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 最深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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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年前,洛奥斯特家族军团奉命奇袭洛特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这颗藏匿在M16星云“圣域”之内的星球。

    弗朗茨·洛奥斯特时任洛奥斯特公爵和军团最高指挥官,劳埃德·克雷夫为军团副长。虫并肩作战,配合默契地在宇宙战场内,完美上演了一场可以当做教学范本的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战役。

    对夏恩来,这场战争带给他唯一的记忆,就是他的雄父因此亡故。他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也是在弗朗茨病榻绵延的这两年。因而这更像一种初始背景信息,他接受习惯,对洛特宁,并没有太多额外的感觉。

    泽维尔却不一样。虽然眼前这只雄虫尽量克制了,但对比他之前的漠然冷淡,那讥讽语调中的厌弃憎恶十分明显。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问题,我记得你是联邦的虫吧?”夏恩听到那两个名字,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对洛特宁来,我们都是灭绝者,没什么不同。”

    战争的正义与否,夏恩不关心也不在意。在时代的潮流、大势的裹挟下,个人的力量非常微弱。就如弗朗茨和劳埃德,处在他们的位置,难道还会相信什么宇宙文明不分高低、和平共处齐进步的虚幻谎言吗?

    “您的对。”意料之外的,泽维尔很是赞同,“我改变不了我种族和出身,这是我的一部分。但你不一样,少爷。我这些,只是想善意地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误入迷途的异族,你不了解雌虫。更对虫族暴虐掠夺的本性一无所知。”泽维尔再次挑起嘴角,浅茶色的发丝顺风飞舞,翡翠色的眼瞳带着悲缅,看向对面的金发雄虫。

    “你看到的,是粉饰、修葺过后的虚假美好。正如你对劳埃德·克雷夫的认知。”他顿了顿,嘴角弧度更深,眼底发出一丝彻骨的寒冷。

    “那只雌虫,冷血无情,只想踩着洛奥斯特,步上权力的顶端。养育之恩、好友之情、家庭虫崽,都拖不住他的脚步。你很明白,不是吗?”

    夏恩脸色骤变。他竭力克制、不去深入的那些想法,在这一刻,毫无防备被这只雄虫全部戳破、翻出。

    等等,他刚什么……

    异族?

    夏恩猛地看向泽维尔,想进一步求证,但喉咙就被寒冰冻结,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事的,少爷。”雄虫步伐悠然地靠近,来到夏恩的身边,“你那有趣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泽维尔?!”夏恩攥起拳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时间陪你玩这无聊透顶的猜谜游戏。”

    “好吧……看来我们的少爷有点缺乏耐心,既然如此,我长话短。”

    泽维尔在夏恩面前驻足,绿眸逼近他的蓝瞳,两虫之间不足半米,是非常私密的距离:“这次会面,我给您准备了一句忠告、一个真相,以及一份礼物。”

    “不要被克雷夫蒙骗。那只虫,不配得到你的爱。”雄虫肃然道,声音仿佛冰层下流动的寒泉,“这是来自您忠实朋友的谏言。”

    “谋害了我兄长性命的朋友吗……”夏恩冷笑。

    “你又错了,少爷。那件事与我毫无干系。”

    “难道我哥哥不是你杀的?”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泽维尔摇头,“他们都我与洛奥斯特有私仇,那是有心虫的误传。”

    “误传?就是你的雌君还活着?”夏恩恶意道,根本不相信他的一个字。

    “……”泽维尔嘴角虚假的笑容消失了,他退后半步,面无表情地端详着金发雄虫。

    “毁掉我救赎之光的,是劳埃德·克雷夫。”泽维尔叹了口气,“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

    “少爷,我和你无冤无仇。撇去各自立场,我甚至很欣赏你。”泽维尔注视着他,“如果你还有疑问……联邦历578年11月23日,这是我的光离我而去的那一天。”

    “你可以自己去查。对了,记得留意弗朗茨·洛奥斯特的婚姻记录。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泽维尔一边,一边面对着夏恩,直直向后退去。

    “最后的礼物……”

    他弯折臂,手指敲了敲自己腕间的终端,身影消失在断墙外的漫天黄沙中。

    “滴”的一声响起。夏恩点开那条匿名消息。

    一张图片加载出来。

    是一张雄虫的半身照。

    照片里的虫,有一头浅金色凌乱短发和一双似晴空的碧蓝双眸。

    只看了一眼,夏恩便知道,照片上这只虫,就是他久寻不到的达希尔·菲利克斯。

    他和洛奥斯特的少爷有三四分相似。看上去比夏恩更稚气,皮肤不太好,脸上带着点病容,是还算比较好看、但不会给虫留下太多印象的那种普通雄虫。

    夏恩久久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

    …………

    夏恩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安全屋,快速处理了外出时的衣物,然后在狭窄的淋浴间冲了个澡。

    他躺进硬实冰冷的床铺,习惯性地摸出终端,点开和劳埃德通讯界面。

    上一条讯息还是他早上发出去的“早安”。

    屏幕的光刺痛着雄虫的眼睛。

    几分钟后,维持着这个姿势的少爷终于动了。他从床上坐起,找出便携外置终端,熟门熟路地摸进了中央智脑的数据库。

    等到熟悉的界面在视野里晃了好久,夏恩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放着正儿八经的入口不走,他莫名其妙又从数据库后门溜进来。只能最近非法入侵太多,都快成了他本能的。

    这习惯不好。夏恩用手拍了拍自己脸颊,该走正常通道,访问中央智脑数据库。

    他查找了泽维尔所时间节点前后几年的数据,没找到什么特别的。怕自己粗心漏掉什么,夏恩又来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泽维尔在骗自己?

