确实看着就怪厉害的。”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响应，大家都对裴裴有印象，好威风好漂亮的一只大狗。

    方勉被迫站在冯老板身边，像只猴子似的被人围观，他低着头羞得手脚出汗，恨不得钻进冯老板围裙的口袋里。

    “冯一超！你又在胡扯八道！菜还上不上了？我一个人在厨房忙得要死要活，你倒好，在外面吹牛快活，你要不做生意就把店关了！”

    老板娘气势汹汹地拿着锅铲出现了，众人见状一哄而散。

    冯老板讪讪地咳嗽一声：“别人好奇嘛，我就多两句咯。”

    “好奇个屁！你那个破故事翻来覆去了八百遍，每一遍都不一样，越吹越离谱。还有你这个破锦旗，不是昨晚就收起来了吗？怎么今天又拿出来显摆？”

    方勉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超炒常年泛着油黑的墙上竟然挂了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写着 “舍己救人，见义勇为” 八个金色大字，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冯一超胖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咳嗽两声跟方勉解释：“丁巧巧那个姑娘非要送，我推不掉就收下了…… 这不是昨晚上看着有点返潮，今天就拿出来晒一晒…… 嗨不讲了不讲了，伙子你吃啥，今天我免费请你，哎你家那只狗呢？”

    十分钟后，方勉拎着两份免费的鸡腿盖饭往家走。刚刚他只顾着尴尬了，现在回想刚才冯老板的表现，确实非常好笑；还有围观的邻居们，大家都知道他在吹牛，还是给足了面子，配合着一惊一乍鼓掌叫好。

    大中午，空无一人的区人行道上，方勉突然笑成了傻子，这两天的阴郁仿佛都一扫而空。

    方裴会没事的。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方勉先是心地开了一条门缝，往玄关扫了一眼，没看到往日里狗狗的身影，那明方裴还在睡。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但方勉还是有点失望，他轻手轻脚地进家，关上了门，刚一转身，突然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接着他整个人都被抱住了。

    “去哪了，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