    夏恩陡然冒出这个念头,同时滋生的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但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是他弄错了。

    泽维尔的那件事肯定非常隐秘。他这样查,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洛奥斯特公爵阁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御戒,将左手手掌放上了便携终端的感应区。

    光屏抖动、重新刷新。再次出现的界面,和刚才有了些微不同。

    夏恩没心思去对比验证,直接再次重复了刚才的检索。这次,他得到了数条结果。

    黑暗中,屏幕的光亮映上雄虫的侧脸,在他瞳孔中汇成一条条翻涌不休的数据流。夏恩翻阅着那些过往的记录,脸色越来越沉。

    泽维尔……的那些话居然都是真的!

    他的仇人不是洛奥斯特,而是劳埃德·克雷夫。

    夏恩关掉页面,重新输入“弗朗茨·洛奥斯特”,并点进了这只雄虫的档案。

    在此之前,夏恩从未在中央数据库里查找过自己的家人。这些一只又一只,有独特性格、脾气爱好,活生生的虫,与他血脉相连。他们分享同一间客厅,在一张餐桌上进食,他们玩闹戏耍、彼此陪伴,共建过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

    如果硬要挖掘他们和冷冰冰的数据的联系,大概是它们都可以带给他安全感。

    弗朗茨·洛奥斯特。御戒拥有的最高权限下,关于这只虫的一切,毫无遮掩地显露而出。

    他出生于帝国历2237年,卒于帝国历2297年。只娶过一只雌虫,育有四只虫崽。从到大,所有课程成绩都非常优秀。他是皇家第一军事学当年的毕业生代表。有几门实战课程创下的记录至今无虫能破。

    进入家族军团之后,他的战绩也非常漂亮。几十年里,大功勋接连不断。夏恩光拉他的荣誉栏,就拉了半天。

    婚姻记录……

    夏恩来回看了许久,手指数次点到条目之上,又数次移开。

    心脏跳得很快。夏恩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扇隐秘的门扇外,里面有东西在呼唤着他,他想向前,但本能又让他脚步粘滞。

    不会有什么的。那些只是泽维尔的花言巧语。

    不,一定有问题。

    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他已经种下了那颗怀疑的种子,不光发不发芽,你都不会忘记的,不是吗?

    你的对。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所谓的“真相”,到底还有什么?

    夏恩无声地笑出声来,蓝瞳变得坚定凛冽。

    他点进下一个页面。

    …………

    数据加载的很快,更因为没什么信息量,夏恩一眼就扫完了。

    这个条目链接着中央智脑管理下的婚姻系统。帝国所有的公民,不论是智脑的强制匹配,还是个虫自愿的结合,包括从雌君、到雌侍、雌奴的确立,都要由雌虫雄虫双方同时进行申请、登记和提交。

    为了防止虫权被侵害,所有的申请都有繁琐的认证步骤,用以确保婚姻申请是在绝对自愿的情况下由本虫做出。

    弗朗茨这里,一共有两条。

    夏恩的手开始颤抖。

    他先开最后一条,是一张登记表,表里的两个名字是他雌父赫德森和他雄父弗朗茨。

    夏恩感觉思维开始停滞。他感觉自己要动不了,但手指还是自发地触到了另一条,也是第一条记录。

    这还是一张申请登记表。

    是雄虫用来确立雌君的A类表格。

    夏恩的脸几乎贴到了光屏上。

    他看到了。可他觉得还是像假的。于是他轻声念了出来。

    “申请者:弗朗茨·洛奥斯特(雄虫)……”

    “劳埃德·克雷夫(雌虫)……”

    “‘我已阅读了帝国《婚姻基本法》《婚姻财产法》《婚姻和生育权益保障法案》《家庭法案》……,知悉婚姻关系中双方基本权力和义务……确认和劳埃德·克雷夫登记成为夫夫关系……劳埃德·克雷夫为雌君……签名:弗朗茨·洛奥斯特……日期:帝国历2269年6月26日……’”

    帝国历2269年。

    四十年前,尤里·洛奥斯特还没出生。赫德森·莱斯利还没有嫁给弗朗茨·洛奥斯特。

    而他,不知是否仍被困在那具人类躯壳里,还是已成为一缕孤魂,在宇宙间飘荡了万年。

    那是仅仅属于弗朗茨·洛奥斯特和劳埃德·克雷夫的过去。

    任何人、任何虫,都无法插足。

    也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

    作者有话要:

    顶锅盖逃